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桦钢人
饭桌上，面对王响投来的探寻目光，黄青双手一摊，摇了摇头。
你儿子就是个犟种，我也没办法啊。
王响看到黄青出面都不好使，“啪”的一声把筷子摔在桌上，吓得罗美素和王阳都哆嗦了一下。
“正吃着饭呢，你这又想的哪一出啊？”
罗美素嘴里埋怨着，捡起王阳吓掉的锅包肉，放到王响碗里，又从盘子里挑出一块大的夹给王阳。
“黄青，你也吃，你王师傅最近有点上火，别理他。”
“我为啥上火？”王响听到这话更生气，“还不是王阳给我气的？”
罗美素赶紧安抚道：“你说你，怎么又提这茬啊，不都说好了么，你们爷俩不再拧巴了。再说阳儿在外面打工，刚开支就给你买了件新毛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王响冷哼一声：“他这是想拿东西堵我的嘴，没门儿！他那是正经打工地方么？那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地方能学到什么好？”
罗美素听到这话，快速拧了他一把，对着王响，朝黄青那边使了个眼色。
王阳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说道：“小黄啊，我这不是说你……你看这事弄的！你王师傅呢，有时候嘴快，说话不过脑子，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就是，”罗美素打着圆场，佯装训斥王响：“你也别上纲上线小题大做的，我问过阳儿了，那地方就是唱唱歌喝点酒啥的，跟你年轻时去文化宫小舞厅差不多，你说是吧，黄青。”
黄青能怎么说，反正好赖话都被你们两口子说了，他假笑道：“我也觉得维多利亚有点纸醉金迷，但还算是个正当营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看，黄青都说没什么乱七八糟东西了，你就别着急上火了。”
“哼！”王响明显不认同，冲王阳嚷嚷道：“要我说啊，王阳你还是体体面面的进厂，找一个正经八百的工作得了，挺大一个小伙子，嬉皮笑脸端茶倒水点头哈腰的，这像话吗！”
王阳看不惯老子那副小瞧自己的样，出言反驳道：“我当服务员也是正经八百的工作，不偷不抢不犯法，怎么就不体面了？都是工作，你还分出个高低贵贱来了！”
王响听这话，立马就炸了，拍着桌子道：“你还敢顶嘴！就你那工作，我跟你妈都没脸跟别人说！不光我们俩，桦钢的脸都让你给丢完了！”
王阳嗤笑一声：“桦钢的脸还用我丢吗？你们厂长大白天搞破鞋被人光屁股摁在马路上，厂领导贪污受贿被抓走一大半，工人工资都发不出来！
桦钢现在还有脸吗？除了你，现在谁还桦钢桦钢的呀！你还在这做你桦钢梦呢，你醒醒吧……”
王阳的话，像一柄柄利剑，不断刺穿王响的心，他愣了愣，恼羞成怒的猛的抬起手就想抽自己的混账儿子。
手抬是抬起来了，却上上下下的迟迟落不下去。
儿子说错了吗？
他没错！
但自己几十年的桦钢梦，自己几十年以桦钢为荣的梦想就这么被儿子血淋淋的击碎，他除了抬起手外，不知道还能干些什么。
“阳儿，你糊涂啊！”王响声音悲切。
被刚才王响抬巴掌吓到的王阳，不管不顾了，语重心长道：“爸！我不糊涂，我现在很清醒，糊涂的是你啊，爸！”
王响眼圈通红，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儿子，只能起身开了黄青带来的酒，一杯一杯的灌着……
这老子教训儿子，儿子顶撞老子的事，黄青也没法插嘴，只好陪着王响喝了几杯。
这顿饭，就在这种糟心的氛围中结束了。
借酒消愁愁更愁，喝高了的王响，死死拉着黄青的手，不断失声痛哭。
“黄厂长，我们对不住你啊！我们给桦钢丢人了！”
“黄厂长，您一辈子的心血，让我们全毁了啊！”
“黄厂长，桦钢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您说句话啊！”
“黄厂长，您再带我们走一段吧，桦钢不能倒，桦钢不能倒啊！”
“黄厂长……”
黄青看着年近知命之年却不想认命的王响，就这么哭的歇斯底里、撕心裂肺，他心里也不好受。
改变二字说起来特别容易，接受起来特别难，做起来更难。
王响这代人，被安排惯了，做什么都按部就班的来，整个人生都在一个固定的圈里。
当有一天，这个圈被打破了，他们整个人生就会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如何去活了。
桦钢对于王响来说，就是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圈。
他十八岁顶替父亲进厂，三十年来兢兢业业工作，骨子里都被刻上了桦钢的烙印。
现在有人告诉他，你骨子里坚持的东西就要没了，这一时半会的怎么能让他接受？
黄青拍了拍王响的肩膀，不知如何安慰，只能不痛不痒道：“王师傅，桦钢没倒，桦钢只是在改变，它想要变得更好……”
“黄厂长，”王响醉眼朦胧，愣愣看着他，抹了一把眼泪，抽噎道：“桦钢会变成什么样？”
黄青想了想，认真道：“桦钢的技术会越来越先进，桦钢工人的待遇会越来越好，桦钢的产品将行销全世界，桦钢的原料来源将布局全球……”
听到这话的王响，眯着眼嘿嘿笑着，悠然神往的想着这一幕，嘴里不停念叨着：“真好，这样的桦钢真好……桦钢永远是桦钢人的桦钢，我永远是桦钢人……”
说着说着，王响嘴角带着笑，趴在了桌子上。
但嘴里仍旧呢喃：“黄厂长，我想早点看到这样的桦钢，我是桦钢人，我想看到这样的桦钢……”
罗美素等到王响彻底睡过去，才轻拭眼角，扯出一个笑脸，对黄青抱歉道：“你王师傅这人，平时不怎么喝酒，这一喝酒就喜欢说胡话，黄青你别见怪啊。”
胡话么？
黄青看着脸上带笑的王响，摇了摇头。
也许，这才是王响的肺腑之言吧。
他一直把桦钢当成家，一直以自己是桦钢人为荣。现在桦钢出了这么多变故，他也是真心实意觉得对不起桦钢的那些老一辈，强烈期盼着能有个人站出来，带领桦钢重塑辉煌。
只是，这太难了。
王阳不懂老一辈人的情怀，他只是有些嫌弃自己老爸在外人面前痛哭流涕，觉得有些丢人。
不好意思对黄青道：“青哥，我爸酒量太差了，才喝这么一点就撒酒疯，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黄青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行了，你没在桦钢干过，不懂他的心思……过来搭把手，把你爸扶到床上，让他好好休息休息。桦钢出了这些事，估计他这几天都没睡好。”
罗美素欣慰看着黄青，觉得不愧是老厂长的后辈，这思想觉悟就是高，然后又盯着不成器的儿子，埋怨道：
“愣着干啥啊，还不快去扶着点你爸！”
王阳嘴里仍然不满嘟囔着：“桦钢有什么好的，连医药费都不给报销，我看倒了正好，省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
两人把王响扶上床，黄青出门时，仍能听到王响不停念叨着：“桦钢，桦钢……”
看着罗美素过去照顾王响，黄青走到王阳那屋，下意识看了一眼他床底下的冶炼服。
“王阳，我看你写的诗不错，有没有想过未来当个诗人？”
王阳的眼睛突然亮了，他的梦想就是当个诗人，现在得到别人的认可，心里别提多美了。
“青哥，你觉得我可以当诗人？”
“暂时还差点意思，不过我刚才看了你的诗，很有灵气，就是缺少一些文化沉淀和更多的见识。”
王阳不好意思的摸摸头，他对自己还是有清晰认识的：“我上学的时候确实没怎么认真听过课，不过我觉得写诗不需要这些吧。”
黄青开始了忽悠，“你看，你这不肤浅了么。诗是什么？从文字上来说，它是一种高度凝练的语言，从情感上来说，听是反应社会生活和个人情感的表达形式。”
王阳佩服的看着侃侃而谈的黄青，觉得不愧是优秀大学生，懂得就是多。
他写诗纯属爱好和心里的那种冲动，至于诗是什么，他考虑的真没有那么多。
“你现在是不是有很多想要表达的情感，不知道如何凝练成文字？”
黄青高深莫测的询问王阳。
王阳忙不迭点头，赞同道：“青哥你说的太对了，有时候我就是想要把想法写出来，但落到纸上的文字，总觉得差点意思。”
“这就是文学功底差，词汇量不达标导致的！”
“那我应该怎么提高文学功底，增加词汇量？看书吗？”
“自己看书太慢了，而且你也不知道看什么类型的书能快速提高自己，如果照着别人的诗去模仿，那就是拾人牙慧，永远形成不了自己的风格。所以……”
黄青看着满脸期待的王阳，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所以，你应该去大城市的院校进修进修，不单能增强文学功底，还能增加自己的见识，这样写出来的诗才是有灵魂的。”
王阳一脸为难，“可是，怎么才能去进修？我连大学都考不上……”
黄青拍拍他的肩膀，一副老大哥的模样道：“咱们桦林几十年没出现一个诗人了，作为桦林人，我觉得这是一种悲哀。
所以，我决定资助你去省城或者首都，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通过学习充实大脑，然后写出咱们桦林人自己的诗！”
听到这话，王阳呆愣看着这位一脸神圣的老大哥，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