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再回首
“往前看，别回头！”
“往前看，别回头啊！”
黄青刚刚醒来，就迷迷糊糊听到一声声的呼喊从远处传来。
他猛的看向窗外，一道红色身影从眼前一闪而逝，消散在空中。
天地间仿佛回荡起《再回首》的音乐，侧耳仔细去听，却只听到轰鸣的火车声和挂在前面收音机里那极具时代特色的广播声。
黄青晃晃头环顾身处的环境。
此时他正坐在货运蒸汽火车的车头，火车头司机王响手端一个套着针织保护套的罐头瓶，美滋滋的喝着茶水。
隐约间，王响似乎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把头伸出窗外回头看。
但却什么人都没看见，只看到明亮的秋天，广袤的玉米地，以及身下轰鸣的火车……
“王师傅，整个响儿！”
穿着红色背心，正一锹锹往火车锅炉火箱铲煤的同事，大声提着要求。
王响回过头，喝了一口茶，矜持道：“听着啊。”
伸手拉动了汽笛把手。
“呜…呜……”
明亮雄壮豪迈的汽笛声，响彻整片大地。
就像此时他们的心声。
……
黄青坐在车厢里，眯着眼加载着这个世界身份的记忆。
姓名：黄青
年龄：23岁
背景：土生土长的桦林人，爷爷是桦钢第一任厂长，父母前几年因为生产事故身亡，本科毕业于桦工大。
这次不是起点孤儿院出身，他还有个小叔在世，维多利亚老板。
对这个身份背景，黄青表示比较满意，有人脉还有钱。
“小黄啊！”
这时王响端着罐头瓶子，笑眯眯看着他。
“王师傅，有事你说。”
黄青从系统记忆里回过神，转身看向此时意气风发的王响。
“这次捎带你上火车就属于公器私用了，咱们要为桦钢这个大家庭多考虑考虑，下次不能这样了啊！”
黄青的记忆里，这次是他从省城回来，不想挤火车，就搭了个桦钢的顺风火车。
“嗐！多大点事啊！”
黄青还没有回应，旁边的机务段同事刘全力就开始帮腔了：“人黄青不也是咱桦钢人？
王师傅你爹是人黄青爷爷手下的兵，你是他爸手下的兵，这点情面还是要讲的。”
王响被怼了个没脸，只好讪讪喝着水。
黄青对一脸讨好表情的刘全力笑了笑。
他没有鄙夷刘全力的世故，这也是个可怜人，儿子白血病需要花费不菲的治疗费，厂子这两年效益不好，工资不够治病的，他老婆李巧云无奈之下只好去维多利亚兼职陪酒。
而且刘全力也不是完全的在讨好他，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特别讲究人脉关系，人情社会这一点比后来重的多。
只不过王响对桦钢的整体利益更加看重罢了。
“放心吧王师傅，也就这趟巧了，在火车站遇到你们，以后我自个儿走。”
王响听到黄青的话，很开心。既开心黄青给他面儿，又开心老领导的孩子明事理。
接着他好奇问道：“小黄啊，你这咋整的，毕业分配到桦钢了？”
黄青翻看着脑海里的记忆，回答道：“还没毕业，7月份才开始分配呢。不过内部资料出来了，让我去大西北，那边气候不习惯，所以不打算走分配。”
王响赞同的点点头：“你这生在桦林长在桦林，熟悉咱老家环境，去那么远确实不合适。”
然后又疑惑道：“怎么没跟厂领导说说进咱们桦钢？”
在他心里，进桦钢就是顶好的出路，要不然他以后怎么会给厂长送礼，希望儿子能进桦钢呢。
不过现在桦钢的情况并不好，由于种种原因，这两年效益越来越差，都准备强制员工下岗了，黄青哪会在这时去凑热闹。
但他也不愿在这个把桦钢当成家的人面前说这些，只好含糊道：“我这刚从学校出来，想休息一段时间。”
王响点点头，没多说什么，黄青的家庭条件他是非常了解的，尽管他依旧认为进桦钢是最好出路，但黄青的事也轮不到他操心。
车头里一时沉默，只剩下收音机不停的播放着：
“今天是1998年5月1日，劳动节……下面请欣赏歌唱家刘欢老师带来的歌曲《从头再来》……”
“昨天所有的荣誉，
已变成遥远的回忆。
辛辛苦苦已度过半生，
今夜重又走进风雨。
……”
“这唱的什么玩意！”
刘全力听的心烦，起身关上了收音机。
看着烦躁的刘全力，王响笑眯眯的安慰他：“全力啊，别咋咋呼呼的，把心放肚子里，最近宋厂长和港商正在商量原材料供应的事，咱们桦钢很快就能像以前一样开工了！”
“真的假的？”刘全力急忙凑过来了解详情，就连铲煤的同事都放轻了动作，侧耳仔细听着。
王响抿了一口茶水，不紧不慢说道：“这事你们别乱传啊！我也是跟几个厂领导吃饭的时候听说的，那个港商要来咱桦林洽谈合作。你说人家那么大一个老板亲自从香港过来，那还不得是大生意？”
刘全力听后两眼放光，满脸憧憬道：“那这么说咱们厂很快有钱了？到时候职工家属医药费能不能给全额报销？”
王响知道他儿子的情况，又想到自家媳妇心脏装的支架，当时花了好几万，这都三年了，厂里还没给报销，表情有点沉重，“这报不报销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厂子效益好了，应该能给报的吧。”
说完，自己也露出向往神情。
黄青在旁边暗暗叹息：让你们失望了，那个港商根本就不是真正做事的人，他过来只不过是打算和厂长宋玉坤一起更贪婪的吞噬你们血汗钱的！
桦钢厂以现在的情况是彻底没救了，效率低下，资源短缺，人员冗杂，管理混乱……
时代大背景下，钢厂不破是很难再立得起来的。
员工的铁饭碗不被打碎，他们也很难去追求突破。
这场时代洪流引发的下岗潮，没人能独善其身。
只是可惜了这些一辈子墨守成规，生活在小圈子里的工人，从头再来说的轻巧，又有多少人能够这么轻松的适应新生活呢！
……
火车很快到达钢厂站，黄青挥手和王响几人告别，拎着从省城买的东西，踏上了回家的路。
走在路上的黄青，明显能感觉到此时的桦林已经处于萧条状态，受到经济转型、亚洲金融危机等多重因素影响，现在街面上闲散人员增多。
没有保障的老人，下岗的中年人，顶不上班的年轻人……都茫然的在街上溜达着，以期能够找到一些养家糊口的活计。
这些还是好的，还有很多年轻人在失望下混成了街溜子，到处惹是生非。
“小峰！”
黄青高声叫住一辆在大马路上蛇皮走位的摩托车。
摩托车主听到呼唤，转过头一看，立马“轰轰轰”开过来。
“青哥，从省城回来了？带啥好东西没？”
摩托车上下来一位小平头八字眉的青年。
他叫小峰，桦钢周边的一个街溜子头目。父亲以前在桦钢管配件的，“黄青”父亲的手下。
后来他爸工伤下岗，小峰因为脾气不好，再加上厂子效益也不行了，就没能顶的上班，一直就这么混着。
小峰从小就跟在“黄青”屁股后面玩，“黄青”上大学后，他就带着一帮胆大的混小子到处偷鸡摸狗惹是生非。
黄青从包里拿出几张碟片，“好不容易淘到的，别给我刮花了！”
小峰看着碟片封面，笑的见眉不见眼，急忙把东西揣到怀里，嘴里一个劲保证着：“放心吧青哥，保证完整整的还给你！”
看黄青拎包站着，他很有眼力劲的招呼：“青哥，我送你回去吧，这离家还老远，挤公交太颠人了。”
黄青正想着搭个顺风车，也就假模假样推辞两下，然后上了摩托后座。
“最近怎么样？没找点活干？”
黄青好奇九十年代末这批无所事事的青年状态。
“还那样，没事台球室捣两杆，搁外面瞎转转。现在找活难啊，一个活恨不得八百个人在那等着。”
小峰犹豫了下，不好意思说道：“青哥，要不你跟国兴叔说说，让我去维多利亚干得了。”
黄国兴，维多利亚老板。黄青的便宜叔叔，老一辈起名喜欢这个调调，国兴、国富、国强之类的。
“他生意我不怎么过问，有时间我帮你说说。最近老实点，别太过火了，我怎么听说你把工会的那辆大切诺基后备胎偷卖了？”
再过两年就第三次严打了，这批人不改改行事风格，估计都要进去。
“这事都传开了？”小峰先是一惊，然后又语带不屑说道：“我不能进厂就是因为工会那帮瘪犊子玩意给挡下的，他们来找我，我也不带怕的！”
行吧，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他自己不想改变，黄青也不强求。
小峰现在的情况，除了时代的原因，还有他自身性格不好，遇事总喜欢在别人身上找原因，然后通过非法暴烈手段去报复，最后在这条路上远走越远，越陷越深。
“我到了，有空我跟小叔说说你的事，但我不敢给你打包票，你自己也找找正经的活干干。”
黄青从摩托后座下来，朝小峰挥挥手，走向在这个时代算高档的商品房住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