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舟正要走过来。
就在方寸之间，言语卿眼前郎君忽地从墨色黑夜中向她走来，朦朦胧胧的烛光下，他身影朗朗昭昭，玄色黑狐毛亲王蟒袍压身，通身贵气逼人。
烛火摇晃，言语卿对上了一双夜色下的眸子，深幽黑暗，长睫浓郁，淡淡地看着她，言语卿与他遥遥相望。
是沈澈。
“卿娘……”
陆行舟赶到了，他声音忽地小了下去，因为他看到了言语卿，也看到了言语卿前面站着的晋王。
他们率先相见了！
“你若见到的第一个认识之人，便是你前生所爱之人。”
老妪的话在言语卿脑海里鬼魅一般地回响。
言语卿心中一沉，却没想到这并不是心中所想，而是那个老妪从旁边不知道哪个巷口里走了出来，撑着拐杖边走边说，仔细看，居然还是个瞎子。
“两位，看到了前生所爱之人的面容，可满意？”
烛火惶惶，鬼气森森，老妪瞳仁花白，嗓音嘶哑如鬼魅。
“怎么，不信？你们身上自有信物可互相证明。”老妪拐杖一伸。
沿着拐杖的方向，言语卿看到了沈澈腰间别的杏花缠枝纹驭水长剑，接着，又拐杖又指到了她身上。
那是她手上的臂钏。穿着厚厚的衣衫，老妪竟然能准确无误地指到她臂钏的方向！
言语卿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正要问你怎么知道，接着便听到一声轻蔑的“嗤”一声冷笑，晋王殿下率先转过了身，不以为然，欲拔脚离开。
“郎君若是不信，尽可以一会儿再看。”
沈澈连头也不回，身影刹那间便融入了夜色之中。
“……哼，装神弄鬼，我也不信。”言语卿咳咳两声，整理整理仪容，向陆行舟示意分头行动，不一会儿也离开了前生巷。
“请的什么群众演员，怪敬业的，让人浑身起鸡皮……”
言语卿喃喃自语，窈窕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陆行舟凝望着手中灯笼出神。他方才已经看到了言语卿的背影，一直追逐着她的背影向前，嘴上叫着她的名字，她却好像没有应似的一直向前走，头也不回，明明叫得那样大声，她也不曾回头。
等到她终于停下来了，他心中一喜，向旁拐去，却看到了言语卿与晋王相遇的场景。
这难道是巧合吗……
今生巷相比前生巷就阳间多了。
今生巷色调灰白，如正经历的人间般单调普通，不若前生巷鬼影幢幢，偶尔还能遇到结伴而行的女郎们，笑吟吟地在追逐打闹，甚至有酒肆在里面摆着，小贩叫卖婉转。言语卿吹熄烛火，随着人流慢吞吞地向前走。
一座破落酒肆吸引了她的注意。走了许久，口渴无比，言语卿拐入酒肆中想喝水，一进入便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真是处处透着诡异。
言语卿借着昏黄的烛灯，缓缓往后院走。后院满地白雪，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响，夜色掩映下，一尊佛像庄严肃立，佛陀拈花微笑，慈祥无比地盯着她。
……谁家的后院会有个佛陀，无端端地骇人。她吐槽着，壮着胆子忍不住上前，想伸手触碰石头佛陀，刚要碰上，老妪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嘎嘎直笑，透出得意：
“郎君这下可信了？”
言语卿吓得整个人一激灵，踉跄后退！
方才见过面的老妪从夜色中缓缓拄着拐杖走出，所到之处，烛火尽亮。沈澈高挺神采的身影从黑暗中遁形，似乎也是才赶到，发间落着初降的薄雪。
一看到沈澈的玉容在月色下渐渐清晰，言语卿的鸡皮疙瘩忍不住全都站立起来！
又是他，又是沈澈！
郎君眉眼已平静，但掩不住方寸之间的惊愕，似乎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了她。
他前脚一到，她后脚便来了。
沈澈冷冷问：“荣华公主又在搞什么鬼？”
老妪沙哑的声音如鬼魅一般：“呵呵呵，什么荣华，什么公主。红粉骷髅……老身与此等凡间俗物并不相识，也无瓜葛，孤身一人，孤身来去。”
能在荣华公主举办的百花宴中点出荣华公主是“凡间俗物”的，确实不是一般人。
“你跟踪我们？”言语卿皱着眉。
“老身即使能跟踪你们，又怎么能做到让你们在两个地方都这样巧合地相遇？”
是啊，这完全无法解释。
【药检，必须药检，那个忘川水有很大问题】
【来人，快来给我破案】
【谁来给解释一下】
【解释不通，我相信他们前世今生都有缘了】
老妪缓缓地、悲伤地道：“前生无望的相爱，换来今生的纠缠。”
言语卿被这廉价的恐怖片般的惊悚感弄得头皮发麻，搓了搓手臂，忍不住打断道：“你够了……你在胡说什么？什么无望的相爱，我和他前生悲剧了？”
“不止前生，前生、今生、未来三世，你们都将在同一样无望的爱中辗转、重复。”
老妪语气缓慢，说出来的内容令人窒息。
沈澈的目光落于言语卿身上，只看到她上前一步，似乎有些纠结那个“无望”二字：“我偏不信！来，你说说，怎么个无望法，我倒要听听你能编出个什么鬼故事来吓我。”
“……妃袍凤冠，异世孤星。”
言语卿面色忽地一白，西山寺的僧人也曾给她一模一样的判词。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恰如那时那刻，那情那景。言语卿浑身通透地感觉到无比恐怖，果断瞬间转身，再不想听：“我忽然不想听了，我走了，你别说了！”
一双手按住了她转身而去的肩膀，言语卿回头，沈澈淡声对老妪道：
“继续说。”
沈澈声音很好听也极有特色，低低的如夜曲一般。
“听听也无妨，你怕什么？”
“上一世，你们自幼相识，互许终身，最后离散。女郎机关算尽，背叛郎君，终于荣登皇后之位，位及坤宁，母仪天下。”老妪一顿，“最终也死于坤宁宫，死于郎君发动的宫变之中。”
“三尺白绫了却一世，而这白绫正是郎君赐予的。”
言语卿：“……”
言语卿不知道说什么，嗫嚅了片刻，似乎被这悲剧的气氛感染到了，轻轻道：“都恨成这样了，今生为何还要见？”
“郎君死前起了誓，用了一样物件作为交换，换来了今生的缘分。”
言语卿睥了一眼沈澈，似乎无法把他和前生那个爱恨滔天的沈澈联系到一起，“什么物件？”
“宫变后，郎君一把火烧了坤宁宫，自己也死于焚天大火之中。”
言语卿忽地住嘴，看向了沈澈，他目光复杂，与她隔着薄雪遥遥相望。
他用他的余生，换来与她今生再见。
老妪忽地咿咿呀呀地唱起歌来：
“我为你唱一曲
如游丝的气息
谁在抚琴配相思成疾
我为你梦入戏
再续前世迷局
戏中人一滴泪便纷乱相思雨
……
恍如隔世的烟雨楼台呀
那真心付了几许多可惜
我为你把酒叙
续今生别离
你泪沾梨花
梨花却惹乱离人戏”
歌声如游丝，飘飘荡荡地遁入薄雪的夜空里。在这凄冷的歌声中，言语卿似乎受到了感染，她几乎站不住，得沈澈扶着才堪堪站着，只听他淡声道：“走。”
她才惶惶然地拔腿离开。
她头昏脑胀，只瞬间脑子里信息量极大，斗转星移，光阴婉转，很多画面快速地飞过，停留不过刹那又陡然之间离逝。她坐在酒肆里面，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终于不堪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