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僚信中俱是如此。他们还说月华仿佛走火入魔般，十分癫狂决绝。生劈数道结界，毫不知痛。而且做凡人打扮，声称自己不是仙，要与天界划清界限。”
“怎会如此、究竟发生了什么？”
疏枰气极扶额，眉眼冷肃。
“怕只有咱们这位好陛下才知晓真正的原因了。小月华性子单纯良善，若非无路可走她怎会选择鱼死网破？如今闯了天河司又受伤，看他出关以后如何解决！”
凤仪一时语塞。她如何不知龙女脾性如何。可表哥又做得出什么过分之事？难道情之一字竟有如此神力，让高洁如昊日的天帝陛下也会因爱而不得而心生魔障。
“表哥他、应当不会才是。且不论原因如何，当务之急是去将月华拦下。”
“好，你我这就出发。”
“此去咱们就先留在九重天，守到表哥出关后才行。以免再生波折。”
“但愿你我能劝住月华。”
待打点一二后凤仪与疏枰便准备出发前往天河司。到行至山口时已感应到来者气息，不止月华还有鸟族等。想来应当是宸极那几位仙官。可为何真龙身上有那么重的血腥气…四目相对俱是忧虑。
“咱们是不必去了，在此等候就是。”
“事情可能比你我想象的更加严重。”
“此话怎讲？”
“月华连神仙都不愿当了，为何还要来五重天？难道是找你我道别叙旧？”
“可她是天道亲自孕育的真龙，怎会有她想不想当神仙的道理。”
“月华的来历没那么简单。琉光岛仙海初见时她可当凡人当得好好的。或许在月华心里，她从没有当自己是神仙过。”
“那该如何应对？”
“来者不善，静观其变。”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两只锦眉雀抵达醍醐山口。待落地摇身变回女仙模样，一左一右将遍体鳞伤的月华神君搀扶。
“参见凤仪少神，疏枰神君。”
看着眼前神情冷漠浑身狼狈的龙女，凤仪心底大痛。也回味过来疏枰所说来者不善是何意，这哪里是叙旧的模样。
“月华，我先带你去疗伤。”
“先疗伤，有什么事以后慢慢说。”
李月目光幽幽看着远方巍峨神山，过了许久才收回视线落在身前。
“好。”
见好友终于应声，凤仪这才敢试探接过她冰冷僵硬的手臂随后往凤族而去。
疏枰与颜锦霞锦远远落在后面，想来应当在询问今日之事的详细情况。
“月华神君说、要多谢小仙带她去陛下后宫寝殿，才让她有机会得知真相…而且神君也曾确实是在陛下寝殿小书房中关了十数日才现身，自此性情大变。”
“而且据广寒宫二位仙娥所说、神君应当是知晓了陛下对她的心意。只是还有一事事关陛下与神君隐私，侍梳侍妆也说的模糊。所以小仙不敢妄加揣测。”
“何事？”
听到此处，疏枰停下脚步。心中莫名有一种预感，只怕这个两宫女仙都不敢妄加揣测的私密正是月华情绪失控的原因。
“陛下、陛下曾夜宿在广寒宫中，而且习以为常…只是从前神君她应当都不知陛下如此……此等隐秘之事还请疏枰神君千万保密，以免惹得月华神君再度伤心欲绝也是保全我等性命。”
预感成真的一刻疏枰气得一掌将手边花满枝头的绿黎从捏成飞灰。夜宿广寒宫，还是在月华不知晓的情况下？陛下怎可如此不分轻重缓急，再喜欢再等不及也该有个分寸守住底线才是。怪不得好性子如月华也会被逼到如此地步，换做哪家女仙都受不了此等欺辱强占！果然是真龙一脉相承的霸道专横，哪怕样子装得再风轻云淡都忍不住。当真心魔作祟！
颜锦霞锦战战兢兢垂首立在旁侧，心中也埋怨天帝此举着实太不君子。但这话如何该她们说得，谁也说不得三界之主。
“我知道了。你们在此等候其余仙娥与月华的宫婢，隐秘安置不得多言。至于天河司之事，我会传讯妥善打点。”
“是。月华神君所落龙鳞小仙已用玉髓盒仔细收好，您看应当如何处理？”
“暂且收着，等咱们陛下出关后让他好好看看自己的杰作。”
“这、”
“陛下若迁怒，届时自有本君承担。”
“是，小仙明白。”
再捏了几从无辜花草后疏枰才铁青着脸追上凤仪。可当听到凤羽心环传来的无声询问，犹豫几许最终选择保持沉默。这种事怎么好说出口？三位神君同行异思，一路无言各怀心事回到凤族。但沉默总需打破。凤仪心想以月华如今状态，定是不愿意再去摘星阁，再听到与表哥有关任何事物。所以提也未提，只当从未有过此事。
“月华，去我宫里疗伤可好？”
“好。谢谢你，凤仪。”
“你我何需言谢。有什么事，咱们等伤养好了再慢慢分说可好？”
“嗯。”
凤仪身为凤族少神，所住宫苑与神殿不过隔了两条长街。快到时李月装作不记得路故意往神殿方向走去，凤仪与疏枰只当她是情绪不佳所致。自然从善如流选择绕路而行，不过多走几步罢。毕竟龙女的态度已经此他们先前预想的好太多。
凤族宫宇即使在遍地美轮美奂的天界中也是一景，满天繁星辉映之下越发夺目璀璨。但漫步其中，李月不仅无力欣赏更不由自主生出一种水土不服的错位虚幻感。是不是她这辈子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陆珩？
因为陆道极选择了自己，所以自己会横死会穿越会变成龙。又因为陆珩选择了自己，所以自己成为九重天里万仙之上尊贵无二的月华神君。所以事事一帆风顺事事顺心如意，就连需要朋友打发时间也会有凤族与朱雀族的公主主动前来结交。
云台浩劫之后疏枰疏瑛为何不带自己离开的原因李月如今终于明白。因为天帝想遂她心意给她几月欢乐时光，甚至连私定终身的凡人寿数将近都不舍让她看出。是不是她什么都不做，这位三界至尊都会将一切打点好再不动声色送到自己面前。可到底怎样的爱才会如此厚重，厚重到令她窒息？但最最可笑的是，时至今日李月依然不知陆珩为什么会爱上自己，自己与陆珩的关系最亲密也不过兄妹而已。可偏偏不是兄妹更不是君臣师友，而是整个天界都知道，唯独她本人从头到尾都不知道的沉重爱意。
三道长长身影终于走至神殿门口，李月顿足转身看向凤仪与疏枰将想了很久的道别说出。
“自从来到天界，你们一直都对我特别好特别好，就像亲人一般让我对陌生的天界慢慢生出几分归属感。可是有些事一开始就是错的，不能一错再错。我从来不属于这里。如果没有陆珩的话，你们会愿意放我走吗？”
凤仪与疏枰此时才察觉龙女是打着从神殿借天柱缝隙离开天界的主意，心中不免百感交集。且不论天柱缝隙在当年龙女走失在神殿后便多番检查，就算能再从天柱缝隙离开天界，以她如今的身体状态只怕进天柱与求死无异。何至于此？
“月华，天柱缝隙的形成并非你想的那般。而且百十年来神殿再未出现天柱缝隙。若想离开天界，此举是行不通的。”
“我知道，可总要试一试的。”
疏枰拉住身旁急切想要上前阻拦的凤仪示意她冷静，随后仔细斟酌措辞开口。
“即使没有陛下的缘故，月华，我与凤仪做为你的朋友也不会放任你如此糟践自己的身体。月华，当年你能有从天柱缝隙下界的机缘，大多是因为要应天命下界处理凡间魔乱的缘故。可今非昔比，你莫要糊涂。”
疏枰所说李月怎会不知？
但五重天已是她最后的机会，无论如何也要抓住。如果最后的机会也是一条绝路…想到可预见的狗血纠缠你来我往，龙女麻木咬着下唇双眸灰暗死寂。莫说如何反抗拒绝，她就连再见陆珩时应该摆出何种表情都不知道。她真怕了累了。
“我真的在天界待不下去，此刻不走只怕永远都走不了。凤仪你帮帮我好不好？”
“等表哥出关后与你亲自表明心意再决定是去是留可好？月华，天帝也会有七情六欲。表哥他是当真对你动了情。”
凤仪满腔情真意切，可她不知此话与火上浇油无异。疏枰为此头疼的厉害。
将那层不该说的遮掩挑破的话月华必定会被更加激怒。可若由着仪儿这般劝下去，结果只怕也不会什么区别。
“月华，你是被我带上天界。若这段孽缘有错，祸首在我。若你当真不愿留在天界，待我回天河司后就尽快安排可好？”
“此话当真？”
“麒麟从不食言。”
“可是陆珩他很快就要出关了、龙云古树都已经有动静了……来不及怎么办？我不想见他。”
“应该还需几日，明日我便结束休沐回天河司为你准备通关文书。且再等等就当养伤，天柱缝隙总归是不能再下的。”
再逼下去只怕真会出什么事，疏枰毫不犹豫决定顺着已然哭至周身颤抖的月华神君放她下界冷静些年岁。就算龙女命格特殊无法被轻易寻找到踪迹，可以她同陛下之间斩不断的羁绊，这点不足为虑。至于那位好陛下，呵。连心里吃不了热豆腐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活该他在冷冰冰的宸极宫里继续当望妻石。真是连凡人都不如了！
凤仪立在旁侧转眸不语，细细回想心环传来的密语。疏枰说表哥早就曾预料到如此局面，并吩咐他万事以月华为重。可有一事怎么也说不通。为何月华会如此抗拒表哥如此抗拒天帝的一颗真心？就好像仿佛二者间存在过发生过不能释怀的芥蒂一般，因此表哥才会被月华视若洪水猛兽，避犹不及。
大喜大悲最是耗费心神。哪怕是神仙也扛不住这不眠不休的折磨，细算来甚至是足足一百五十四年。因而突然被告知轻松可以重获自由时龙女呆愣原地连笑也不会笑了，嘴角眉眼各有各的弧度僵挂在脸上。口中只念念有词说着终于结束了终于结束了，最后整个人直挺挺在快步上前搀扶的凤仪怀中晕过去。戛然而止，仿佛被凭空一束被凭空剪短的月光。
意识消失前李月想问天道这次真的可以结束了么？但当她认清奔向自己的绝美容颜时也认清了现实。三界何其大，可身为龙女的月华神君只属于九重天。而那缕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孤魂再无处可归，李月早就死在了那一天夜里。
“月华！”
凤仪起初只当龙女因累极耗光气力才会晕厥，叹息着伸手替她整理凌乱额发才感知异常。怎会如此冰冷？而且气息微弱，隐约间甚至有油尽灯枯之相！疏枰看出不妥，急忙探向龙女腕间查看脉象。可越细探面色越来越沉。灵台裂痕犹如龟裂，周身仙力更是凌乱如麻。每次运转都在毁伤所到之处经脉。见疏枰如此，凤仪犹疑探向另一只手腕可只摸到片刻脉象便惊得面若寒冰。
“怎会如此！”
“仪儿，你也认为是、”
“我不敢妄下论断、先带月华到我寝殿中安置。切莫轻易给她输灵力！”
“我明白。”
话音未落凤仪便消失在原地。化作白凤真身向醍醐山最高处飞去。疏枰亦不敢多耽误片刻，将唇色青紫浑身冰冷的李月打横抱起几个腾跃消失在凤神殿外。看着鸣声不复玉碎清冽的侄女，金凤狭长凤眼闪过疑惑流光。
“发生了何事？”
“姑姑！月华她、自绝心脉了！”
凤仪并未夸大其词。
若非心存决绝死志，神力浑厚的真龙怎会因情绪失控便气息凌乱如罡风灵台摇摇如流沙？明明都答应她下界了…
“怎会闹到如此地步？”
“此事说来话长，仪儿也不知月华与表哥间究竟发生了何事。姑姑您先去看看月华吧，真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莫急，她如今脉象如何？”
“像是碎珠脉。”
“像是碎珠脉…我知道了，你来阵眼处吐纳灵力替换姑姑。”
“是。”
白凤入，金凤出。
镇守天柱的山巅石台上金凤长长尾羽末端的徽纹如生生不息日轮般，降落时羽翼折射出不逊色于星河的七彩祥和光辉。
疏枰在寝殿中已是心急如焚，负手来回踱步不停。只怕陛下也未想过事情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月华竟然要一了百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将她非要带到九重天去呢？在凡间快快活活和她的相好过几十年不好么？那凡人有月华从旁相助，只怕皇位会坐得更稳当。魔乱依旧会被妥善平息，无论怎么看都比现在的僵局来的更好！难道一切劫数都是天意？
“还曾未见你如此焦急。”
“姑姑，您来了。”
待金光凝聚现身在殿中的凤翎对拱手行礼的疏枰浅笑回应，随后缓步走至床榻前接过如雪手腕查探灵台与经脉。
错落杂乱，单从脉象上看的确与碎珠脉无异。可灵台处本该分崩离析的本命神力却将泄未泄，仿佛被一道无形屏障牢牢护住。那倒散发祥和气息的屏障也正在尝试抵御想要继续破坏躯体与经脉的死志同时修复温养灵台遍生裂缝。天道孕育自该有天道庇佑，看来应当不会有生命之危。凤翎心中长舒一口气，面露慈爱帮床榻上昏睡中的月华神君掖了掖被角。只是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迈过这道劫数就要看这位龙女自己的意愿与造化了。这也是天帝的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