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不配。
柳康并未额外施加禁锢于柳枫，姑侄之间默契与了解便是世上最牢固的羁绊。胜过一切镣铐锁链，因为若无玉石俱焚的机会，柳枫绝不会轻举妄动。否则只是徒增无辜亡魂的鲜血罢。
打帘进屋后柳康嘴角依旧挂着笑意，撑头痴痴看着对镜梳妆的少女。
“我的清儿姿容绝世，何须粉黛。”
巫清风用指腹推开口脂，一点点将唇瓣染至饱满娇艳。上下轻抿，红似鲜血。
镜中面庞是巫族女儿该有的明媚无双。
“像么？”
“像谁？”
“这套衣服的主人。”
“从此以后清儿便是它的主人。”
“哦～我可从未教过你指鹿为马。”
称心如意极了的柳康只当做没听到这句讽刺，依旧是深情款款的模样。修为独步人间的魔主马上便要得偿所愿，便是小姑姑给他两刀寻开心又如何？太过温顺服从便不是他此生所爱了。
“清儿晚上可想继续戴着面纱？”
“都可，你让我戴便戴。”
听这意思，柳枫明白他是打算让自己也出席了。因而待串好绿叶紫果的耳坠子，少女终于愿意侧过身来正眼看一看万人敬仰的未婚夫。这份乖觉大大取悦了柳康，甚至有些开始疯魔的自欺欺人起来。如果诸事顺利，如果自己以后尽力弥补幸存者，小姑姑是否真的会愿意认真考虑并接受自己？哪怕没有同生蛊。二人皆是紫色系的衣袍，相拥时的亲密契合胜过世间所有人。
“那以后便都不戴了，康儿要同您光明正大并肩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好。”
魔主是罪孽深重，自己又真的能摘脱得干干净净么？梳妆完毕的绝色少女慢慢软下孤傲纤长脖颈，似依赖般埋首于温热胸膛。无他。眼下大战一触即发，就算是柳康当下想要拜堂成亲柳枫也会依的。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这条命注定要用来亲手埋葬申山。
各宗门带队首领皆受邀出席晚宴。李月本不在列，但她要去也不会有人阻拦。晟帝哪怕退位了也曾是定国之君主，身边有人随行才是合情合理。去是必须要去的，能先看看柳康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也好。一行五人，碧心、崩玉、秦风、穆白和闷头跟在后面做称职保镖的李少使。负责接引的管事长老活脱脱是老顽童性子，闲来无事揪片叶子摘朵花东拉西扯谈天说地。
“没想到五年过去，碧心馆主是一点没有变。反倒修为精进气势更盛了呀。不像老头子我，呜呜呜，白头发都越来越少了！”
“当不得乌江长老如此谬赞。”
“当得起当得起。就是崩玉，好多年不见怎么老了这么多。都快认不出了。”
“衰老乃自然规律。何况晚辈今年已四十有四，自然也逃不过岁月。”
“可你这…”
老顽童也舍不得戳别人的心头伤痛。情之一字，当真是伤人呀。还好老夫早有先见之明修的无情道，洒脱自在一辈子。老的不好随便欺负，乌江便将目光转向身后小辈。
“秦家主，令尊现在的清闲日子过得可逍遥自在哇？孩子都这么出色，他真有福气。”
“承蒙乌老挂念，家父一切都好。还时常与晚辈提起曾经与您一起游历的往事。”
“啧～他哪里会想我，冷冰冰铁疙瘩。”
秦风无奈笑了笑，拱手回答。乌江却并不在意秦家少主这善意的谎言。自顾自继续闲聊，还说到了今日的有趣见闻。噗嗤嬉笑间长长眼睛活像只长满皱纹的狐狸。
“方才老夫打披逍别院外面过，哎哟，你们可不晓得，差点被酸倒了牙。”
众人都知道乌江这老顽童是不着调的性子，以为又想说些旁的风流轶事。因而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碧心真人还配合的应声搭台。
“乌老莫不是又去听人墙角了吧？”
“哪有！老夫怎么会做那等不符合身份的下流行径。这回是光明正大的看的。”
“哦？”
“申山那声名鹊起的后生，柳康，你们都晓得吧。年少英雄也难过美人关呀，他来参加宗门大比还带了媳妇儿呢。那宠的，都抱着出院门一直拉着手。羡煞旁人。听说是他的未婚妻，还是个二八妙龄的绝世美人。就是穿着打扮有些少见，应该不是寻常出身。”
“未婚妻？我等倒是第一次听说。”
“嗯，那些掌门谷主讨论的可热情了。”
“长老，确定是二八妙龄的年轻姑娘？”
“对啊。老夫一生阅人无数都没见过那般美的绝色，当得起冷魅无双四个字。”
意犹未尽的回味结束后乌江才意识到问自己的是身后一直沉默的司天鉴女郎。心底纳罕不出声还真瞧不见她，像是不存在一样。气息如此奇异，难不成修的是天算类的道术？
算了算了，随她算的事什么。定国皇室的小秘密可多了。
二八，那就是八九不离十了。李月突然有些抗拒再去参加晚宴。
她要该怎么面对残酷现实？该怎么瞒着师父？就连老前辈都认不出师叔来，柳康的本事可真大啊。悲痛和愤恨来回交织在驻足原地的龙女心头。慕白心觉有异，便放缓脚步回首。
“李少使，怎么了？”
“属下失礼。”
^穆白，一会儿不管我做什么去哪里，你都假装不知道可以么？看好师父。^
浊世谪仙郎沉了沉目光，淡然转身。
“无碍，紧些跟着。”
“是。”
待穿过山中数座古朴馆舍，巍峨青云殿跃然出现在众人眼前。殿前一览众小的山川风光，殿后是无垠碧波。气象浩荡万千，但弱水阁一行都无心欣赏此壮景。谋划数月终于要和正主打照面了，必须谨慎。
云台宗宗主周肃渊和崩玉与碧心二人本是同辈故交，内里照应妥当后便郑重出来相迎。性子气质也都差不多，和善沉稳又不失威严。不过小舅子与娘家人看半个负心汉的姐夫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皮笑肉不笑的吱一声便算见过礼了。周宗主于心有愧，心下叹息间亲自将几位请上席位才落座。韵儿是真不认自己这个爹啊。
晚宴座席为宽几软垫，李月盘在穆白侧后方的小席子上默默打量在场众人和内殿法阵。修为不算高不算低，同师父相当的大概有十数位。再凑上精锐弟子，等真打起来的时候应该可以自保。思量间袖间凤羽心环轻闪，带着疑惑与关切的温度。
^夫君。等柳康进殿后找由头主动与他搭话，让我有机会近身去瞧瞧。再仔细记下他身旁女子的容貌衣着，一丝一厘也别疏漏。^
^我不会轻举妄动的，你别担心。^
如果那位传闻中的柳家家主未婚妻真是服下同生蛊的柳师叔，肯定还遗漏了别的什么。毕竟容颜回春也不至于相貌完全更改。除非柳康还搞了什么鬼东西。李月甚至想如果自己近身察觉不出来便等回房后夫君画下来让檀檀研究下。不多时，魔主与他的爪牙们便到了。
论资排辈，给他留的竟然是右二张上座。着实是很给这位柳家新任家主今年来声望与功绩的面子。毕竟往届大比时柳枫也才勉强与右三的无相谷并列。柳康并未将神识往左上首瞧，逐个见礼寒暄后拉着巫清风款款落座。但只有柳康自己知道另一只手的掌心已经不自觉出了汗。因为兴奋。天杀的崩玉就在对面又如何？现在是她拉着小姑姑的手，十指相扣。
崩玉只将打量的视线在巫清风身上停留了一息便毫无波澜的转向了别处。心道此女气息诡异给人奇怪的熟悉感。近日需得小心提防才是。见面不相识的场景更是让柳康心中畅快无比，神情更是恣意猖狂。
“清儿，可还好？”
“甚好。”
巫清风淡然瞧着桌下紧紧扣住自己的大手，羽翼般的睫毛纹丝不动。苟活四年还能站在天下人面前，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只是玉哥为何两鬓斑白……
二人附耳低语的模样落在殿内诸人眼中便成了小情人亲热，一时笑语不断。
“柳家主与尊夫人当真是伉俪情深呀。”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年轻不就该是这样么，咱们这些老古董就别凑金童玉女的热闹了。”
……
“让诸位前辈见笑了。因除魔大业未定，在下与清儿尚未正式完婚。等有了吉期，定会十里相迎诸位至申山好生热闹一番。”
“柳家主心怀天下，老夫倾佩。”
“是啊，届时定亲自上门道贺。”
席未开，场子已被柳康热起来了。被抢风头的周宗主倒也不恼，只慈眉善目的瞧着。慈溪馆与秦家近来动作频频，交往密切。哪怕是有定国这一纽带从中搭桥也必有其他的缘由。此次大比定是好戏不断。只希望能平安度过，莫生什么大乱子。
“闻名不如一见，柳家主果然不凡。只是本使另有俗务缠身，届时怕是喝不到柳家主和这位姑娘的喜酒。好生遗憾”
“穆副使何出此言？”
柳康如何不认得这位曾在慈溪馆修行的李氏皇帝。定国被他守的铁桶一般，不可小觑。
“本使见了合秉性的豪杰便定要结交一番才行，何况对柳家主神往多时。未免遗憾错过，有份贺礼还请柳家主万勿推辞。”
定国财大气粗，在场诸位都晓得。对穆白这番说辞倒也不会深究太多。毕竟申山腾飞在即，随便寻个由头送重礼也说得过去。可送上门来的东西魔主从不相信。正打算周全婉拒，掌心却被柔凝指尖轻划。更有如兰温热气息字字敲打在耳畔。
“结交定国对我们申山有好处，秦家便是最好的例子。先应下来吧，而且世间也没有新人将宾客拒之门外的道理。”
“好，都听清儿的。”
美人计信手拈来。对如今困守僵局的柳枫来说，一切变数都是机会。怎可错过？
“穆副使性情豪爽，柳某愧受。”
“准备的仓促，也并非什么重礼，取个好意头罢，柳家主不嫌弃就好。李少使。”
“属下在。”
“去为柳家主夫妻亲自系上合欢结。”
“是。”
见穆白身后女使躬身便要离席上前，柳康虽觉得不足为虑但也要问个清楚明白。
“让穆副使见笑了。柳某孤陋寡闻，不知这合欢结为何物？”
“合欢结乃我司天鉴密不外传的法术。相传是千年前天神所授。得合欢结庇佑的夫妻定能恩爱到老，世世合欢，非有缘者不能得之。本使今日一见柳家主与尊夫人，便觉得二人姻缘才堪配仙术。”
定国皇室秘密多又打神仙的名头，随穆白怎么胡诌都不会有人怀疑。至于本来还半信半疑的柳康只听着了恩爱到老，世世合欢八个字便千肯万肯。若不起作用，他追到贺州京都将司天鉴搅得天翻地覆就是。迟早要将定国收入囊中。
“竟是此等重礼，柳某谢过。”
看李月起身一步步走向柳康，崩玉碧心和柳枫对视间选择静观其变。
离得越近，李月便越能感受到那滔天的阴刹魔气。竟与那入魔凶兽相差无几，甚至可能更强些。如果不是天帝赐了自己千年修为又有霆霄剑在手，李月根本没有把握与之一战。
几乎没有缺点的天魔，若是弗厄神君在他会如何应对？
“二位还请将手递给在下。”
“有劳了。”
仙术带点仙气才正常。
众人只见司天鉴女使将新人交合双手托在掌中，闭眼无声默念数句法言后被金光指引的杯中佳酿便滴滴凝聚为通红透亮的琉璃珠，自动串在柳康与巫清风的腕间。巫清风柔荑在下，与李月掌心相贴。变戏法时李月只专注做了一件事，将江波意功力搓成细丝般输送出去。若当真如自己所猜想，试探只需要一次便够了。果然，她的脉搏快了半拍而且很快便平复下来。
“二位果然是有缘之人，合欢结已成。在下恭祝这位姑娘觅得良人，如意顺遂。”
“良人近在眼前，多谢少使吉言。此仙宝甚合小女子心意，定会好好珍惜。”
美人一笑，倾倒众生。巫清风理了理腕间琉璃串，含羞带怯的靠在柳康肩上。众人投过来的视线或祝福或羡慕。李月低眉拱手退回席间，只觉这些善意目光无比讽刺。
“柳家主能喜欢这份贺礼，本使便觉得不虚此行了。想来家主与尊夫人的相知相爱也必定十分动人心弦吧。”
“柳某私事本不便登大雅之堂，但已经扰了诸位雅兴便惭愧说上一说，还请见谅。”
“柳家主哪里的话，这本就是供诸位道友交谈的私宴。无语拘束守礼。”
“多谢周宗主。”
英雄救美的故事哪怕已经被说书人说过千百年，依旧曲折动听。
更何况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即将功成名就？冷艳少女因听到灭族往事而留下的数滴眼泪更是再合时宜不过的润色剂。在场无不动容，纷纷罄竹难书的魔物不死不休。当下便有人提议值此宗门大比天下齐聚的机会定下除魔盟约，用万众一心的铁腕手段还人间太平苍生公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