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卿本没有资格出席这场春猎的。
五王爷沈嘉被圈禁于五王府中，宗人府查案速度越发加快，岷地查出的十八件龙袍、五条假圣旨、三枚玉玺皆已运送至京都，官家大怒。
宗室丑闻，向来如此，像是自家地里发现屎，想要铲出去，又怕旁边的人看到，沦为笑谈。
投鼠忌器，不到最后一刻，不敢公之于众。
于是言语卿也乘着太子妃的东风，一并来到了西郊猎场。
作为岷王这一支唯一出席的人。
树林里提前搭好了帐子，给各位贵人们入住。以皇帝的帐篷为中心，皇后、几位贵妃的帐子分散坐落，王爷、公主们的帐子再往外的规矩来布置。再往外，就是重要臣工及倭国使臣的帐子了。
站在山坡上，大大小小的帐篷随风猎猎作响，颜色各异。
侍从侍女们穿行其中，纷纷低头忙碌着。
春日宴的行头已经摆好了，就在江边。
言语卿随着侍女的指引，走到一处桌案前坐下，还没坐下去呢，言三娘就跟着几个贵族女郎相携着走近，一屁股坐到了她的桌案上。
言语卿站起来，礼貌：“言三娘。”
“大姐姐在此好生寂寞，我们过来陪陪大姐姐。”
言语卿上下打量了一下言三娘，又看了看她周围的女郎，都是明月塔那一帮，只是缺了个林宁夕而已。
林宁夕得胜而去，这几个小姐妹倒还是兢兢业业，看她不爽。
“我没兴致应付你们，自便吧。”
隔着雾霭重重的江面，沈端遥遥望着亭台下的言语卿。
女郎肌肤胜雪，窈窕纤细，最传神的是那双眼睛，明媚、娇艳，眼睛看着江面，恰如一汪湖泊倒映于眼中。
林宁夕的美是人间绝色，她的美则是与世人皆不同。
仿佛与其他人都不同，游离于世俗的美。
沈端撩起袍子，和旁边下属叮嘱一声，接着越过涉水平台往春日宴席这边走来。
这边还在难解难分。
“哎，别走呀。”言三娘伸手一拦。
“春日宴马上要开始了，你现在去哪儿？不怕官家抓你错处了？”
“三娘管得真宽。”
言语卿站在原地，脸上的笑意没有到达眼底，“我偏要走，你要拦我？”
推推搡搡之间，身后女郎一声惊呼，吸引了人们的注意。
“秦王！”
雾气之中，秦王殿下破雾而来，惹得女郎们议论纷纷。
秦王英俊而柔和，常年带笑，温润如玉，君子端方，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那笑容背后尽是凌厉与阴沉。
可他外表太迷惑人，温柔、翩翩风度，可如沐春风是他，老谋深算亦是他。
他向来不来女郎多的场合，莺莺燕燕，都要过庄皇后的眼。
久了，也就没有女郎挨着他了。
于是和煦中还带着点生人勿进的气息，也不知道他现在来这儿干什么。
言语卿倒是好像看到了救星一样的，她迎了上去：“秦王殿下。”
沈端从江那边就看到言三娘这些人在为难她，本想过来帮个忙，可谁知她自己却主动得很，一看到有甩开这些人的办法，立刻利用上了他。
“殿下，我们上次说到马术，你再跟我细细说说。”
沈端嘴角含着笑：“自然，你跟我来。”
言三娘等人面色极为难看，秦王才从秦地回京都，言语卿何时与他都有交情？
秦王天潢贵胄，与众位皇子皆不同，庄皇后的心疙瘩。
一时间愤愤不平，难以言喻。
言语卿跟在沈端后面，两人越过言三娘，迎着众位女郎瞠目结舌的神情，离开了春日宴席的台。
沿着江边，两人相携走，离得远了，沈端问道：“我该在这样的场合怎么叫你。弟妹，五王妃？”
两个叫法她都不太喜欢，言语卿觉得不自在：“你叫我女郎就行。”
“有小字吗？”
言语卿抬眼看他，“殿下，不合适。”
沈端笑意更深，从善如流：“言女郎。”
沈端身为中宫嫡子，行为举止皆是端方有度，有分寸感，十分克制体面。
江风阵阵，零星的侍女们在布置着场面，现在离皇帝出席还早，已经有不少人已经落座。三三两两成群结队，或站在凭栏处叙话，或坐在案几前饮茶。
“那日你给我的药，很好用。”沈端凭栏远眺，烈风鼓起广袖博带，他淡声说。
“不必客气，用完请销毁。”
“伤口沾了药粉，再清理也不方便，让其他疾医看了去，你想销毁的秘密就曝光了。”
言语卿抬起头，看向沈端的手臂：“到今天你都没更换绷带？”
“自己换的。”沈端道，“绑得不好，时常松垮。”
“所以殿下刚才从江的那边千里迢迢过来，其实就是看上了我这难以替代的医术。”
沈端忍着笑，嗯了一声，“算是其中之一吧。”
“殿下，大庭广众之下，不合适。”言语卿当然不是个傻的，沈端说什么，她就应什么，“殿下自然有放心用的人，让人更换了就行。”
“凡事多个戒心，总是好的，人心隔肚皮，我不信任。”
“稀奇了，殿下居然信我。”言语卿古怪地一笑，“我可是七王爷阵营的人。”
“现在还是吗？”他抖了抖长袖，“你是聪明人，好好想想自己的选择。”
言语卿未语，望着江面，面容出神。
“罢了，不管是不是，你总归帮我包扎过一次，这一次，你也不会出卖我。”
沈端扯了扯她的衣袖，将她引至医护用的帐子方向去。
“去哪。”她眉目恹恹。
“大庭广众不合适，去帐子里。”
言语卿不动，大庭广众之下她与沈端往帐子那边走，有心人绝对要拿出来做文章，说她不甘寂寞，连秦王都要勾搭。
不光大庭广众不合适，就连众目睽睽之下跟他往帐子那边走也不合适。
“我可没有答应你要长期做你的医女。”言语卿摊手，不知道他的意图，她更不想陪他做戏，“你想干嘛。”
“真不想干什么，你把我想得太坏了。”
“不坏吗？”言语卿反问。
沈端顿住，回身，垂眸，笑意在嘴角化开，“坏也行。”
他也是好模样，与沈澈惊心动魄的绝艳不同，他的模样更含蓄，更内敛。
言语卿打算巧舌如簧劝一劝，“殿下可不要再让我为难了。咱们说明白点，之前在晋地，我有晋王殿下庇佑，行事作风颇有些不着调，得罪了秦王殿下。现在在京都，没了依靠，一个失了势的五王妃，若是再和你秦王殿下走得太近，恐怕要被口诛笔伐致死。还请殿下体谅……”
“那现在呢，答应吗。”
言语卿没反应过来，他说的答应是什么，下一秒才想起来他说的是答应当他的医女。
“我不……”
沈端迅速伸手，将手中的发钗插入她泼墨一般的发中，冰凉的发钗与头皮相触碰，带起一阵冰冷的寒意。
“这样呢，答应吗。”
言语卿伸手摸着头顶的发钗，视线落到了眼前沈端的脸上。
“我不知如何让女郎开心，倘若这样不行，下次再选个你喜欢的。”
停了良久，她迈起步，随着沈端往医护帐子走过去。却没有看到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一并落入了旁边帐子沈澈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