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不让自己下凡的事实不谈，李月觉得陆珩面冷心热着实是位好监护龙。定时指点修行学习就算了，还记得之前曾经说过的修行宝地。这样的吉祥物生活比一家比她从前预想好太多。积德行善遇见这样英明神武的天帝，她一定要抱紧大腿！
“陛下，我们这就去么？”
“嗯。”
我们。
生来便注定是继任天帝的陆珩初次听到有谁对他说我们，心底波澜万千。细细回想过往，且不论其余仙族哪怕是表兄妹和好友相处也会有一层无形的君臣之分。甚至生身母亲待他也从不能像寻常母子那般慈爱。偏偏算不透的煞星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他身边还口口声声说着我们…胆小怯懦却勇敢真诚无所畏惧，贪慕繁华虚荣皮相美色又赤纯通透。两世只有二十来岁的龙女在阅尽三界的天帝面前比白纸更透明，可越是清澈的水面越能将深邃双眼中的波澜与暗涌照个明白。
传闻中的月华神君拎剑屁颠屁颠跟在巍巍天神身后，向西而去。等金银光芒消失满院仙娥才恭谨起身。面面相觑，不敢过多讨论。怎么神君如此冒犯陛下还挺开心？虽然走的时候好像又有点不开心…当真是君心莫测。
这段时间侍梳侍妆与玉兔们都是将心提到嗓子眼当值的。
陛下说来便来，自在随意的很。要说陛下和自家神君关系亲近非同一般吧，彼此都处处时时守礼守着君臣之分。可若是这三界中最尊贵的两位仙族之间没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为何陛下总是要…总是要冷冷盯着自家神君看呢？就像是斟酌何时下口从何处下口似的。
有三界至尊在前面挡罡风，几月不曾飞行的李月觉得自己速度好像更快了。而且又快又稳，连看风景都有余力。脑袋转来转去的，小半个时辰便跨越了整座九重天仙宇。
“谢谢陛下。”
“为何道谢？”
“当然是谢谢您帮小仙挡风。”
“嗯。”
“还要谢谢陛下带我修炼，赐给我这么好的宝剑。谢谢陛下那么照顾小仙。”
“无事。”
“不是无事，是好大的事！要是能和陛下住得近些就更好了。”
“不得妄语。”
“哦，小仙知错了。下次再问。”
二龙奔赴极西境是乃天雷诞生之地。亿万雷电无时不在劈闪咆哮，仿佛永无止尽。远看如波涛汹涌的紫色海洋般，因此得名紫极雷海。远在雷海外围龙女便被眼前壮观景象惊诧到欲言又止瞳孔地震，对身旁天神的敬畏多上五百层。牛牛牛，强强强！她以后墙都不扶就服这位陛下。拿这种地方当温泉泡，怪不得能干掉陆道机上位。这位才是天道亲儿子吧？
可她不是天道亲女儿。
“陛下，小仙才破壳不到两年…这样真的不会有事么？”
“孤会在这里守着。”
或许是俯视的目光太过温和坚定，让龙女感觉被吓软的手脚又生出了几多勇气。点头鼓鼓劲调动灵力从外围一步一步向里走去，闷头咬牙拔剑便随紫色光影舞动起来。
哥哥可以，妹妹也一定可以！她不想永远做吉祥废物。
剑法精妙之处全在剑意，造诣和威力更只看个人修为与领悟。毕竟万变不离其宗，至纯便是世间至强。这样的道理个中修习者自然更能体会，因而回归九重天的龙女依旧日日勤勉在宫里练着江波意。种种开挂加成后的半吊子神君如今已经能和寻常千百岁仙族差不多。何况还有天帝这些日子来的指点。龙女青衣长裙如繁花，腾跃起身躲掉潮水般翻涌的雷击。
希望这真有陛下他说的淬体作用才好，才不算白挨一回痛。
霆霄剑的威力让沉迷于天崩地裂中的龙女兴致大发，不知不觉便随无边剑流奔腾冲到了最中心处。如游龙入海，搅动呼啸风云。雷鸣也如铿锵战鼓将细微痛呼声尽数淹没，只能瞧见身处其中的纤细身影当真美若九天玄女，凛然不可逼视。
等远处沉浸在思索中的陆珩发觉情况有异闪身上前时方才还活蹦乱跳精神奕奕的月华神君已被一道道威力巨大的天雷击成重伤。面色苍白如纸，侧身半跪在地吐血不止。
李月勉强用剑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听闻耳畔袭来的微风才似回神一般嘶哑出声自嘲着。
“小仙好像有点太细皮嫩肉，比起陛下您当年肯定差远了。”
可不等被打横抱起便彻底失去意识，无力靠在宽广胸口。看着掌中鲜血陆珩心神大恸，用最快速度雷霆般往九霄之巅广寒宫掠去。怎会如此？怎会负伤…哪怕是最强的金色天雷也不至于击穿真龙鳞甲。除非、除非鳞甲有残缺！
自家神君走时好好的，回来却重伤晕厥还是被天帝抱着的。这般血淋淋景象吓的殿外宫娥个个花颜失色。侍梳侍妆弓腰垂头为龙女脱下靴履除去血袍便退守至殿外，眸光警告示意玉兔们闭嘴闭眼。事关天帝与自家神君私密，一句也不得外传。
精纯至极的天雷在体内肆虐会造成怎样的损伤，陆珩不敢细想。当颤抖指尖试探掀开龙女腰间衣摆，血肉翻飞的惨状更是如鞭如针生生刺痛着深邃眼眸。真是个傻子，难道是自己生生拔下来的么。紧要处龙鳞也是能拔的？当真便已深情厚谊到如此地步，所以不惜在分离时拔鳞也要庇佑那个凡人？可那凡人凭什么，李氏皇族又何需再由龙鳞庇佑。
念及此陆珩源源不断注入磅礴灵力的掌心也变的汗湿起来。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那人与她这段无始无终的情爱和缘分究竟算什么。命中分明不该有比情缘，为何偏偏有了？
灵台中肆虐杂念比天雷更催折着天帝肺腑柔肠。
若非始作俑者不闻不听，陆珩甚至在某一个刹那想要与她当面对峙一二问个清楚分明。因为他不该为任何变数牵动，明明不该的。
各种万年仙草灵丹妙药如流水般送进了广寒宫。天帝也就在寝殿外间的桌案上批阅起了奏折，半步不曾离开。床上面色苍白的月华神君昏迷了多久，三界至尊便守了多久。眼角都熬出血丝的焦灼模样如果落在天界仙族眼里只怕是要惊掉下巴。
身处昏睡中的李月觉得自己像是做着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
在梦中受遍了十大酷刑的剥皮抽筋千刀万剐之痛。不仅跪地求饶毫无作用，甚至连谁在掌刑也不知道。只有痛苦无比真实。四周永远都是灰蒙蒙雾涔涔的，半个鬼影也看不见。浩大天地间唯剩孤身的恐惧比身体的疼痛更加摧毁心智。她是又死了一回么？这是地狱么？
即便不是地狱，也和地狱没差了。有谁能来救救她？黑暗中国遍体鳞伤的瘦弱少女没骨气地环住臂膀低声啜泣起来。哭着哭着突然感觉到了一双温暖的大手在抚摸着她的脸庞还带着些日思夜想的冷香。来不及思考便整个扑进宽阔胸膛，像是落水之人紧紧抱住唯一的浮木般用力。
“救救我。”
“我不想死，我不想就这样死了。”
“是你，你终于来了。”
“可怎么这么久才来，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我每天做梦都会梦见你，可是你都不理我。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要死了，穆白，我可能又要死了。”
“穆白，我还不想死。”
“但你终于来了，死前还能见到你也没那么遗憾了。”
“穆白你快哄哄我吧。”
“好疼啊，真的好疼啊。比唐师兄的那个阵法还疼，比喝了檀檀的血还疼。”
“穆白，你怎么不说话？”
“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不仅不说话，整个人还如充气一般壮实高大好多。莫非是她因为快死了还变矮变瘦不成？痛傻的李月已经迷迷糊糊想不了更多。只管大口大口痴迷的呼吸着鼻尖若有若无的冷香当作镇痛剂缓解。她都要死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穆白，如果我这次真的又死了、我希望还能有下辈子，下辈子也还能记得你。因为我舍不得忘了。”
“可我还舍不得死。”
“我只是想你了。”
“只是太想你了。”
“我发现自己可能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喜欢你更依赖你，可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
“你不要再离开我，好不好？”
声声呼唤在耳，陆珩已没有力气再推开怀中抽噎着的瘦弱肩膀。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已。从第一眼就该知晓。他也从看到她的那一刻就该认输，同那人一样。抬起的臂膀犹豫再三最终选择放弃抵抗束手就擒。生疏又熟悉摸上怀中纤细后背，慢慢有节奏的轻轻拍打安抚着。无情唇瓣间流淌出情人的低声呢喃。嗯，他在。以前以后永远都会在。为师为兄为父为君都无妨，即便她心中的只能是那人。陆珩不知这是爱还是贪念，因为怀中娇软是他身困三界之巅这苍白世界的唯一。青川起，慈溪终。那人比他好命多矣。
又昏迷十数日后月华神君终于醒来，再不醒只怕要光下肚的绝世灵药也够堆出一个货真价实的神君了。但等又赖了两日躺回魂后龙女才起身，毫无仪态的长长伸着懒腰随后站在水晶镜。
龙女本只是随便照照，却意外发现自己气色好的不得了，白里透粉靓到像有柔光滤镜。西子捧心状将自己周身上下细细瞧了个遍欣赏了一盏茶时间都不腻。怎么感觉被天雷由内而外洗礼一遍反而脱胎换骨更抗揍了呢！而且还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听得内室细碎声响，一直候在殿外的侍梳侍妆各自捧着梳洗的物什入内侍奉。
“神君，您醒了。”
“神君万安。”
“侍梳，我睡了多久？”
“回禀神君，整整十三日。”
“这么久啊…那陛下呢？”
“神君日前伤势有所好转后陛下才起驾回了宸极宫，但依旧日日都来。可需我等去向神官通传您已苏醒？”
或许是怕会错了主君的意，侍梳侍妆低头视线交汇片刻又轻声补上几句。
“当日神君负伤，是陛下亲自带您回宫且一直守候在榻侧，待您伤势好转后才舍得合眼。至于陛下所赐仙草灵药之物我等自作主张暂收放在后配殿。”
“陛下他亲自照顾我？”
“事事皆不曾假手医仙。”
怪不得能好的那么快，原来因祸得福都是因为托了大佬的福。李月受宠若惊，想着必须去和陆珩当面道谢才合理。既已经醒了，她这个废物闲着也是闲着，不妨现在就收拾收拾去宸极宫。
她可终于有由头能去长辈面前请安了！
“麻烦两位姐姐帮我挑身端庄大气点的衣裳，发髻穿戴也要正式合身份一些才行。”
“是。”
待梳洗更衣像模像样理了不知几次袖摆后，月华神君才往天帝住所走去。宸极宫与广寒宫远看虽形制相似，气势却天差地别，如皓月对骄阳。只这太阳是个冷太阳，烤得李月心里发虚。
巍峨冷肃的宫墙外天兵十步一岗，无形结界将人压的神魂惴惴。
站在雄伟宫殿前李月第一次对天帝的身份有了直观认知，因为这是她上辈子在穷尽想象的游戏中都不曾见过的大排场。再想到之前对三界主宰有诸多不敬不周全，心中懊恼悔恨交织。连连感叹这位天帝陛下真是大人有大量，不和傻子小屁孩一般计较。
“这位将军，小仙有事求见天帝。能放小仙进去么？或者帮忙通传一下。”
宫门两侧守卫的将领并不认得这位月华神君，远远便放平长戈将来者拦下。
“来者报上名来。”
锋刃划过的仙力波动将本就威严的兵甲铸成更加不可逾越心生敬畏的高墙，让脖子都仰累的龙女慢慢垂下了头。仅仅两列天兵天将便有如此阵势，犯下大罪惹漫天兵将缉捕岂非自寻死路？
认命认得早，果然不是什么坏事。
“我、在下广寒宫李、神君月华，有事求见陛下。还请仙官帮忙通传。”
“原来是月华神君，失礼了。请神君在此稍候。末将这就派仙官前去通传。”
“有劳将军。”
月华神君可是近来天界炙手可热的新星，谁都想见。门口的天将自然也不例外。离得远的便悄悄用神识观察着，近处胆子大些的更是直接用眼睛从头盔缝缝里瞧。打算下值后同亲族好友分享一手情报。可这样的想法只打了一圈便压下来了。能再九天宸极当值，个个眼明心亮。若无授意，他们半个字也不敢多说。要知道这位新神君目前住的可是广寒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