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舟与沈澈不同。
陆行舟自小吃百家饭长大，受尽人情冷暖，最是会看人脸色，从方寸之间找到攻破人心的利刃。而沈澈则是天潢贵胄，天生便是摆脸色给别人看的，在察言观色方面，难免不是陆行舟的对手。
沈澈说的是：你以什么身份与本王说这样的话。而并未立刻反驳他所说的“不是一类人，走不到一块去”。陆行舟立刻能感知道，在晋王殿下的眼里，或多或少是认同他所说的。
还需要火上浇油。
陆行舟道：“不瞒殿下，卿娘说喜爱臣。臣与殿下不同，臣能许她未来。”
这可真是捋到老虎须了！
只听茶盏应声而碎，砰地一声四散在夜空中。满目碎渣子溅了一地，画屏连连退后逃离战场，沈澈从桌案边猛地站了起来，神色一片冰冷怒意，倏地站到了陆行舟面前。
“你好大的胆子！”
沈澈盛怒之下，陆行舟仍未跪下，直直地站着，倔强地看着面前的沈澈。
“殿下是不信臣所言吗？”
陆行舟固然不可能撒谎，他为人刚正，否则也不会受到他赏识，年纪轻轻官至通判。
可不管是“卿娘说喜爱臣”，还是“臣能许她未来”，都怎么听怎么刺耳，怎么听怎么令人厌恶。
“你真当本王拿你没办法是吗？”
沈澈倏地出手，单手握住陆行舟的衣襟，将他推后几步，背脊重重地靠在门板上。
陆行舟面容淡然，与沈澈的怒意形成鲜明对比，似乎找到了他的心魔，陆行舟淡声道：“臣是殿下的臣子，殿下要拿臣，莫说是其他，就是死，臣也没办法。
可臣是殿下的谏官，死前也得让殿下知道，若殿下要强取豪夺，卿娘自然不能奈殿下何。但卿娘生性活泼，与谁都交好，举止难免会令人误会。她对殿下，仅有君臣之情，并无更多。”
陆行舟从兜里掏出了那枚流沙织。
“这是卿娘赠予微臣的。”陆行舟盯着沈澈的眼，“微臣伤好之后，想要还回去，卿娘却拒绝了，殿下知道为什么吗？”
“卿娘在帕子上写了一行字，并让臣好好保存，收于心怀中，轻易不可拿走。”
“殿下想知道，写的是什么吗？”
沈澈眼底一片凛然冷意，并不回答，手上动作越收越紧。
陆行舟在巨大的压力和收紧的力道中咳嗽，但他没有退却，将流沙织举高，亮在沈澈面前。
“看到了吗，殿下？”
“咳咳，殿下，要不要念给您听？”
璀璨潋滟的流沙织上，一排小字写得不太整齐，更谈不上好看，但一笔一划，很认真。
沈澈认得，这是她的字。
也只有她写的字如此不符合如今贵族女郎的字体，只看一眼便觉得惊天地泣鬼神。
“京都相见，要君一言。”
意思很简单，言语卿说，如果在京都能够相见，那么此帕子便能换君一诺千金，而我无论提出任何事，你都要答应。
这“任何事”说得隐晦，但从郎君眼中来看，就显得非常明显了。京都之约，若干年后，一个未婚女郎要另一个未婚郎君答应一件事，除了那件事，还能是什么？
忽地，沈澈手一松，将他甩到一边，力道之大，让陆行舟踉跄几步，重心不稳，向一旁歪去！
陆行舟是文臣，在力道方面哪里是沈澈的对手，堪堪地才站稳了，没有狼狈地摔倒。
“带着帕子，赶紧滚。”
沈澈背过身，双拳紧了又松，落下了一句话。他声音从盛怒变为了平静，因为看不到表情，陆行舟无法猜测沈澈的想法。
画屏上前，拉住陆行舟的手臂，低声劝道：“陆大人，快走吧，现在殿下不想见你。”
陆行舟此行目的达到，当然不会多留，随着画屏的引导，缓缓走出了茶室。
渐行渐远，身后落下一室清幽，晋王殿下毫无动静。
陆行舟疑惑，压低声音，问画屏道：“殿下怎么突然……”
画屏由衷称赞陆行舟道：“大人是做大事的，殿下这般盛怒都没有退缩，简直我辈楷模。你可是第一个敢惹恼殿下惹恼到如此地步的。”
陆行舟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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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行舟找沈澈一事，言语卿全然不知晓。
她这几日都在观察许好好。果不其然，蹲人是有效果的，在蹲的脚麻头昏之时，她终于看到了许好好从巨野府后院里鬼鬼祟祟地走出来。
能去巨野府后院的，不是和刘巡抚夜谈就是和荣华公主夜谈，无论和谁，身为晋王府的医女，都是万万不应当的。
还一连去了几次。
与恶魔交易，许好好定然在筹谋什么坏事。言语卿与陆行舟商量了会，觉得还是应当和沈澈汇报这事，于是双双前往沈澈住处，向画屏说明来意。
没想到却被画屏拒绝了赶出来，说今日殿下不见客。
言语卿奇怪：“我与行舟又不是客。”
画屏冷着脸：“女官，殿下已经吩咐了，若是陆大人和女官一同前来，就让画屏拒了不见，女官不要为难画屏。”
陆行舟心中了然，言语卿满脑子问号。
“走吧。”陆行舟拉着言语卿的手臂，回身去，“我们这样贸然前来叨扰殿下，也没什么解决办法，总不能无凭无据，让殿下罚许好好吧。”
确实无凭无据。
言语卿有些丧气，也不能不承认陆行舟说得对。她回头走了几步，回身忍不住望了一眼，内室一片清冷，烛火微亮，显示房内早已没有人气。
花神之夜就快要到了，这节骨眼，沈澈去哪儿了？
“关键时刻人不见了，真是的。”
她嘟哝着，语带埋怨，却不知听到陆行舟耳里却心惊，两人竟熟悉到如此地步，她能在晋王殿下的大侍从面前说这样大不敬的话，而不被画屏阻止。
陆行舟愈发觉得，那晚去殿下面前谏言，让殿下不再招惹言语卿是极其对的举动。
“若是顺利，花神之夜便能把荣华公主的狐狸尾巴揪出来，哪里还需要等什么从刘巡抚身上入手。”言语卿边走边低声对陆行舟说。
陆行舟说是，“三生三世巷是关键。”
陆行舟说得没错，花神之夜要选花神，但也有个重要活动，就是开放三生三世巷。
三生三世巷是巨野府旁一个巷口，据说能够看到前世今生相爱之人。因为极为灵验，平日里荣华公主是不让开放的。
据说每次花神之夜，花神提出的魁首的礼物，总有一条是去三生三世巷走一次，久了，每次到了百花宴，荣华公主便顺应民意，开放给列位贵族郎君女郎进去游玩。
在言语卿和陆行舟看来，这三生三世巷并不是过于灵验才不开放。
而是藏着荣华公主和刘巡抚的什么惊天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