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后日，大后日也不练剑。”
“啊！”
崩玉真人把玩着小徒弟新送的碎金杯盏，一手执卷在桌前悠悠品茶。
三滚沸水泡明前雾芽，虽涩，喝习惯了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羽扇为师已让人送去了梅林。”
“谢谢师傅，可为什么不学剑啊？”
“半月后便是七峰弟子比试，为师把你的名字报了上去。想着公平起见，待大比后再教月儿学剑也不迟。”
比试？喵喵喵？李月从未听穆白说过此事，当下执剑傻眼。大宗门中会有比试她理解，可这不关新入门弟子的事吧？和她这个小白更没有什么呀。为什么要去报名？
“师父，徒儿是去当人肉沙包么…”
“既想学剑便要先自己摸索才是。能挨过其他六峰参赛弟子的挑战，对你也是好事。这半月继续练习吐息和水意。”
原来所谓的公平竟真是让她去当沙包才算公平…
李月哭唧唧将剑入鞘整理背带，挨打也得体面。她知道以自家师父那说一不二的性子，定必须去的。自己皮糙肉厚不怕痛倒没关系，怎么打都行。可七峰大比，一听就是好多好多人。
“徒儿要是给您丢脸了怎么办？”
“泠竹峰的脸面倒无所谓，已经争得太多。只是上届魁首是韵儿夺得，”
崩玉将徒弟的脾性摸的透彻，心知她必定愿意。果然一提周韵，本垂头丧气的少女立刻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振奋，感觉自己又可以了。拍拍脸坐到桌前殷勤续茶打扇起来。
“师父，大比您去看么？”
“为师自然要去。泠竹峰弟子本就七峰最少。而且你的师兄师姐们历练的历练闭关的闭关，此次可就你一根独苗。”
“就我一个！”
崩玉笑着放下茶盏，抬手揉了揉毛茸茸的小脑袋。并不打算告知她泠竹峰向来只派一位弟子参加七峰大比的传统。剑修时间何其宝贵，派最强就是了。
“难道对自己没有信心？届时我们月儿不必太过藏拙，万事自有师父在。”
“但徒儿还没有记熟您之前演示江波意剑法啊，总不能用剑蛮力乱砍吧。”
“毫无章法也没关系。剑只是突破阻碍桎梏的兵器，本没有什么章法可循。”
“可是那样不像您的徒弟了啊！”
“没有谁比月儿更适合江波意，等到了比试的时候你自会明白。”
“师父，您的心可真大。”
“若无事，给为师编把竹扇来。”
“知道啦～这就去。”
这简直是比裸考还恐怖野蛮教育。心底控诉着自家师父赶鸭子上架，李月还是乖乖劈起竹条。等编好竹扇便更衣梳洗回自己小院躺着了。却并未入睡，只目不转睛盯着腕间的流金红绳，眼睛都不带眨的。他说一刻也不想分开。他说心意和自己一样，可这些不会只是客套话太极拳吧。早过了以前道晚安的时辰了！难过贵公子对拈花惹草早已轻车熟路，只是逢场作戏说着玩的？若非榻间少女心跳如擂鼓面红胜桃李，还以为已经熟睡过去。
可怜穆白在窗前守着月亮等了又等盼了又盼，直到熄灯时分都没有半点动静才酸甜交织地催动凤羽心环传讯。两个时辰便将那些甜言蜜语忘了，只怕好几日都见不到这狠心的呆子。
明月静谧不语，照往别处去。不出穆白所料，他的心上人泡了几日冷水后才好意思再去夜探紫金峰弟子苑。而且只扭扭捏捏地在屋里让他帮忙梳了半天头发，觉得怎么绾都不适合后才破罐子破摔的绑了两个麻花辫再离开。也不知绾的是头发还是哪里，整张脸红了个遍。
自兔儿糕起穆白日日都备好着几碟新鲜点心零嘴等着，有时甚至对影生出自己是宫里那些等待帝王宠幸妃子的错觉。当确定偷心贼今夜不会再来后，桌前的翩翩公子变成眉眼冷峻不容逼视的太子殿下。再咬牙切齿面无表情地将全部点心吃下肚里，仿佛口中吃的是那人血肉般。
急不得，慢不得。怎如此磨人。
甜的爱吃，咸的爱吃。就连酸的辛辣的也都爱吃。对男子情爱一道莫非也如此百无禁忌，口味甚广？真是个表里如一的小色鬼。好在入的是泠竹峰，每日所遇弟子甚少，同师父更是差了辈分。不然穆白只怕时刻都要担忧她被旁人勾了去，哪里还能在学舍坐得住。幸好今夜又等到了。
李月做贼一般从泠竹峰悄无声息摸过到弟子苑。未免再遇上哪位认得自己的师兄，更是敛气屏息绕道院后小路。打算学采花贼梁上君子的做派，翻窗而入。翻窗倒是简单的很。只是挑开雕花窗翻到一半后发现有人笑着看自己，当即羞得直接骑在了窗台上。上下不能。
“你为什么要看啊！”
“为何不走正门？”
“不是想悄悄的…”
“阿月想如何悄悄的？”
见气势汹汹的美人越走越近逼到窗前，都近的快要抵上自己膝盖，李月只得双手捂脸不愿让他再看。之前肯定是自己异想天开，仙娥怎么会愿意同自己好。眼下这都丢脸丢到姥姥家了。笑什么笑啊，别笑了。完了，还没开始的初恋就要结束了。她再也不好意思来紫金峰了！
怎么就不愿好了？幽暗视线逡巡扫视着少女的公子像是将猎物逼到墙角的猛兽一般，正思考者该从何处下嘴才最美味。
好一会儿没有听到动静，李月逼不得已从指缝露出眼睛滴溜溜转上半圈。怎么还在看啊！脸要着火了！！！！！要不然还是直接滚出去好了，当一切没有发生过。
“啊、”
惊呼未曾落地，少女便被掐着腰从窗台抱到了桌面。屁股墩儿坐得严严实实。纵然穆白相思若渴，依然不曾露出贪婪本性。毫不拖泥带水的松手退开。君子端方朗逸，一派清清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刚只是在扶老奶奶过悬崖而已。
这招有效得很，倏然让懵懂心底涌出一汪泉。眼底水润润落满月光。为什么？刚刚被碰过的地方很痒。痒的像触电一样。他是不是用了什么法术？李月想不出个答案来。
“穆白。”
“嗯？”
“我、忘了要说什么事了、”
“那可要先吃蜜瓜条？”
“要。”
等投喂结束，捧着妆奁盒子回泠竹峰的少女依然迷迷糊糊。走一步跳两步。裙边随脚步轻盈起舞成含苞待放的弧度。他讲的故事真有意思，变的小法术也新奇。寻常萤石怎就成了花束，比烛火更亮。但今天是要去同穆白说什么来着？真是的，给人家送首饰还有化妆品做什么，一送送那么多。都不会用。该不会是暗示自己仪容不整蓬头垢面吧！不行不行，回去定要再好好研究一下。夜景真漂亮，慈溪馆哪里都漂亮。怎么会有这么幸福的地方～
半月时间一晃而过，将破未破的窗户纸已被二人暗戳戳的小心思磨得早已透光。但凡待在同一处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必然相靠而坐用指尖若有若无试探着彼此。只是李月每每都忘了如何开口说七峰大比之事，全然被穆白牵着鼻子走。至于即将到来的比试，哈，谈恋爱还要笔试？
比试场地定在主峰紫金峰。峰顶广场周围设有数层结界阵法，坚若磐石。且会有数位真人长老护法，与会弟子尽可放开手脚切磋。无须顾虑细枝末节。
除秉持独苗优秀传统的泠竹峰实在凑不齐外，其余六峰皆照例各自挑出十来位优秀弟子参加今年的七峰大比。胜场最多坚持到最后的人便是魁首。魁首未决出之前可互相挑战。三年前周韵手持破雪剑连胜二十场，登顶时无一败绩。夺魁名震各大修仙宗门，甚至远在极西的云台宗还不远万里送来了贺礼。
大比期间各峰课业暂停，未参加的弟子均会至场外观战。以往前两天的赛程还没什么看头，观众只三三两两。除非正儿八经的挑战赛。但今年第一天就热闹起来了，口口相传下有空没空的弟子人人都去瞧。
“听说了吗？冷竹峰果然又只派了个一个弟子参赛。周韵师姐倒算了，这回可是刚入门的小姑娘。妥妥的小师妹。”
“不会吧？太看不起其他六峰了。”
“是不是泠竹峰不想连霸，所以故意为之？”
“不至于。毕竟是崩玉真人弟子，算起来也称的上周韵师姐的小师妹。”
“你怎么知道是崩玉真人弟子？”
“牌子上不都写了，自己不看。”
“虽说是崩玉真人弟子，可毕竟刚入门而已。再天才也不可能天生剑骨吧，更何况天生剑骨也需要锤炼。”
“看看不就知道了！”
“不过我之前好像有听紫金峰的好友提起过这位师妹，应该来头不小。”
“怎么个来头不小法？”
“与盘之中来去自如，你说呢。”
“与盘大阵？那可真要好好看看。”
“对对对，一睹为快。”
“是输是赢都值得去看看～”
“哈哈，是这个理。”
既无课业，穆白便拿着终于被自己记起的瘸腿三脚猫在院内继续敲敲打打。谪仙面上神情像是刚做了父亲的人正在给婴孩做玩具般，柔和满足又宠溺。直看得柱子后面的唐宁鸡皮疙瘩掉了满地，连路都不会走了。穆师弟没事儿吧？一把椅子而已，坏了就坏了。
话说回来他没事儿吧…怎会这样想？
“穆师弟，你可快别做木工了。随我去峰顶广场，难得一见的盛会呀！”
“唐师兄先去吧，我待会儿就到。”
“晚了怕是没位置。有人别后悔～要知道泠竹峰上场之人可是叫李月，崩玉真人弟子。天底下再无同名同姓之人了。”
闻言穆白惊疑放下手中榫凿抬头。嘴唇紧紧抿着，眉头也皱了三分。这几日阿月总有话要说的模样，莫非就是此事？
“阿月？泠竹峰怎会让阿月上场，难道是崩玉真人的意思？她不过刚入门。”
“我也正纳闷呢，所以快走吧！”
“多谢唐师兄提醒。”
“这不是咱们弟妹么。”
眼见大夫都火急火燎的走了，等着接骨的残弱只得继续躺回房间。
人与物之间的悲欢尚不相通，更何况人与四脚蛇。
看着四周乌央央的脑袋，李月夹紧尾巴跟在师父身后入场。可惜崩玉坐的是高高的评委席，自己的归宿却是视线火辣如激光的选手待命区。天道大人，他们好像是想要拆了自己……可她虽不会什么法术招式，这具身体的修为货真价实。即便取不到好的名次，也绝不至于被打得落花流水。再想着要有气度和派头，不能丢师父和周师姐的脸，李月压下心虚强装镇定一一点头行礼平稳迈步走到队伍最末端。整个人倒也像模像样有几分高手气派，让在场修士不敢小觑。
“见过诸位师兄师姐。”
“久闻师妹盛名，今日终于得见。若能有缘同台切磋，我等荣幸之至。”
“该是师妹的荣幸。”
谁都不认识与谁也不认识自然没有多余的话说。寒暄后各自归位，等待上场。会仪由紫金峰林染长老担任。精神矍铄的老者在台上按流程讲完点到为止不可及同门之类的规则后再由馆主碧心真人飞花擂鼓，大比便正式拉开序幕。
“第一轮，由飞来峰段武对阵泠竹峰李月。”
猛然被叫全名，李月条件当即反射起身。在万众瞩目的视线众四肢僵硬麻木随段姓师兄走上台取。等听清台下的呼声更觉心口沉闷难以喘息...
她敬爱的师父做的也太狠了，要是一轮游岂不是会被钉在耻辱柱上丢尽泠竹峰脸面？为什么要让她第一个上场！是合格的沙包就必须打全场的意思吗？杀蛟诛心不过如此。
“李月师妹，在下飞来峰段武。习碎空棍和符道，还请师妹赐教。”
法战双修，听着就厉害。长的也正派英气。可自己来都来了，总不能真一轮游。李月深呼吸缓缓抽出背后龙泉，拱手行礼。
“段师兄好，在下泠竹峰李月。习剑。师兄您先请，我接着就行。”
“那师兄就得罪了。”
看着数丈外连握剑起手手势都错了的少女，段武却半点不敢掉以轻心。能让崩玉真人选中的徒弟，他今日定要领教一二。言落身动，浓墨般的碳金长棍破空向前而去。李月心底大呼好快，急忙挥剑劈开。可棍影生生不息，步步紧逼。仓惶惊讶之下只得躲闪起来，身形好不狼狈。
李月深感实战就像你妈打你，完全不讲道理。感慨之余也明白自家师父之前说的果然没错，剑道全靠个人领悟摸索。她这样的菜鸟，要学的还多着呢！高级的不会，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是会的。等身体适应下这样的快节奏后便转守为攻，用自己最擅长的蛮力去对砍。
剑棍相接，惊起火花四溅。让夹在人群中的穆白掌中都捏出了汗，满眼焦急担忧。气恼自己的心上人什么都还没学就敢参加大比，全然不把之前的承诺放在心里。若是有个万一受伤了、让他怎么办？即便非要参加也该早同他说才是，至少他能多备些防身的法宝符咒。
台下众人看来淡紫身影像是飓风中的蝴蝶般摇摇欲坠，被压着打。但段武心知肚明。自己的每一次攻击都被仿佛被提前预判般精准阻拦。哪里占的了上风？就算开局百十招有些心不从力也没让自己占到便宜。人力终有尽时，恐怕再这样耗下去李师妹会不战而胜。未入剑门便有如此实力，不愧是泠竹峰弟子…
“师妹，接下来可要小心了。”
“好的师兄。”
战局看似依旧胶着时段武突然抽身远退，长棍立于身前。看他双手结印虚空化着什么，李月想应该是什么厉害符道。当即横剑防御，如电如豹蓄势待发。再闭眼静心感知四周灵气流动，不曾遗漏任何一处。
来了，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