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问得很突兀。
唐师钧和小虞老板皆是一愣，下意识地向着她看去。
这一看，两个在古玩市场见多了人的人精，顿时看出不对来。
苏白不知什么时候腰杆挺直，双手自然垂落放在膝盖上，神情认真。
难道……
唐师钧收敛了思绪，也认真地回道：“元青花，那是一件元青花的罐子。”
“元青花！”
“元青花？”
【元青花！】
小虞老板，苏白，直播间里的网友们，全都吃了一惊。
好家伙，
唐老你还说你家是世代窑工？
哪家窑工家传的是元青花啊？！
你家是元代御窑的窑工也不成啊！
所有人肃然起敬！
唐师钧哑然失笑，摆摆手：“元青花之贵，也就是几十年前的事情。”
“几十年前，元青花是否存在，在学界，在古玩圈里还没有共识。”
“元青花高价的概念更是2005年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图罐引发的。”
“在那之前，我家家传的，也不过是一件断代在宋元明间的青花罐子罢了。”
以前的归以前，
现在值钱不就成了。
苏白和小虞老板直接把唐师钧的话当自谦来处理。
小虞老板忙追问：“唐老，那元青花罐子大吗？是人物罐吗？”
直播间里有人不解：
【是元青花不就好了，大不大重要吗？】
【人物有什么好的？山水花鸟才好看呢。】
虞青钱：【我忘了说，我这弟弟，专攻的就是瓷器！】
苏白解释道：“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图罐之所以能在20年前就拍出2，3亿的价钱，跟它的保存、大小、题材都有关系。”
“它是现存的最大的，元青花人物罐。”
“有鬼谷子下山图珠玉在前，大器型的元青花人物罐估价都得以亿为单位。”
苏白说到这里，不仅引起直播间里一片惊叹，她自个儿也有点牙疼。
以亿为单位啊！
找谁说理去。
下一秒，唐师钧的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元青花，人物罐。”
“我家家传的是元青花周亚夫屯细柳营罐。”
“器型倒也不大，比鬼谷子下山图略小一号。”
“嘶……”
苏白和小虞老板一口气，差点没把茶楼里的空气抽空了。
小虞老板又是惊叹，又是扼腕：“怎么没听您老说过呢。”
这样的宝贝，居然没了……没了……
唐师钧此时已经平复下来，微笑道：“小虞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你父亲却是知道的。”
“当年，我曾在圈子里放话，谁能帮我找回这件家传之宝，我不仅按照市价买下，还以这套十二花神杯相赠，以为感谢。”
“只是……”
唐老摇了摇头：“圈中老人渐凋零，这事知道的人便少了。”
他接着自嘲地笑道：“那还是2000年上下的事，我后来也不提了，因为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图罐在后来卖出了天价，我收不起了。
还有，我也发现了，我这套十二花神杯是不全的，缺了八月桂花神杯。”
时移世易，莫过于此。
小虞老板认同地点了点头，这个传家宝，的确是收不起了。
只有苏白神情怪怪的，问道：“唐老，您刚才说的，还算吗？”
“什么还算吗？”
唐师钧有点懵。
小虞老板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苏白。
苏白咽了口唾沫，拿白生生的小手点了点十二花神杯，问：“我是说，要是有人能帮唐老找回家传之宝，那件元青花周亚夫屯细柳营罐，您拿这套十二花神杯作为谢礼的话，还算算数吗？”
嘶！
这一回，茶楼里的空气，被小虞老板和唐师钧联手抽空了。
直播间里，
哗然、喧嚣，又如沸水泼入了滚油。
一生要强的中年少女：【来了，来了，苏神飞扬的小眉毛。】
秃头小宝贝：【捡漏时刻！】
寻她千百度：【虽然知道不可能，但苏神的意思是不是……】
上帝睡着了吗：【这个代购不了，但不止我购不了，唐老也不成啊，说了不是白说？】
喜欢橘右京的屁股：【有木有这么一种可能，苏神你自己捡漏了就好，干嘛要卖回给唐老？辣么多钱呢。】
虞青钱：【除非……这个漏，小苏捡不了。】
网名太难取：【别卖关子了，苏神快揭晓谜底吧，等不及了。】
苏白不是卖关子，她是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在她对面，
唐师钧哐当一下站起来，好悬没带倒身后的椅子，颤声问：“小苏，你有周亚夫屯细柳营罐的线索？”
他想到了什么似的，忙又道：“哪怕我买不起，知道它的下落也是好的。”
“它，它还好吗？”
唐师钧又想起不久前看到的，由苏白亲手拼起来的国瓷，
仿佛看到了自家元青花的下场，
还有老父当年破碎的，失望的心。
苏白同样起身，走向周围的藏品，问道：“唐老，介意我看下你的藏品吗？”
她在一处多宝阁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架紫檀的多宝阁，不说上面的宝贝，就是这架多宝阁本身，光材料就价值不菲。
唐师钧和小虞老板，亦步亦趋地跟在苏白身后。
唐师钧摇头：“小苏你随意，摆在这里，就是给人看的。”
他顺着苏白的目光，落到了多宝阁上一件青花釉里红大罐子上，顿了顿道：
“小苏你喜欢它？它不对。”
不对，就是假的意思。
苏白拿起罐子，上下看看，又小心地放回去，道：“底足是永乐年间官窑的底足，器型却是清康熙的，用的釉也是云南珠明料，发色很正，典型的清代特征。最上面的部分，又是明代嘉靖前后的风格。”
罐子还有两个握把，呈龙形。
苏白伸手摸了摸，补充道：“这个又有元代的特征，这个罐子……不俗啊。”
直播间的人都听懵圈了：
【不对，不是在说捡漏了吗？不是在说元青花吗？又跟这个缝合怪较什么劲啊？】
【又是明又是清又是元的，这个罐子，有点东西，怪不得被唐老收藏。】
【有木有这么一种可能，苏神自己还拿不定主意，借着说这个罐子，自个儿在琢磨呢？】
不仅是粉丝们这么想，
唐师钧也这么想。
他心痒难耐，却不敢催促，顺着苏白的话说道：
“这件罐子也是家里留下的。”
“我们家确实是世代窑工，这件罐子是仿的，却是用历代官窑真品的碎片拼成的，对我家祖上来说，有研究学习模仿的价值。”
“对我们玩古玩鉴定的也是，至少可以在上面看到各种真东西。”
“有打眼买到拼接瓷器的，我往往也会拿这件来举例，告诉他们那些人是怎么造假的？”
苏白颔首，对直播间解释道：“有不少造假的贩子就是这么干，找瓷王孙孙老板这样的人买到真品瓷器的底足，再接上新的，入窑里烧成一体，当成真的古玩卖。”
“有些半懂不懂的买家，看底足的火石红，一眼老，就以为是大开门的宝贝请回去，那就是打眼破财了。”
“当然，那跟这一件，没法比。”
苏白神情古怪了起来。
这个古怪，其实已经持续了很久很久。
在唐师钧出言考较，苏白动用检测扫描扔在十二花神杯上的时候，捎带的，她也给茶楼里摆放着的各色古玩扔了个扫描。
免得老爷子考较起来没够，
先心里有个数。
这一扫描，就扫描出了一个无比大的数字：
【131，500，000元】
一亿三千多万。
苏白当时就懵圈了。
这茶楼里，
摆着一个多亿的玩意儿？
他是真不怕偷啊！
可是……
不可能啊。
这世上价值一个多亿的瓷器，那是有数的。
除了博物馆里，在私人手上其实没有多少件。
得是什么样的瓷器，
才能值这个钱？
反正苏白经手过的建文瓷，
无价孤品，
也没能卖到这个价钱。
直到，
苏白听到了唐师钧的故事，听到了他家传的宝贝
——元青花·周亚夫屯细柳营罐。
应该，就是它了。
苏白不顾唐师钧和小虞老板奇怪的目光，伸出手来，按在缝合怪罐子上，认真地“检测”。
【物品：复烧藏宝罐】
【年代：90年代】
【描述：这是一件由元代耳，清代身，明代足拼接、复烧成形的一件罐子，它的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掌故：元代御窑窑工传人，世代窑工的唐家传承着一门失传的工艺——瓷器复烧，唐家传人用这门工艺，控制温度和特殊黏土，可以无损地在一件珍贵瓷器外表，黏上一件其他的瓷器，再入窑复烧成一体。掌握这门失传复烧工艺的人，才能再次入窑复烧，让被掩藏的瓷器恢复真容。】
【价值：元】
这个价值，指的是复烧的缝合怪，而不是里面的元青花。
苏白同过一扫描，一检测，
已经确定了这件藏宝罐里究竟是什么了？
正是那件消失的元青花·周亚夫屯细柳营罐。
苏白沉声道：“唐老，我曾听闻有一门失传的工艺，叫做瓷器复烧，您听说过吗？”
她将检测所得的【掌故】娓娓道出。
唐师钧身躯一晃，小虞老板眼明手快扶住。
两人望向缝合怪罐的神情都变了。
唐师钧颤声道：“那是我们家家传的工艺，先父在的时候，最是擅长。”
“怪不得，怪不得先父说，除非我浪子回头，学好烧窑的手艺，不然就是他死了我也找不到宝贝。”
“原来如此……”
唐师钧将罐子拿在手上，上下翻看，尤其是用手电筒、放大镜，还有伸手进去，细细检查了罐子的内部。
再精细地称量过重量。
最终，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