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我已经回宫四日了，回宫的第一日我先去见了萧昰和皇后，同他们说了我在宫外的见闻，哄他们高兴些，然后便在凤阳阁等孙延平入宫见我，前日他奉旨出宫去取前朝名书法家的真迹去了。
我喜欢他是可以的吗？这几日我一直在想，我与他，算得上惊世骇俗吗？
“月姐姐！”观音宝进了门，他跑到我身边说，“月姐姐，母妃让我带你去月芙宫。今早我去景阳殿的时候她就嘱咐我了，下学后一定要带你去见她。”
“好，随你去。”我笑着说。
这四年来我很少主动去见应怜雪，自她因父兄失宠那次后她使了许多法子复宠，她变得刻薄、计较，整日与妃嫔阴阳怪气，争风吃醋了。
比如，以聪明才智耍弄慕容纭让她失宠失信于萧昰，尽管又诞下一女，也还只是婕妤。
我丝毫没有讨厌她，反而觉得可悲可叹，从前那个聪慧自立的应怜雪已经不在了。尽管她如今是最受宠的嫔妃，但我与她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和萧盛走在宫道上，听他说着课业的事，“算术我不喜欢，我也不喜欢读长长的文章。”他说。
我笑了笑说：“学这些不用喜欢，可以是为了让母妃父皇高兴而好好学。”
“可是母妃说这样做是错的。”他说。
“那观音宝就听母妃的，好不好？”我说。
“好。”
“月儿来了。”我一进屋，应怜雪就笑吟吟地过来招呼我，“正好，和观音宝一起用晚膳。”
“好，谢谢应娘娘。”我说。
我们用了膳，她便让人把观音宝带下去了，拉着我进了她里屋，我们相对而坐，她拉着我的手说：“就要到皇上六十正寿了，月儿准备了什么礼物？”
“父皇什么都不缺，重要的是心意，这次的我还是亲手做一样送给父皇。”我说，“其实这次生辰哥哥们能回来，应是父皇最大的礼了。”
她点头，压低了声音说：“太子要被废黜了，你觉得哪位皇子能得储君之位呢？”
我想起前几日见皇后时她的嘱咐：废黜太子一事沸沸扬扬，你管好自己，不要多管闲事。
对我来说，萧憬不做太子或许是一种解脱，因此我没有报恩帮助他的想法。
“这我如何得知，要看父皇心意。”我说。
“月儿，你莫嫌弃我多话。”她看着我的眼睛说，“我还是想让你能庇佑观音宝。”
“怎会，慈母爱子怜子，我懂的，应娘娘的爱子之情我看着也觉得羡慕。”我说。
接着她和我聊了许多观音宝的事情，我听着并没有几分兴趣，我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晚了该回去了。
翌日我在插花时竹舟通报说孙延平来了，我一惊，手中的花枝掉落在地。
“知道了，让他去书房等着。”我说完，快速到镜前审视自己的妆容。
“微臣参见公主。”孙延平下跪行礼。
“你们出去。”我屏退了竹舟她们而后让孙延平起来。
“你，先生考虑得如何了？”我靠近他，望着他的眼睛问。
他后退几步又跪下了，换他抬头望我，眼神真诚，说：“公主，微臣是来辞别的，微臣才疏学浅，不配教导公主。”
我不要听这些话，我蹲在他面前，说：“先生答非所问，你说，你是如何看我的？”
“公主貌美有才情，天下无人不爱公主。”他语气平静，似乎真的对我毫无爱意，难道是我自作多情了吗？
“那你呢？你对我有男女之情吗？”
“微臣不敢亵渎公主。”
我站起来转身背对他，我放下我女子的自矜和作为公主的高傲第一次向男子表明心意，一再询问他却一直避开，这让我难堪挫败。
我抹去眼角的泪珠，说：“先生为何不喜欢我，是我太差劲了吗？”
“公主。”他温柔地唤了我一声，“公主，您尚且年幼，不知情爱为何物，因而错爱微臣。”
我转身，打断他的话：“错爱？先生那日为何要亲自送还珍珠，还说那样的话，让我误会。”
我把食指放在他的唇边，温柔地看着他说：“问问你的心，听它在说什么？你是爱我的，对吗？”
他眼神闪躲不敢看我，面上都是无措，我一直看着他，等他说出我想要的话。过了良久，他终于直视了我。
“无人不爱公主。”
我高兴地露出笑容，他果真是喜欢我的，我伸手挽上他的胳膊来他起来，“免礼，不用跪了。”
他纹丝不动，看着我说：“微臣年逾公主二十，与公主师生情意，云泥之别。”
他顾忌的我都不在乎，我说：“你起来吧。”
他不起反叩头道：“请公主准许微臣辞官，去京还乡。”
他竟然要走，我生气愤怒但又难过自矜，想了想说：“好，今年冬月，本宫过了生辰，你就可以离开了。”
“谢公主。”
“不过余下的日子，还得想从前一样，你做本宫的先生。”
“微臣领旨。”
我说：“今日你先回去吧，写一首惜春词给本宫。”
“是。”
他走了，我这才露出生气又伤心的别扭表情，他是爱我的，可是他不敢爱我，碍于身份年龄的差距，他不能爱我。可是这些对我来说都算不得什么，他胆小不敢，我要他说出对我的爱。
“姐姐，你在想什么？”小质晃了晃我的胳膊。
我回过神，笑着说：“在想晚膳吃什么。”离见孙延平已经五日了，他的词写得如何了呢？
小质说：“烤鸡。”
我陪萧丽质用了膳回到凤阳阁，云霞呈上了孙延平送来的词作。
我问：“是他亲自送来的吗？”
“是，半个时辰前送来的。”云霞答。
我展开信纸，慢慢吟诵：“年年负却花期！过春时，只合安排愁绪送春归。梅花雪，梨花月，总相思。自是春来不觉去偏知。”
梅花傲雪，梨花映月。春来时不知不觉，去时却令人惋惜，好一首惜春。
“留春不住，费尽莺儿语。满地残红宫锦污，昨夜南园风雨。小怜初上琵琶，晓来思绕天涯。不肯画堂朱户，春风自在杨花。”这首词中的小怜是谁呢？他真正喜欢的人吗？
这样好的词作，我看了直觉伤心，我想伤春悲秋乃人之常情，那个小怜才没有让我伤心。
“巧影，取我的琵琶来。”我说。
我的手在琵琶上拨了两下，但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弹琵琶了，成不了曲调了。
我放下琵琶，天姿元不同，我堂堂公主，为何要同琵琶女那样的人相比。
我闲来无事拨弄了两日琵琶，还是忍住住乱想，浮现他与小怜恩爱合奏的情景。
“去叫孙延平来，前日他写的词我有两处要请教。”我说，这样乱想不如亲自问他。
“微臣参见公主。”孙延平行礼。
“免礼。”我看了他一眼说，“你这两首词本宫很喜欢，尤其是第二首清平乐晚春。”
“公主谬赞了。”他说。
“小怜初上琵琶，晓来思绕天涯。”我说，“孙先生，这位小怜姑娘是谁？”
“小怜是微臣的妹妹。”孙延平说，“微臣惜春思亲念家。”
“她如今在哪儿？”我问。
“小怜已经不在了。”他轻声说。
“对不起。”我道歉，我怎么变得这样无理无缘由了，真是讨厌。
他微笑，说：“是微臣僭越，不该写让公主伤心的事。”
我摇头说：“是我让你想起伤心事了，我这样小气不堪，竟以为小怜是你喜欢的人。”
“公主无需自责。”他说，“幼时家贫，小怜从乐楼琵琶女学琵琶，酒楼卖艺却遭无赖戏耍撞柱而死，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没能保护好她。”
我看见他眼里晶莹的泪水，第一次见他有这样明显外露的情绪，泪珠沿脸颊滑落，我抬手替他擦泪。
他垂眸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好一会儿他突然后退又跪下，“公主于微臣而言，就是小怜。”
原来写这首词还是来拒绝我的，他自揭伤痛只是要拒绝我，我又自作多情了。我生气道：“本宫说过，孙先生还是先生，你我之间的情爱不必再提起。”
“是。”
他语气平静得让我生气，但生气后又是伤心，我说：“你回去吧。”
“是，微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