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殿下忽地笑了一下。
他声音好听，不冷不热地低声一笑，在平静得几乎要凝固的空气里，仿佛水滴落到了平静的水面上，惹得圈圈涟漪皱起。
晋王殿下面不改色地走到女官处，长指漫不经心地挑起发钗，看了片刻，回头对沈苌不悦道，“怎么这样淘气，本王送给你的发钗，随便乱扔？”
话一出，包括言语卿在内，皇后、林宁夕和青黛等人个个面色一变。
晋王送给九公主的发钗？
沈苌噘着嘴，慢吞吞地走到沈澈身边，一脸的不好意思地拿过发钗承认错误：“七哥哥，我错了。”
沈澈根本不惯着她，拂袖甩开了她要搂过来的手：“本王给你的东西，不好好收着，以后别想从本王这里再收发钗了。”
沈苌哪里肯，直接抱住了沈澈的手臂，胡搅蛮缠，“七哥哥，七哥哥，你听我说！这是我不小心弄掉的！这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呢？七哥哥可不要不给我发钗了啊！！晋地的琉璃最是好看，你知道我超喜欢的！你若是以后不给我，我再也不戴发钗了！”
“那是你的事情，关本王什么事？”沈澈甩不开沈苌的手，只得任由她抱着，“快放手，成何体统。太后还在看着呢。”
沈苌不怕皇后，怕的是太后，太后一个眼神她就发怵。沈苌躲在沈澈身后，便听到太后皱着眉，声音严厉：“这是怎么回事，苌儿？”
沈苌撅着嘴，玩弄着手上的发钗，低头解释：“就是、就是掉在了训德殿呗。我怕七哥哥怪罪我，就没敢生事，想过了您的寿宴之后让宫女去寻的。谁知道……”
皇后面色一顿僵硬：“苌儿，你说的可是真的？不许撒谎。”
沈苌顾有些恼了：“母后，发钗是我的便是我的，这有何需要撒谎的？我很好奇，这明明是我的发钗，怎么成五嫂的了？这明明是七哥哥年前着人从晋地千里迢迢送来的，说是唯一的一只。我喜欢得不行，日日都戴着，你们都没看到吗？”
琉璃确实是时下珍贵的名器，居于金银、玉翠、陶瓷、青铜之上，是五大名器之首。而晋地烧制工艺发达，做出来的流云漓彩、美轮美奂，品质晶莹剔透、光彩夺目。
晋地琉璃之珍贵，很多宫中娘娘也得不到。
所以沈苌说爱得不行，日日戴着，也不算是什么稀罕的事。
“只是恰好有人在曲水流觞处，看到五王妃戴的发簪，和这个款式似乎有些像……”
女官听到沈苌之前的话，原来很是确定的语气也有些不确定了，神色惶惶然地看了看言语卿，又看了看沈苌，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是下面的人弄错了？
这可真是太大的乌龙了！都怪下面的人与青黛交谈，明明是荣寿郡主旁边的这位大侍女说的，这下倒显得所有问题都在她身上了。
女官恨得牙痒。
沈苌一解释，旁边随侍着的沈苌大侍女自然上道，上前接过沈苌手中的发钗：“公主好眼力，确实是您的发钗。这下不用担心了吧，方才您那急的模样……”
众人都往发钗方向仔细看去。发钗通身赤金，款式极为简单，簪头镶嵌着上好的琉璃，在室内的光线下潋滟生辉，莹莹若星辰，色泽流动如歌如泣。
其刹那间夺目的光影之美、剔透之美，一看便知价值难以衡量，也难怪九公主如此珍惜。
“哎呀，快别说了，白白让七哥哥恼，快把它收了吧。”沈苌挥手吩咐，侍女上前小心翼翼发钗收好。
“你七哥哥给你的，自然都是最好的，还随便乱扔。”
太后看到不是什么祸乱宫闱的大事，紧绷的面颊变得轻松了起来，对沈苌教育道，“你什么时候能像你七哥哥一样让哀家省心？功课也没好好学，事情办得也不靠谱，不像你七哥哥，自小就是……”
沈苌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表情，拉着沈澈就躲在了他背后，“祖母，您就别念我了！”
“躲什么躲？躲在澈儿后面哀家就不说你了？”
沈苌苦哈哈的：“祖母，不是每个人做学问都像七哥哥一样轻松的！您就是教养七哥哥太简单了，才以为所有人都这样，我要是有七哥哥半点聪慧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皇后：“苌儿，不可对太后无礼！”
沈苌不服气：“让书院的太傅教我，还不如让七哥哥教我！”
一霎时大殿内言笑晏晏，都是在说沈苌功课之事，末了太后对沈澈说道：“你这个妹妹，自小粘你，这样吧，哀家做个主，这段白鹭书院放假的时候，就准沈苌去你府上跟着学。”
沈澈一脸的不满与不耐：“祖母，我平日还有事，带不了奶娃娃。”
沈苌：“？？？说谁是奶娃娃？”
一来二去，最终落得的结果，沈澈仍然答应了太后的建议。待众人都要散去，沈澈却忽地一顿，将准备离开的女官叫住：“且慢，本王还有话没问完。”
女官心一惊，看了看皇后。不知道此时晋王殿下叫她是什么意思。
沈苌在一旁插嘴帮腔：“你就这么想走了？血口喷人，说人家五嫂祸乱宫廷，如今拍拍屁股就当做无事发生？”
女官和皇后面色都非常难看。
女官是皇后身边的人，沈苌这么一指责，显然在打皇后的脸。沈苌身为皇后嫡女，千恩万宠的九公主，胳膊肘已经往外歪得不行了。
“便是你们这些人在我母后面前进谗言。”沈苌一脸厌恶，“一天啥事不做，就知道嚼舌根。”
“公主殿下恕罪！”女官哪里受过这样严厉的指责，当下眼泪就要落下来。
皇后皱眉，“行了，别在这碍眼了，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赶紧下去吧……”
没等皇后说完，已经被沈澈打断。
“且慢，关于这发钗之事，本王还有话问你。”沈澈面色寡淡，光影在他睫毛上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是哪位贵人跟女官说，发钗是五嫂的？这发钗是本王命晋地首席工匠亲自打的琉璃发钗，从晋地千里迢迢送到京城，专门给九公主，这转眼，就成了不相干的人的了？”
“不相干”的人垂首在一旁乖顺地不言不语。
也不知沈澈说的是真是假，但话说回来，她万没有想到这个发钗这样珍贵，要是如此惹人注目，她也不会带来参加太后的寿宴。
实际上，这发钗不过在晋王府的时候流萤拿过来的，随意放在杏花深处的发钗。晋王府没有女眷，她用的自然是最好的，可没想到这发钗有这么大渊源。
她极为心虚，偷偷撩睫看沈澈。
清风拂过，郎君耀眼天成，但脸色冷沉，不苟言笑之时，目光寒凉，若万年不化的冰雪。
沈澈要是愿意，他脸上几乎可以永远带着浓重的疏离，因眉眼五官过于出色，更显得难以接近。
若高山皑皑白雪，冷凝疏离，又惹人注目。盯着沈澈看，女官不由自主地红了脸，低头回答道：“是、是青黛旁边的小丫头说的。”
青黛在一旁面露惶恐，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看热闹，她以为自己能躲过这场风波。可没想到女官这么快就把她给出卖了！
她额头流下冷汗，不敢直视言语卿，心里气得牙痒痒。
本以为拿到了披风和发钗这等子人证物证，定能让她不得翻身。
谁知中途竟然插入了一个九公主！口口声声说这是她的钗子！
言语卿不想再退让，她扬了扬唇，长睫微敛，淡淡扫过林宁夕旁边惶恐的青黛，眉梢带怒地看着林宁夕：“荣寿郡主到底是何意？让青黛做这种事，想让臣妾名誉尽毁吗？”
林宁夕脸色一白，反驳道：“我并不知道此事，你不要血口喷人！”
“那就是青黛自己的主意了？”言语卿看了看青黛，又看向沈澈。
她对沈澈满腔恼意，恼他在训德殿弄得她现在这样被动，恼他与林宁夕纠缠不清，恼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言语卿忽地启口，将炮火转移到沈澈身上：“殿下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