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上官凝平时吃饭也很慢，但她今日故意吃得更慢。一口要当两口吃，还要嚼的细细的才肯吞进腹中。
侍奉的人虽然不解，但也不能直接说什么。
直到半个时辰过了，上官凝还在慢吞吞地吃着。
月舞到她身边说，这些热菜怕都有些冷了，叫膳房的人去热热。
她若不提醒，上官凝都没注意。
这也说明她的心思完全不在吃食上。
宫女们端了热菜出去，就剩下两个个凉菜。
上官凝一看那菜，都不想吃，于是放下筷子来。
殿内很安静，上官凝忽然一叹气，在场的人都清楚地感受到这声叹息中的颓然。
谨姑行事最老成，又想着要为上官凝分忧。
于是她开口问:“娘娘有何忧愁，您说出来，奴婢们可尽心竭力为您出谋划策。”
上官凝靠在椅子上，仰头闭眼，似乎眉头微蹙。
“薄野琊看到了我最狼狈，最癫狂的样子。我不知道要怎样面对他，偏偏和他约了打双陆，就不得不看见他。唉！”
“所以您故意吃饭吃得很慢，陛下总不能在您吃饭的时候和您打双陆，对吧?”
“嗯～但我不去找他，他肯定要来找我的。吃饭也躲不了多久。”
“娘娘，奴婢斗胆问您，若昨日看见您撒泼的是太夫人，夫人，将军或者公子，您会这般难受吗?”
“自然不会。”
“那若是奴婢，清弄或是月舞看见呢？您会这般难受吗？”
“不会。”
“娘娘想，这是如何呢？”
“他们是我的家人，你们是我亲近的人，对你们，我没什么可难受的。”
“那说明，您还把陛下当成外人，所以内心才如此膈应。”
“和他倒熟不熟，自然膈应。”
“您若将陛下视作家人或者亲近的人，自然不会再难受。”
“有几分道理。”上官凝侧头看谨姑。
谨姑笑着点点头。
“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这有何难。娘娘，您和陛下可是夫妻啊。这世间除了血亲之外，最亲密无间的关系不就是夫妻吗？”
“可夫妻亲密无间不是因为这层浅薄的关系，而是因为二人的心连在一起。有多少夫妻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甚至要谋害对方。我看，我和他就是同床异梦的那一类。”
“娘娘，关系是需要培养的。夫人和将军不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他们婚后相敬如宾，逐渐熟知对方禀性，现在恩爱非常，这就是例证啊。”
上官凝想起了什么，轻蔑地哼一声。
“关系是需要培养的，也是需要他人帮忙修复的，是吧?你昨日那一句一句地劝我和薄野琊去射箭，骑马，真当我看不出来你的心思?”
谨姑立刻伏身请罪。
“不止你吧，应该还有降东和出元。一唱一和，里应外合。”
“是，娘娘聪慧。”
“但娘娘不仅没有揭穿我等，还顺势和陛下重修于好。这说明您是想要和陛下和好的，不是吗？”
“我......只是不想让关系太难堪。”
“陛下和娘娘一样，是百里挑一的聪明人，肯定也知道这是奴婢们做的局。但陛下和娘娘一样，不拆穿我们，一味地装作不知道。这难道不能说明您和陛下是心连心的吗？”
“......”上官凝找不到话来说。
“奴婢这是欺君之罪，任凭陛下和娘娘处置。但请娘娘一定要知道自己心中所想。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奴婢可看得清楚，陛下在娘娘心中一定有一席之地的！”谨姑顿首。
上官凝听愣了，她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难道真的是自己不敢承认吗？
“娘娘，菜热好了。”
月舞带着人进来，见谨姑跪得端正，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一时错愕。
上官凝回过神来。
“不必跪着了，我听进了你的话。或许，有几分道理。”
她顿了顿，继续说:“那件事儿，就当是我不知道吧，不会罚你们。”
上官凝的态度其实很明确了。她喜欢和薄野琊唱反调，却从来不想两人真的闹得不可开交。
宫女们重新摆了热过的菜，但上官凝无心再吃，倒是楞楞地出神。
......
“陛下～”宫女们伏身行礼。
上官凝闻声侧头，见薄野琊走进来，表情微妙。
“呵，再过一个多时辰都该用晚膳了，你竟还在用午膳。”
上官凝不等他戏笑自己，先自嘲道:“谁叫我起得晚了呢！”
薄野琊微微皱眉。
上官凝不是说看到薄野琊这张脸，就想起自己有多丢人吗，现在才过了多久，看起来倒是一副轻松的样子。
上官凝迎上薄野琊的目光，神色自若。心中倒是风波涌起。
她努力暗示自己:我和薄野琊是夫妻，他是我的家人，我的亲人，在他面前不算丢人。哭就哭了，衣服脱就脱了，反正他又不是没看过。而且我还骂了他呢！镇定，镇定，都不是大事。主要是现在千万不能弱下来，要表现得满不在乎才好。
上官凝为了让自己维持这个表情，用牙齿咬着口腔内壁。
“吃完了吗？”
她几乎是立刻接上话:“完了。”
“那......”
“打双陆，来吧，我绝不爽约。”
上官凝仰起头，一副绝不服输的样子。
薄野琊觉得她很反常，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立刻答应。
“好。”
打双陆是一种棋盘游戏。双方掷骰子来决定棋子的移动。首先把所有棋子移离棋盘的一方可获得胜利。
这个游戏的策略很重要，每次掷骰子后要选择一种最佳路线。
但因为掷骰子来决定棋子的移动，所以运气成分也很大。
在两人策略相当时，自然是运气好者为胜。
两人对坐，中间放着棋盘。
这样近的距离，抬眼便可看到对方的脸。
薄野琊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掠过上官凝的脸。
因为他不想错过上官凝每一个表情。
他还是觉得，上官凝半个时辰前还耿耿于怀，羞得蹲坐在地上都不敢看自己，难道现在就看开了?
上官凝确实没有完全看开，但是她在逼着自己看开。
他的每一个眼神，都像是一次攻击。
于是，上官凝学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主动去凝视薄野琊。
眼神扫过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胸口，手指，时而停留。
薄野琊由主动凝视转为被凝视。
薄野琊低头走棋，上官凝就看他。他抬头，上官凝就低头去掷骰子走棋。
这样被间断凝视的感觉，包含着你觉得被人跟踪，一转头却什么也不见的诡异。
“该你了。”
上官凝将骰子递给他。
“别总看着朕！”
“那你也别看着我。我告诉你，我已经不在乎我昨晚做了什么。在你面前丢脸就丢脸吧，只要我不怕你笑话，你能把我怎么样？”
她越说越来劲，那句“你能把我怎么样？”着实霸气。
确实，薄野琊在书房时能拿捏她，是因为她有一颗羞耻之心。实则，薄野琊什么也不敢做，也不可能将上官凝的酒后丑事说给别人听。
这就相当于两人之间的秘密。或者说，叫闺房情趣。
“怎么用了顿午膳，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薄野琊虽惊奇于她的变化，但还是沉得住气。嘴上说着，手上走棋的动作不停。
“得高人指点，想明白了。”上官凝勾唇笑。
谨姑就是那个高人。
“好生走你的棋吧，你要输了。”
上官凝只剩三颗棋子没有移下棋盘。
薄野琊的运气实在不好，掷骰子总是失利。
他怎么补救也于事无补，最后也只得无奈道一句:“老天爷也在帮你啊，朕输了。”
上官凝一手把玩那骰子，笑着说道:“老天爷最是公正，昨夜让我在你面前丢了脸，现在就要把脸面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