郎君坐在桌案边,情绪淡淡。不知为何,言语卿能感觉到沈澈隐隐的怒气。
这倒是奇了,认识了一段时间,这是她第一次在沈澈身上感受到“怒气”。沈澈平日里波澜不惊,坦然从容,鲜少外露情绪。
原来只要他愿意,那神情就可以这样冷凝疏离,四目交接,就可以感受到高贵与遥远。
他已经知道她存着自留后路的心。
沈澈此人极为深沉聪慧,她自诩天资过人,在他面前,总有些力不从心。
烛火晃晃,气氛紧张。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言语卿率先打破,为自己竭力辩解:“殿下,这次在大殿上您应该提前与我串通的,我也可以先做好心理准备配合殿下。否则当时那个情况,实在是除了死遁和晕遁,没有别的办法的了。”
“提前串通?”
沈澈放下茶盏,目光疏离:“如何与你提前串通?”
言语卿面色凝固住了:“殿下,这是何意?”
没有了旁的人在,只有两人面对面,言语卿觉得面前的沈澈气势极有压迫性,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
沈澈淡声道:“那日看到沈嘉,为何不同本王说?”
言语卿心一沉,手指不自觉地捉紧茶盏。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想问本王为何知道?”
沈澈目光凛冽,似剑上寒光,直直地刺入人心。
沈澈沉沉地盯着她:“从山腰自山上唯一一条能通的小径是本王命人所设置的。能从那个位置跌落山泉之中,定是从小径处走过来,别无他处。”
“本王想看看,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本王坦白。”
言语卿捉紧茶盏,指尖不由得发白。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他目光清冷,带着不耐,视线缓缓地检阅过她漂亮的眉眼:“自从夜宴之夜起,你便利用本王。说是为了本王性命着想,忧心西山寺事件。可真的到了做选择的时候,你仍然暴露了自己的目的。你暗藏目的,包藏祸心。为了达到你的目的,你不择一切手段。”
言语卿心惊,沈澈说得一字一句,没有任何问题。
她低头,漫不经心地饮茶,思忖着如何应对。可热烫的茶水方一入口,便烫得她差点没跳起来。言语卿强忍着端庄,只得小口小口地喝,舌尖却吐出来斯哈斯哈吸着冷空气。
沈澈透过桌案,看向她的唇,目光微深。
女郎低头思忖,还在想着怎么圆谎,长睫微敛,眸光莹莹,如溶溶月色。
言语卿是美的,带着一种勃发的生机,如霜雪里野蛮生长的玫瑰,带着张扬的刺和若有似无撩人的香味,惹人采撷。她那般撩人而不自知,可偏偏又包藏祸心,自私又现实。
沈澈忽地觉得一阵烦躁,伸手将她从桌案那边扯了过来。
言语卿哪里料得到沈澈会动手,嘴上惊呼,一瞬间便跌倒在沈澈腿边,脸磕到了他硬邦邦的大腿,膈得生疼。
她语气略恼,埋怨随之出口:“殿下干什么?”
沈澈握住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带着轻微不耐:“本王不喜欢别人在面前耍花招,更不喜欢别人撒谎,言语卿。”
言语卿似乎被他眼里的冷意刺到了,皱着眉,本来挣扎着的也停了下来,受他钳制的手被拉得生疼。
她盯着他漆黑如瀚海的瞳仁,反讽道:“殿下,你难道不是也在利用我?”
沈澈目光凌冽,如剑锋般刺入她眉心。
“我原本以为殿下命我上西山寺,是想让我帮忙阻止流民。我原本以为殿下看到我慷慨激昂的演讲有所动容,呵……没想到这不过是殿下计谋中的一部分罢了。
殿下觉得我此人自私自利、欺上瞒下。可你呢,你也是眼高于顶,自视甚高,孤家寡人,谁也不信任。我们也不要大哥笑二哥了,彼此彼此罢了!”
这评价可谓毫不留面子了。从未有人这样和沈澈说话。
晋王年少封王,受命封疆,向来只有他训别人、别人听训的份,而能训他的在京都的皇宫里,是真正意义上的天高皇帝远。
皇帝不怎么管他,庄皇后是笑面虎,恨不得把晋王养废,更不可能训他。只有皇太后和太子能够说得他两句。
他虽然不是蛮不讲理的性子,但到底是天潢贵胄,一身贵族病,哪里听得这种话,只有适得其反的效果。
沈澈怒极反笑:“你再说一遍?”
言语卿沉默,只是看着他,迎着他的目光。
“眼高于顶,自视甚高,孤家寡人,我有哪个字说错了,殿下?”
言语卿抬头看到弹幕,弹幕七嘴八舌的,一顿激情输出。
【终于遇到一个不是说\"女人你成功引起我注意的男主\"了】
【在古代要像她这样喷王爷,早就不知道坟头草有多高了】
【我有病,我喜欢看他们吵架怎么办】
【晋王是不满女主欺骗他吧,所谓上位者痛恨欺骗,他一直在帮女主,怎么会甘心一直被骗】
呵呵,看热闹不嫌事大。
沈澈轻声冷道,“本王行事,不需要任何人置喙。”
郎君有隐隐的怒气,握着她手的力量也愈发重了。言语卿忍得辛苦,她本来性格就犟,更不肯人前示弱。
不知是太疼还是有些莫名委屈,她最终还是低低地呜了一声,纤细的手腕挣扎起来。
沈澈闻声见状,面色微变,倏地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将她甩到了一边。
言语卿捏着微微发红的手腕,搓揉着,冷声道:“殿下位高权重,天潢贵胄。背靠整个皇宫,皇上宠爱,恨不得把所有都给你。
“晋地疆土最广,晋王府听说也是所有王府里规制最高的。而我,我不过是一介孤女,殿下行事当然不需要我置喙。
“可同样的,我就是这样的性子,殿下也不必勉强我。”
烛火盈盈,她抬头看沈澈,眸中带着倔强,沈澈亦俯身低头看她。
他薄唇微抿,并未反驳她言语里的不当,目露隐隐勃发的怒意反问。
“你到底想要什么,言语卿?”
“我要的很简单,我要‘活着’,我要活到最后。”
沈澈冷笑:“活着?就这么简单?”
言语卿刺他:“殿下手握重兵,呼风唤雨,怎么,第一次听到人要想活着?”
她明明知道并不是这样。沈澈并不是这样的人,否则他今日在祭祀大殿就不会额外驳斥沈嘉。塞外兵荒马乱,人命如草芥。他比任何人都懂得。
可沈澈方才一闪而逝的不耐让她浑身反骨全都上来了。
“殿下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我可要睡下了。”言语卿说着就把他往外推。
又是赶人又是训人,晋王殿下活了二十多年没有得到过这种待遇,不待她多言,背过身,脸黑如盖地撩袍离开了杏花深处。
“江枫渔火,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