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除夕，察州的百姓，恐怕是无法体会年味了。
斜风细雨，缥缈如雾，纷飞的冷雨氤氲在天地之间。远处山色空蒙，青绿山顶隐入浓郁的云雾之中，仿佛一张漂亮的水墨画。
街道上哒哒马蹄不住有人路过，而来往行人神色匆匆，酒肆茶馆纷纷闭户。不时有岷王军和秦王军在街道上跑马而过，旗帜猎猎作响。
隐蔽的山间，一匹骏马停在一处洞口，马儿在树下悠闲吃草，似乎完全不知道如今剑拔弩张的氛围。
山洞里，沈澈打着火折子，与言语卿一前一后静默地走着。
这是言语卿一路走来，发现的锡矿含量最多的矿口。矿口留着车辙印，昭示着几日探寻的努力终于快有了成果。
循着车辙印一路往洞口里走去，火把晃晃，郎君身姿落在前方，若玉山巍峨。
她静静凝视着他，心中百转千回。
今日甫一见面，沈澈便没有再与她多说一句多余的话，除了公务上的事能回两句，其余时间若高山皑皑白雪般疏冷、矜贵又遥远。
言语卿心中一片惨淡，想着这样也好，这样她离开反而少了些难过和不舍。
她也不和沈澈搭话，沉默地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忽地头撞到了前面郎君的背后，她惶惶然抬头，听到沈澈淡声道：“噤声。”
言语卿咬唇，在黑暗之中，耳力似乎比平时更为敏锐。她听到了沉闷的地龙叫声，极其沉闷，不仔细听都听不到。黑暗中，沈澈道：“有兵马过来了。”
原来是马蹄声。
至于是谁的兵马不重要，自然不是晋王军，那就是敌军了。
沈澈漫不经心地掠过她略显担忧的神情，转身再往里走，他步伐提速，言语卿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越往深处走，便越感觉到冷风阵阵。
“有对流。”言语卿道，“是不是快到了？”
沈澈嗯了一声，将火把交到她手里，伸手摸了摸墙壁，感觉到了上面的湿意，沿着湿意一路往前走。走了半晌，狭窄的洞口忽地变得宽广，极目而远视，也看不到这洞穴深处是什么。
沈澈走到一旁，点燃了旁边的火烛。
言语卿饶是有所准备，看到眼前的一幕也倒吸了一口气。烛火晃晃，若长明灯，巨大的洞穴里，私铸铜币的器具、铜矿、锡矿一应俱全，旁边就有山泉水蜿蜒而过。
这是个废弃的矿坑。
言语卿上前，走到作业的长凳上，看到了成品的铜币。
铜币色泽光润，上面一点儿灰都没有，显然这个地方并未被废弃多久。
就这火把的光芒，言语卿仔细凝神看了片刻，“十有八九就是私铸的铜币了，色泽、触感都十分相似！”
几日的奔波终于有了成效，言语卿心情有些松快，不自觉地扬起了笑容。沈澈却没有跟着她一并开心，只听到他声音在黑暗中落了下来，“这个矿坑虽然大，但铸造出如此多的铸币，一个矿坑显然满足不了。”
他指着墙上刻着的一个巨大的“一”字，“这只是一号矿坑。”
言语卿点头，“必然还有旁通的二号矿坑。我们沿着水流，应当能找到。”
言语卿是极聪慧的，方才沈澈摸着墙壁探查，她便知道是看墙壁上的水汽来寻找水流。沈澈面色复杂地盯着女郎，薄唇微抿，心思沉沉。
绕过第一个矿坑，言语卿跟着沈澈继续沿着狭窄的洞穴通道，往前逡巡而去。山洞黑暗，与世隔绝，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轰隆隆——！
轰隆隆——！！
两声巨响忽地从身后炸开，言语卿吓得头皮发麻，惊呼还没有出口，便感觉黑暗中郎君的手伸过来将她揽入身后。
地动山摇，碎石乱撞，言语卿面色骇得发白，抓住他背后的衣衫不由得地道：“怎么、怎么回事？”
沈澈的声音波澜不惊，“方才那个矿坑被毁了。”
言语卿不敢置信，尖声道：“被炸了？？”
到底是谁能够在他们前脚发现了矿坑，后脚就炸了矿坑？仿佛是鬼影一样！
“你怎知是被炸了？”
言语卿不知道怎么和沈澈说，她闻出了空气中淡淡弥散的火药味，一个女郎能随意就闻出火药味显然是不正常的。
她闭嘴不言，落在沈澈眼里，便更像是心虚。
“走吧，此地已经不安全。”沈澈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回答，他短促地说道，将她带着往前走，女郎方才被吓得不轻，面色强自镇定也掩饰不住的苍白。
言语卿随着沈澈的脚步快速前走，只期待这矿坑一个连着一个，总有一个能够出去的。
矿坑被炸，等于证据被毁，之前的一切努力全部白费。
言语卿很是丧气，可现在当然不是丧气的时候。言语卿心脏突突直跳，如今命悬一线，也不知道敌方到底是谁，秦王？岷王？还是图可汗的人？
紧张到了极点，言语卿看着前面沈澈淡定从容的步伐，有些恍然：“殿下应该带傅天衡过来，前面有敌军，还能给殿下助力。”
黑暗中，郎君似乎轻笑了一瞬，笑意很快消失，“他可没有你宝贝。”
言语卿面颊一红，便听到沈澈继续说：“你会的，他可不会。若是没有你，我们也无法那么快到达一号矿坑。”
和沈澈多说两句话，言语卿似乎没有那么紧张了，又听沈澈低声道：“光剑带了么？”
言语卿呼吸一窒，想象力在这一瞬间有了质的飞跃：“殿下、殿下什么意思？”
“带了么？”他又问了一次。
“带了。”言语卿急促地道，“一直随身携带着。”
沈澈嗯了一声，“前方有对流风，应该到二号矿坑了。”
言语卿以为他就是随便一问光剑的下落，心中松了一口气。还没松口气过一瞬，沈澈忽地把火烛熄灭了，天地间只剩下漆黑，她被他搂了过来，沈澈的声音在耳边低声吩咐：“拿着光剑此处，我不叫你，你不要动。”
穿堂阴风阵阵，拂过她的脸颊，带起一阵发颤的冷意。
言语卿还要再问，便感觉沈澈离开了她耳边，往前走去，她伸手要抓住他的衣袖，却未抓住片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