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卿见是相熟的官员，扬起微笑，只是笑意略有些未达眼底，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向他们招手：“几位大人赶紧来，殿下正好召唤你们去书房叙话。”
陆行舟跟在几个文官后面，一眼便看到了言语卿。
她身着女官服，纤细的腰儿掐着一道朝纹，远远望去显得尤为窈窕端丽。见他们入了府，朝着他们笑吟吟地福身，接着引着他们往书房走。
陆行舟看着她，觉得手臂上的流沙织布帛帕子隐隐发热。
他也心不在焉地走着，直到女郎推了推他，才发现已经走到了书房外：“陆大人还不快些进去，殿下已经等你叙话了。”
言语卿随着几个官员进去。
徐大人要和晋王说最近京中的事务：“知州向京都那边去了几个折子，说要补充军饷，都被皇上驳了回来，臣以为……”
他拉长了声音，眼睛迟疑地看着书房里站着的，跟其他人好像都无关的言语卿。
言语卿是个新面孔，他尚不确认此人是否是晋王的亲随或心腹，有些话不知道是否当着她的面说。但晋王殿下显然没有此顾虑，看了一眼她，淡声道：“无妨，不必避着言女官。接着说。”
徐才连忙称是，“臣以为，皇上说，国库没钱，不过是个托词。”
“殿下，如今皇上连连拖着咱们军饷，这可如何是好。晋地在富庶，也抵不过二十万人吃饭的，中央朝廷若不拨款，我们撑不了多久。”
“现在按自己吃自己的，还能支撑多久？”
“满打满算，不超过一个月。这还是未发生天灾人祸，一切平安顺遂的情况下。若是来个灾难、疫病，则完全无法估计。”
“陆大人如何看？”
陆行舟连忙低声道：“殿下，臣以为，皇上冠冕堂皇的理由多的是。但皇上既然说没钱，那我们就想办法让皇上有钱才是。”
沈澈嗯了一声，目光透出些激赏，鼓励道：“怎么说？”
“臣以为，我们可以想办法让各地给皇上送钱。皇上有钱了，若再跟我们说穷，这就从道理上说不过去了。”
文官用词犀利，什么都敢说，就连言语卿在旁边都捏了一把汗。她在旁边没有插嘴的权利，于是便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听着几人的叙话。这期间，陆行舟及徐才他们说得多，沈澈只是表示肯定或否定，时而给出一些意见，并最后作出决策，说话都极为言简意赅。
陆行舟与徐才在其中争辩，沈澈也并未打断，让他们充分讨论。
晋王殿下有威而不擅专，对属下亲厚而不过分亲近，确实是是天生的领导者。
听来听去，思绪飘远，又看到了早上看到的那张桃花笺。就叠在一堆公文上面，毫不客气地摆放着，极为扎眼。
竟然还放在桌案上！
他到底是要反复看、反复品味多少遍？
一念至此，言语卿心情更加恹恹，直到陆行舟扯了扯她袖子才知道沈澈在问她话。
“怎么了？”
言语卿开口，语气平淡，看向陆行舟，“殿下叫我？”
“本王叫了你两次。”沈澈盯着她。
言语卿惜字如金：“何事？”
陆行舟在一旁面色有些尴尬：“殿下让你先退下……”
话还没说完，言女官已经撩开帘子，从书房里干脆利落地退了下去。
晋王殿下脸黑如盖：“……”
书房几人面面相觑，心里暗自想着，不愧是晋王殿下培养出来的女官，架子就是大。这说退下就退下，完全招呼也不用打。
而晋王殿下面色不善，显然是对她如此做派不满，可到最后居然未置一词。
一场叙话讨论了足足两个时辰。
薄雾未冥，乌云半盖着太阳，日头并不毒辣。
等到陆行舟从晋王书房里走出来，已经晌午。陆行舟路过了湖心水榭，便看到言语卿在水榭中间的亭子里煮茶。
陆行舟有些别扭，但还是迎了上去，想当面跟她道谢。他有些紧张，担心女郎如昨天一样奚落她，但是又想到了她给他的止血的布帛，心中一暖，知晓她定然是个心中温暖之人。
陆行舟撩袍上前：
“女郎，昨日……昨日感谢你的布帛帕子。”
言语卿刚才在出神思考，这才发现陆行舟已经走近。他身着官服，面容清秀，眼尾小痣如振翅而飞的小蝴蝶，正在垂头看她。
未来的当朝都察院御史来了，言语卿连忙站了起来，茶都不煮了。
心里想着赶紧攻略御史大人要紧，眼珠子一转，巧笑倩兮：“哦，真是举世罕见，陆大人不生我的气啦？”
那语气似娇似媚，又带着些调侃，让陆行舟薄薄的脸皮瞬间就红了，不太经得住她这样的，语气马上开始结巴：“我、我没有生女郎的气。”
“还说没生我的气？昨天，脸儿都气红啦。”
日暮黄昏，小巷里，陆行舟肤白，薄薄的面皮上被她气得一通红雾。她都有些害怕，如果再说下去，陆行舟要恼羞成怒给她的眼眶上来一拳。
好在陆行舟到底是个谦谦君子，哪里会对女郎动手。
言语卿越说，陆行舟越是窘迫。
“女郎切莫再说了，陆某实在是羞愧。”
言语卿掩嘴一笑，离开湖心水榭，往王府外走。议事时间过久，已经到了各个官员午休的时间了。
这里是外殿，和王府西偏门出入口很近，最是方便过来议事的官员出入。已经到晌午，她也可以下班了，刚好可以趁此机会和陆行舟一并回朱雀大街看看女官宅邸的最新进度。
看到言语卿踱步离开，陆行舟连忙随着言语卿一道往西偏门走去。
他边走边有礼道：“昨日回去，我想了一晚上，女郎说得确有道理，以前是陆某太过浅薄了，昨天心中狭隘，想不明白事情，对女郎口出狂言，在这里，陆某给女郎道歉，请女郎一定要原谅陆某唐突。”
陆行舟作揖，行了大礼。
言语卿的笑意更浓了。
未来的御史大人，现在还是个青涩的青年人，不搞官场上那一套弯弯绕绕，做错了便道歉，倒是个可塑之才。言语卿对他心生欣赏，更是亲近了些。
“陆大人不要这样说，我只是胡言乱语当不得真，若陆大人还这样跟我客气，一直在跟我作揖，我可真的要生陆大人的气了。”
她似真似假地笑着，眸光璀璨，对着他眨眨眼。
女郎睫毛纤长浓郁，眨眼的时候如同蝴蝶一般欲振翅飞起来，翅膀挠着他的心，有些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