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下海
“我当初刚来巴黎也做过一段时间的保姆。”丽娜盯着眼前的餐盘，轻声说着，似是向王阳解释，又像在自言自语。
“当时在一个弯弯人家里做的，因为没地方住，只能住他们家的杂物间，那地方很小很小，睡觉都伸不开腿。”
“但我没有抱怨，我什么苦都愿意吃，什么活都乐意做，就是想让他们知道，我们东北人不怕苦不怕累，哪怕是当保姆也可以当最好的那一个……”
丽娜深吸一口气，叹出声：“当时谈好了五百欧的报酬，我在那家不眠不休的做了一个月，可在结工资时，那家女主人以家里花瓶被打破，扣了我一百欧。”
她抚摸着餐盘，无奈道：“可是花瓶明明是他们儿子打破的，但任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不听，甚至还把我赶了出来。我永远记得她赶我走时说过的那句话！”
丽娜转过头，看着侧耳倾听的王阳，“她说：法国最不缺的，就是像你这样的东北保姆！”
说到这她苦笑的自嘲道：“我以为努力做事别人就会高看你一眼，但事实是哪里都不缺愿意吃苦的人，别人根本不会看重这些！”
王阳转过身看她一眼，又迅速转移开目光。
丽娜继续说道：“四百欧，连我在巴黎的生活费都不够。我多番打听工作，但没人愿意要一个什么都不会的黑户。
就在我快要露宿街头时，遇到了那群人。”
她看着不远处边拉客边注意这边情况的女人们。
“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这些人不是离婚就是丧偶，家人都留在国内。她们在这边出卖自己的肉体和灵魂，把挣到的钱寄给了家里……”
王阳忍不住道：“那你跟她们不一样，你有……”
丽娜打断了他的话，因为之前也有人跟她说过，自己有老公有孩子，不能毫无顾忌的做这个。
“我是借了高额债务才有钱出国的，在这边没有挣到钱，老家那边上门催债的天天堵门。
大东…大东他想要把房子卖了还债，可我们孩子还小，大人可以随便找个地方睡，孩子不行！”
“如果我不做这个，我连回去的机票都没钱买，家人孩子也将露宿街头……”
几人听完她的讲述，都沉默不语，气氛一时变得压抑。
王阳带入丽娜的处境，仔细考虑了很久，如果是自己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会怎么做？
他不知道。
尽管还是觉得不该出卖自己的肉体和灵魂，但他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做。
半晌后，丽娜擦了擦眼角，为了缓和气氛，她问王阳：“你呢，怎么跑巴黎来了？”
王阳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轻声道：“青哥带我来看世界杯…”
丽娜瞄了一眼黄青，又转头对王阳笑笑：“真好！你这个年纪，有条件的话多出来看看也是好的。”
如果有条件，如果可以选择，那才是真好。
有些人可以自由的选择怎么活着，而对有些人来说，活着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想到选择。
一直默不作声的丹丹，突然抬头看着黄青欲言又止。
黄青敏锐的发觉了丹丹的异样神情，疑惑的看着她。
“小老板，你…你可不可以借我点钱买机票，我…我不想在这边呆着了。”
面对黄青的疑惑，丹丹期期艾艾说道：
“我不想站街了，如果让高飞知道，以后我们还怎么过。
干什么不能挣钱，为什么非要站街，我也不知道之前怎么鬼迷心窍了，借钱把自己送出来卖！”
说着说着，丹丹崩溃大哭：
“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该这么做的！小老板，我想回家，我不要在这边待着了，一刻也不想再待了。”
丽娜一脸复杂的看着丹丹，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之前她就极力劝说丹丹回国，可是丹丹也是借了钱出来的，没有挣到钱，她不甘心回国。
再加上处在身边都是站街女的环境，同化效应下，她渐渐产生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
“别人都能这样挣钱，为什么我不能？”
“反正男人都那德行，这边给的还是欧元！”
“我自己在桦林不也去维多利亚兼职了么，这边又多啥！”
一次次的心里暗示，让丹丹逐渐看开了，决定和这些人上街。
今天是她第一次站街，尽管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依旧很忐忑。
一路上都躲在人群后，静静看着别人娴熟的伸出手指讨价还价，然后痛快的搂着或肥胖或秃顶的男人远去。
其他姐妹都嘻嘻哈哈的点评着刚才走的客人……
这样的氛围让她逐渐放开，就在她看准了一个顺眼的准备迈出艰难的第一步时。
好巧不巧的，王阳的惊呼吸引力她的注意，回过头，却发现了之前一起唱歌的小老板！
遇到了熟人！
这让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的丹丹心里的恐惧无限放大，之前的那点暗示立刻烟消雾散，只剩下了后怕和羞愤。
这次是黄青，下次呢？
自己如果真的做了，这种事情根本瞒不下去的。
到时候老公会怎么看她，会不会不要她了？
在来餐厅的路上，她想了很多很多。
越想内心越恐惧不安，现在她彻底死了心，决定回国和老公好好挣钱还债。
她和丽娜不一样，丽娜有自己的孩子，负担更重，所以无论受到什么样的屈辱都可以一直给自己暗示，咬牙硬撑下去。
而丹丹刚结婚没多久，压力没有那么大，对未来还有很强烈的憧憬。
她不想就这么沉沦下去。
黄青看着痛哭流涕的丹丹，决定帮她一把。
他没有看不起这些因为活不下去，来异国他乡站街的女性。
她们并不是为了爱慕虚荣才过来的，每个人都是被逼无奈才走上这条道路。
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对这些人提出苛责。
只是不歧视归不歧视，如果有条件的话，他也不愿自己的同胞在陌生的环境过着这样的生活。
黄青递给丹丹几张纸巾，安慰道：“想走的话我这边随时给你买机票，回去后有需要也可以来找我。”
丹丹接过纸巾，低声道谢。她知道黄青在桦林的能量，有黄青这句话，之前的迷茫消散了不少。
“你呢，回不回去？”黄青又转头询问丽娜。
“我？”
丽娜被问的猝不及防，低头开始考虑。
有心动，也有些犹豫。
她也过够了这样的日子，每次的迎来送往，都会让她觉得自己特别的下贱。
但家里的借贷还没有还完，店铺也才刚装修，到处都需要用钱，她不知道自己回去后该怎么挣钱。
“回去吧丽娜姐。”王阳看到她的犹豫，跟着劝导：“不要再干下去了，我听导游说，这个做久了会得病，以后赚的钱还不够看病的。”
丽娜不安的扭了扭身子，做这个得病是在所难免的。
“可……回去后家里的欠账怎么办？”丽娜纠结着，然后一咬牙，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走，桦林的情况有多糟你也知道。
现在听说就连桦钢都不行了，那边到处都是找工作的人，要是回去了根本挣不着钱，我还是再赚一些钱再考虑回去的事。”
“又是桦钢！”
听到丽娜的拒绝，王阳表情难看，他爸他妈整天提起桦钢，他身边邻居以及认识的人都在说桦钢。
“没了桦钢日子还不过了？我就没看出来桦钢哪点好！”
丽娜看着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解释道：“你还小，不懂桦钢的地位。桦林有一半人就是靠着桦钢活的，只要桦钢在，我们就有主心骨。”
王阳根本不理解张丽娜的想法，不可思议道：“丽娜姐，你都下岗了，怎么还帮着桦钢说话？”
丽娜笑笑：“我虽然下岗了，但还是桦钢人，不能昧着良心贬低桦钢的功劳。”
王阳不服道：“桦钢不是现在不行，之前没倒的时候也发不出工资报不了医药费，我反正没见有人饿死！”
丽娜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很苦涩，低声嘀咕一句：“别人的苦难，是不会轻易让你看到的。”
然后又认真道：“行了，你也别劝我了，你好好在巴黎逛逛，回去后别再惹你妈生气……”
她站起身，拿起自己的皮衣，犹豫了一下，像是对丹丹，又像是对其他人说道：“回去后，别说我的事，我……我怕家里人担心……”
接着又自嘲道：“就算家里知道了又能怎样？除了看不起我，他们什么事都没办法做。”
看着张丽娜落寞的身影，黄青有些触动，他伸手阻止了想要离开的丽娜。
“你还是和丹丹回国吧。”不等丽娜反驳，黄青指着外面的女人继续道：“你毕竟和她们不一样，她们都是离婚丧偶的，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而且没有回去的想法了，而你还是要回国的。
早回早好，至于回国后的工作也不用担心，我在桦林也有一些生意，可以帮你安排。”
丹丹看到丽娜的迟疑，赶紧小声对她说：“小老板既然这么说了，你就回去吧。他是维多利亚的小老板，在桦钢很有能量，爷爷还是桦钢第一任厂长……”
黄厂长的孙子？
丽娜看着表情认真的黄青，这一次彻底的心动了。
如果有选择的话，谁又想过这样的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