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起而攻之直打的王博鼻青脸肿头破血流，活像开了染房般。玉制笏板都断了不知凡几。若不是姗姗来迟的金甲侍卫进殿将罪人当庭扣押，怕是早已不能喘着气再受审。
王家此举打的什么主意，李慕白再清楚不过。
无非是想是借“上意”预示的凶兆拦阻过继之事。此招冒险，却毒辣管用。若是真让王太后得逞了，司天鉴那边怕都不好安排。过继禅位之事更得一拖再拖。迟则生变，怎能不恨？
帝王之怒，伏尸百万。晟帝并非残戾不仁的暴君，继位以来从未无端夺过臣民性命。但盛怒依旧压得满朝文武喘不过气来，俯首跪地唯唯。
“王中丞，是你自己如实招来。还是要朕将王氏一族查个干干净净。”
死到临头，好不凄惨的王博也乖觉老实了。竹筒倒豆子般说个干干净净。
“陛下，老夫和王氏一族虽藐视法纪罪行累累，但绝不敢不敬护国天神啊！今日之事当真是一时糊涂受人蒙骗。”
“受何人蒙骗？”
“府中一名郎官。”
晟帝自然能明辨王博所言是真是假，凤朝会里里外外都已布下司天监人手。即便没有龙女出手相帮也会逢凶化吉。定国能有如今的祥和安康，离不开司天鉴近年来一直在暗中追查剿灭魔化的邪修恶妖。王太后袖中的阵法器物便沾染魔气，司天鉴使当即将此事秘传给了晟帝。谁能想到魔物居然在边境层层封锁下直插进了贺州帝都腹地，还借王家之手与凤朝会生乱。
所图必定不小，被闹得朝野鸡犬不宁的南宁国便是前车之鉴！
“传朕旨意，即刻封锁城门，搜捕邪魔。城中坊市戒严宵禁，牵涉此案者暂悉数收押，皇宫一应防卫交由司天鉴。”
“谨遵陛下圣谕。”
“今日凤朝会之乱，其中利害想必不需孤再细细分说。诸位臣工归家后自行盘查府上异常人士，一经发现立刻上报。”
“臣等遵命。”
南宁国都那场流血漂橹当街烹人的惨剧在场无人不知。邪魔若是不能消灭，不待天神降罪定国也难逃祸乱。哪敢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至于王家如何处置，待此乱平息后再自去神庙外谢罪吧。呸！
下朝后众臣马不停蹄的带着司天鉴分派的令侍归家搜查可疑人员。数位司天鉴少使也带着浩浩荡荡的金甲卫将王氏族宅围的水泄不通。但犄角旮旯都翻了个底朝天后却依然扑了空，早无那郎官踪迹。
只在花池中捞出十来具还算新鲜的残尸。想来那魔物到王家还不足半月。时日尚短所食血肉不多，危害程度还在可控范围内。这也算是一个不那么坏的消息了。但眼下还有更棘手的情况摆在司天鉴面前。魔物善于藏匿气息，踪迹难寻。京都骤然出了这样的大事，司天鉴中还未学成的弟子都被拖出去站岗了。苏如宁更是被兄长吩咐寸步不离保护李昱。
挥散左右侍从后晟帝坐于金殿帝座中久久无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何时才能平息，何日才能抽身？阿月可等不得。
“夫君别生气，我会心疼的。”
殿中既无旁人，龙女现出身形直接坐在了自家夫君腿上。搂着他的头轻抚安慰着。
李月本是打算来接慕白下朝，顺便再看看他工作。一开始还能坐在横梁上托腮欣赏自家夫君君临天下的威严模样。可当王太后所作所为传到前朝时殿中哄乱让她的心中只剩下酸涩。偌大王朝都压在夫君的肩膀上又怎么会轻松呢？原来当皇帝是那么辛苦的一件事。
“为夫不生气，只要有阿月。”
李慕白紧紧抱着怀中爱妻，将头埋进玉颈长长吐息着。这算什么辛苦，没有她在身边才是最苦的折磨。需得再抓紧些。
“之前我去神庙外面放灯的时候正好碰见那位太后捣乱。所以出手阻拦了，今日之事还闹的挺大的。会不会拖累到你？”
“为夫该感谢神君庇佑定国才是。凤朝会祭拜利害重大。若有不吉不敬，轻则祸及个人，重则更真凰降罪朝野动荡。”
“有这么严重？那王太后疯了么…”
“死到临头之人确实会癫狂些。”
“可她毕竟是你名义上的嫡母。子不可言母过，孝字为重。你不好处置的吧？”
“阿月，在定国天神最重。之前为夫确实没有想过赶尽杀绝，她余生在宫中荣养便是。如今自寻死路，谁也救不了。”
“那我的亲婆婆呢？”
“生母陆氏与我的缘分浅，恩怨早已一笔勾销。夫人不必记挂这些微末事。”
该多难过才会波澜不惊的说出与母亲一笔勾销。李月心疼亲了亲肩头侧脸。若可以她真想亲手养大自己的老公，为他赶走所有的不开心。再也别皱那漂亮的眉头了。
“如果早十来年落在了定国，我就可以陪着夫君长大了。谁也不能欺负你。”
“不可。”
“为何？”
“为夫那时狼狈，阿月必定不喜。”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
“为夫也不喜那般孱弱的自己。”
“这就不懂了吧，你不知道年下养成救赎有多火吗。难道夫君真的不想从小就有我这样的小仙女陪在你身边？帮你挡下所有的苦难危险，然后陪着你长大陪着你权倾天下。”
“那倒是好。可比起这些，为夫更想一直陪在阿月身边。”
“有区别吗？对了，方才你们说的魔物邪修是怎么一回事？很恐怖的样子。”
“近几年人间四起的邪修恶妖之乱确实很严重。阿月在天界是否有耳闻？”
“不曾，天界不得随意干涉凡间。”
“那或许是还未传到阿月耳中去。”
“也有可能。我被天帝管的像是没断奶的孩子一样，看个奏章他都要考我该如何应对。或许他给我看的那些都只是微末小事与邪修无关。但依我对天界那些神仙的了解，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管凡间事的。”
“阿月还学着要看奏章么？”
“嗯，我也觉得奇怪。本来只想看些史书传记不然杂学话本子打发时间，可是陛下有天看我做的笔记说字太丑，然后就给我安排了好多课业字帖。老头子一样。”
听到此处李慕白突然福至心灵，明白自己妻子的字应当也是同这位天帝学的了。三界至尊竟也对阿月如此关怀备至，温情脉脉。这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多学些总是好事。”
“夫君每日都看几个时辰的奏折还要处理政务会见臣工，真的太辛苦了。”
“眼下非常时刻，望夫人谅解。”
“我又不是小孩子，非得你一整天陪着才可以。以后咱们多的是时间清闲。”
耳畔絮絮叨叨的娇软像是世间最优美动听的旋律，将晟帝心中的疲惫与烦恼通通吹散。抬臂将人越发搂紧，细语轻声。
“为夫知道。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司天鉴想必是忙成一锅粥。灵医一时之间不好抽调，让瑶光少使来请脉可以么？”
“瑶光师姐？”
“嗯。她如今是司天鉴少使，担任弟子教习。因为肚子月份大了些，所以不便外出处理邪修作乱之事。”
“师姐都成亲有孩子了啊！”
要是唠这个，李月想自己可就来精神了。打心里说，她并不讨厌这位曾经的情敌，反而有些敬佩她。想要权势地位就坦坦荡荡。美强稳，不管在什么环境一定都会活出头的那种人。
“嫁是的大学士苏如郡。我也没想到这两人会走到一起，性子差的太多了。”
“苏如郡…凤朝会有个漂亮姑娘，修为很是不错。我听有妇人唤她如宁。”
“嗯，是嫡亲兄妹。”
“有妹如此，想来他也是极好。”
“的确配得上谢瑶光。只是缘分二字当真奇妙。我本以为如郡那样风光霁月的儒雅性子定会择一同样出身清贵的高门文弱小姐为妻。谁知有一日在司天鉴见了一回瑶光师姐后便魂不守舍，时时求着我赐婚。”
“这辈子要是托生成了男子，我也喜欢瑶光师姐这样智谋双全的大美人。”
“哦？不喜欢周韵师姐了么？”
“都喜欢，嘿嘿。夫君。你还记得入门考验的幻境么？当时我还以为自己以后都得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个世界流浪漂泊，可惨可绝望了。睁眼后被夫君看到哭得模样还有些不好意思。没成想，这就是上天赐给我的归宿。缘分当真奇妙。”
“为夫何尝不是如此。”
“上天安排的最大啦！我们以后一定会和世间众生一样三餐四季烟火缭绕。”
“嗯，一定会的。”
“让师姐到这儿还是回广寒宫？”
“就这里吧，离司天鉴宫苑近些。”
“好。夫君能给找我些邪修魔物的卷宗或者记载么？如果确实是非常棘手的怪物就交给我去处理吧。这件事，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应该由我出手的。”
李慕白自然明白怀中挚爱的心思，却不愿意让她出面。
爱妻乃是私逃下界的九重天公主，若是因使用法术被察觉了怎么办？琉光岛便是如此。
“这些事交给为夫处理便是。说好了在人间由我保护阿月的。嗯？”
“我知道你怕什么。但只要不请天雷她们一时半会儿肯定找不着的。把京都潜藏的邪魔早日揪出来，大家才能过安生日子。我去最合适了，悄悄的。”
至于霆霄剑，李月想看情况吧。毕竟不过是凡间魔物，又怎需用得上如此神兵。
保证加许诺让李慕白不得不松口答允。即便从前阿月不知自己身份，也依然心怀天下愿意保护所有弱者愿意铲平所有不公。如今自己又怎可为私情阻拦神女庇佑苍生？
“就有劳夫人为京中太平辛苦了，待为夫先去整理一下卷宗再传召瑶光。”
“我随你一起，旁边的配殿是吧？”
“嗯。”
胸口灵秀面容，李慕白怎么看也看不够。微低垂下头，高挺鼻梁擦过白里透红的面颊。夫妻俩就这么静静贴了好一会儿。冷香与草木清香交织，带着无尽爱意融进彼此神魂。
愿上天垂怜，能让他与她贪得余生。
自朱门而出的晟帝依旧是孤身一人，只是广袖下的右手微微拱起，好像正牵着什么。
“备轿去司天鉴请瑶光少使来此。”
“是，陛下。”
司天鉴所呈与邪修相关卷宗足足摆了两架。
随便翻开一页，寥寥数字背后便是百十人悲惨的死亡。
待大致看完几本，坐在梯子步踏上龙女气至杀意腾腾。那双温软如玉的柔荑也将指节捏的嘣嘣作响。慕白如何不知她此刻心中怒火。册中所记虽并非全是定国子民，但绝大部分都是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炮制这场祸乱的元凶必将付出最惨痛的代价来赎罪。
“我定要将这些畜牲和背后之人全部灰飞烟灭，永生永世不得再入轮回！”
“天理昭昭，终有此日。”
自从陆道机之后李月从未对什么人什么事如此愤怒过，恨不得立即拔剑杀了干净。简直是吃人的狂魔！还要虐杀玩弄受害者。较之幽冥恶鬼有过之而无不及。人间怎会又出了这样的魔物？不仅修士能成魔，甚至妖也可以。真是是走火便能入魔还是修炼了什么魔功被改造了...
心海越沸腾头脑越冷静的毛病在这种时候着实算得上是一个好习惯，才能让龙女凝眉垂眸静静思考着，推论着，谋划着。
魔。
陛下大书房那一本仙君下界札记中记载的不是千年前已除过魔了么。难道有漏网之鱼？而且吃人这事怎么又和那申山柳有千丝万缕的家有关？何况那新家主柳康哪里像人间救世主的伟光正模样。还吹什么我辈之中除魔护道第一人？鬼才信。
李月清清楚楚记得陆檀说过柳家藏污纳垢，申山当年失踪的弟子和妖鬼更是有大半都进了自己人的肚子。吃的的人，吃妖的人。还会是人么？必定是邪魔外道！
谁获利最大谁就最有嫌疑。
琉光会前后损兵折将大伤元气的柳家居然能在动荡浩劫中异军突起，还一跃成为了能比肩云台宗慈溪馆的一等仙门。除魔战绩单又多又漂亮，漂亮的人间处处都是歌功颂德之声。怎么看怎么诡异。李月大胆推测申山不是自导自演也必定暗中推波助澜。
但柳康继位做了家主，师娘呢…这五年凡间究竟发生了多少她不知的大事？
“夫君了解柳家的动向么？特别是前任家主柳枫。我担心她可能有危险。”
“申山上下严防死守如铁桶般。据线报柳师叔也只在当年继任仪式露过面，之后便一直闭关修养。至今生死未知。而且崩玉真人在师叔卸任后曾带重礼赴柳家求亲也未见着面。莫非阿月的意思是…”
“对，柳家有问题。之前在申山我去书房见了师父，师叔还有妖族使者前辈说了些事。结果第二天，风前辈就被安了杀人的罪名！或许师叔也是因为查到了族中什么猫腻所以被软禁起来了。我相信师叔肯定还活着。柳家既然玩的是欺世盗名那一套，必不敢和慈溪馆撕破脸。”
“我也有此猜想，所以派司天鉴和秦家诸多打探过。只是柳家内门根本埋不进去钉子，也传不出来什么消息。而且柳家眼下正是如日中天，柳康也确实在除魔一事上有大功德。所以无人再问及柳师叔。”
“功德？”
“世人皆这般以为。”
“如果有朝一日世人发现魔竟然是这个盖世英雄自己搞出来演戏的呢？”
这般骇人听闻的猜想连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而且查了些许蛛丝马迹的晟帝都被惊到了。如果真是如此，那这场人间浩劫的罪魁祸首全在柳家，申山罪当万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