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桦钢会议
桦钢总厂大礼堂。
上千工人代表齐聚一堂，正闹闹哄哄的讨论着关于本次会议的内容。
“王师傅，你跟老黄厂长家的后辈走的近，有没有确切消息，他们收购桦钢的事准不准成？”
有人拉住王响，询问最近市面上传的沸沸扬扬的，关于老黄家收购桦钢的消息。
王响整了整桦钢工作服，矜持道：“准不准成的，一会开大会的时候不就知道了。不过啊，前两天黄青…就是老黄厂长的孙子，上我家吃饭，听他那意思，这事大概是没跑。”
问话的人闻言长舒一口气，感慨道：“兜兜转转的，桦钢又要靠老黄家掌舵，他们接手也是好事，毕竟是咱桦钢自己人，总能照应照应下咱们这些老员工……”
旁边有个工人却没这么乐观，他一脸担忧道：“是维多利亚的那个黄国兴买下的桦钢吗？我听说他最近在搞房地产，不会想把咱们桦钢推平了建楼房吧？”
刚凑过来的一个工人听话听一半，闻言立刻慌了，扯着嗓开始门嚷嚷：“真的假的，要把厂房推了建楼房？不是说要继续开工嘛？那咱们怎么办……”
“什么？要建楼房，不开工？”
声音被附近的人听到，人群瞬间变得骚动。
紧接着不安的氛围蔓延到整个礼堂，这一刻，所有人都在确认事情的真假，有脾气暴躁的，甚至一脚踹在椅子上。
王响看工人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急忙站出来打断众人的讨论，大声辟谣道：“行了行了，都消停点，别听风就是雨的，你们在这瞎琢磨纯属是自己吓唬自己，还推了厂房盖楼房，亏你们想得出来！”
他透露自己了解的信息：“接手桦钢的不是开维多利亚那个，是他侄子小黄，而且人家也明确说了，桦钢改制完后会继续开工……”
尽管王响在桦钢颇有威望，但他的话并没有打消所有工友的顾虑，毕竟这么大的事，不是别人一两句就能让自己心安的。
有人嘀咕道：“小黄？老黄厂长的孙子啊？我记得他才刚毕业吧，能管好桦钢嘛？”
“就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桦钢这么大的厂子，可不是一个小年轻能玩的转的。
我看啊以后桦钢还有的乱，看看这次补偿款有多少，我还是把真金白银拿到手，自己想办法找找出路吧。”
“这话在理，他家开夜总会的，就不是个正经地方，能拿出来多少钱？估计赔几个月又得转手。”
这话得到不少人的赞同。
王响听着周边工友一句句的抱怨，眉头紧皱。
他倒不担心黄青的资金问题，王阳回国后悄悄跟他炫耀过，说黄青手里攥着几个亿美金，看儿子信誓旦旦的模样，王响尽管觉得不可思议，但也确信黄青不缺钱。
只是工友说的也不无道理，刚毕业的大学生直接管理这么大的厂子，确实不怎么保险。
而且年轻人心气高，容易想一出是一出，别到时候把桦钢又折腾黄了。
想到这，王响有些不安，打算找时间好好跟黄青聊聊这个问题。
他可不想桦钢刚有起色就又走回老路，同时自己的年龄摆在那，桦钢再倒了，他真的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再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
就在工人三五一群扎堆讨论去留问题时，领导们陆续出现，坐在了主席台上。
工人们看到坐在张厂长、姜主任身旁的黄国兴黄青叔侄，心里已经确信小道消息无误，厂子确实是被他们收购了。
于是忍住心中的顾虑，停下窃窃私语，正襟危坐的想看看领导们能给他们一个什么说法。
“咳咳！大家都静一静……”
张厂长敲了敲话筒。
他表情不是很好看，这也许是自己在桦钢的最后一班岗，原本他打算忽悠住老黄家这两个冤大头，从他们手里拿到周转资金，然后尽可能操作一下，让桦钢有些起色后自己再离开，这样自己的履历会变得很好看。
可没想到黄青一直躲着他，而黄国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在市领导面前直接撅了他的面子。
更憋屈的是，他初来乍到，想拿捏一下黄国兴、黄青这两个地头蛇都做不到。
之前他暗示保科科长邢建春，希望邢科长出头组织人去请愿，理由他都给想好了：员工不希望国企变民企。
而且这个想法确实存在于很多工人的心里。
哪知道邢科长满口答应，从他手里骗去几瓶好酒后，却一直没任何行动。
催他就说自己正在找人，马上就会行动。可现在收购条款都谈好了，邢建春都没把人找齐。
刚才在礼堂外，他眼睁睁的看着邢建春对黄青点头哈腰谄媚的表现，才知道自己被这个一脸奸滑的狗东西耍了。
原来他们才是一伙的！
本来自己刚履任时，邢建春对他极尽奉承，漂亮话说了一箩筐，这种人他在以前工作中没少遇到，所以他给的评价是：这人可用。
于是张厂长略施手段，以为把邢建春收入囊中，很多事情都放心交给他去做。
但万万没想到，这一副狗腿子模样的家伙，竟然跟自己玩起了身在曹营心在汉！
看到邢建春对黄青殷勤的表现，当时张厂长那个气呀，咬着牙狠狠瞪了邢建春几眼，自己这次算看走了眼。
哪知之前对自己毕恭毕敬的邢建春，现在根本看都不往他这看一眼，自己算是生了个闷气。
而且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灰溜溜的离开桦钢，想报复邢建春都没招，更气了！
张厂长强忍怒气，面向广大的工人道：“各位桦钢的同僚们，大家下午好。今天我们有幸相聚在这，我这个心里啊，很复杂。”
这个开场白让黄青眉头一皱，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没等他想明白，张厂长的发言仍在继续。
“我虽然来到桦钢没多久，但对桦钢却有着深厚的感情，我相信在座的各位，对桦钢的情感跟我是一样的，甚至有些同志比我还要深。”
“但今天有个事实我不得不跟大伙说，就是桦钢现在的处境非常不乐观，甚至过了今天，桦钢也许将会成为历史……”
说着，他瞄了一眼黄青叔侄。
黄青也斜睨了他一眼，这家伙不老实啊，这是在给我上眼药呢。
而台下的工人们，听到这句话也开始变得骚动起来，黄青心里的不对劲感觉更强烈了。
张厂长继续说道：“我知道很多同志为了桦钢奉献了青春，奉献了一生，现在却被当成包袱抛弃，心中难免会有怨言。
但事实就是这么个情况，桦钢已经资不抵债了，很多同志也知道，最近我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想要筹措资金挽救桦钢……”
“咳咳……”
旁边旁听会议的市里领导轻咳一声，小声提醒道：“张厂长，说重点，这些细枝末节的就没必要强调了。”
黄青心里也是冷笑一声，说起怨言，张厂长真的不比别人少啊。
他这话明摆着告诉工人，自己手里有钱能帮助桦钢，但宁愿收购让桦钢变成私企，也不愿意拿出钱来让桦钢继续维持下去。
到时候失去国企职工身份的工人会怎么想他，自己还怎么管理员工？
张厂长没能达成所愿，临走了都要给自己添堵。
这些人啊，心太脏。
同时他看着底下交头接耳的工人，渐渐有些疑惑，招手叫来站在主席台旁边的邢建春，小声询问：
“厂里没有提前跟工人明确这次改制的细则么？”
邢建春皱眉想了下，摇头道：“好像没提，就通知今天要开大会，给员工讲述现在桦钢的情况……”
这尼玛！
黄青看着张厂长和姜主任，这两个老小子是真不懂，还是想给自己难堪？
提前不通知，员工丝毫没有心里准备，到时候万一出了意外，或者员工一时不能接受，那自己岂不是坐蜡了？
难道这就是两人希望看到的场面？
可惜此时会议已经在进行中，全体职工代表都济济一堂，黄青也没办法停止会议，安排专业人员介绍改制方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此时张厂长那边经市领导的提醒，知道自己刚才说的有些过了，但不说心里更憋屈。
他现在在上层心里已经严重失分，桦钢都被收购了，他的安排却迟迟没有落实，所以此刻的他怨气很重。
黄青想的没错，心有怨气的张厂长，对这次会议的安排没按照正常流程走。
他还想垂死挣扎一下，故意没有提前跟员工通气，临时又取消了主持人的开场，由自己直接发言。他就是打算在讨论和表决的时候，有人能站出来反对这次收购。
这样自己就可以向上面反应，说员工的情绪很大，关于收购的事要慎重协商，这能为他争取更多时间做安排。
张厂长顿了下，拿起杯子喝口水，继续道：“……但困难终将会过去，我知道大家都很关心目前桦钢的情况，我也就不再长篇大论……
现在我郑重的向大家宣布，桦钢作为国企的时代即将一去不复返了，大家以后不能再以国企职工的身份参与工作。
经市里研究决定，批准黄青同志对桦钢的收购请求，关于改制的情况和意义，下面由黄青同志为大家讲解，鼓掌欢迎。”
乱了！
流程完全乱套了！
正常的流程应该是桦钢率先公布改制方案，明确改制的目的、内容和方式，让员工对改制有个清晰的认知。
然后听取员工的意见，把意见和想法收集起来，在会议上就这些疑问和关切一一做解答。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直接让并购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直面事先没接到通知的员工！
黄青被张厂长这番操作搞得措手不及，市领导的眉头也开始紧皱，不悦的看了张厂长一眼。
但张厂长此时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根本没在意市领导的脸色。
他知道，在自己马上离开桦钢厂长的岗位，而上面又没有后续安排的时候，唯有放手一搏才能死中求活。
不然在目前的“国退民进”大环境下，他这个企业干部随时都可能面临“自主择业”的境遇。
他把话筒放到黄青面前，满面春风的对黄青笑笑道：“小黄，关于改制的内容你最清楚明白，我看大家也都对此非常关心，怎么样，讲两句？”
黄青冷冷看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因为张厂长那句“以后不是国企职工身份”而变得乱糟糟的工人们。
他深吸一口气，此时自己被赶鸭子上架，哪怕没准备也不能怯场。
小叔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不对，他虽然不明白企业改制流程，也不懂召开员工大会的步骤，但底下员工沸沸扬扬的情绪，让他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事。
他小声对黄青道：“要不我们先跟员工说桦钢被我们收购了，后续我再找私下里慢慢谈？”
“来不及了，现在员工情绪有点激动，如果没有详细的解释，我怕会出现什么意外……”
黄青摇摇头，示意小叔稍安勿躁，他直接拿着话筒站起身，面向上千的职工代表。
冷静的环顾一周，黄青用力咳嗽一声。
人群在他站起身后，讨论的声音渐低，等他咳嗽声起，所有人都闭上嘴，打算看他有什么说法。
“同志们，各位桦钢的工友们，大家好。”
他刻意压低的浑厚声音瞬间传遍整个礼堂，使得场面更加落针可闻。
“我是黄青……有的人认识我，也有的人可能对我不熟悉，没关系，我相信以后我们会经常接触。
我爷爷是桦钢第一任厂长，我的父母甚至为了桦钢献出生命……在耳濡目染下，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真真正正的桦钢人。
张厂长刚才说，他来桦钢几个月，就对桦钢有了深厚的感情，也知道有人比他对桦钢的感情更深。”
黄青转头看向张厂长，笑着说道：“不好意思张厂长，我就是那个比你对桦钢感情更深的人。”
这话让张厂长脸色一黑，一个从来没进过桦钢的人，对着他这个桦钢的厂长说：我比你对桦钢感情更深哦。这纯粹是打他的脸。
黄青就是要打他的脸，现在两人相当于撕破脸皮了，他就是要讽刺张厂长，你丫才来桦钢两个月，有个屁的深厚感情。
看着张厂长阴沉的脸色，黄青的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他又转头面向礼堂中的员工，沉重道：
“我不想讨论什么企业性质，只想想问问大伙儿，就目前到处下岗的情况来看，还有人认为自己的饭碗是铁的吗？”
黄青的话，让底下的工人们陷入沉思。
是啊，都说铁饭碗、铁饭碗，但就现在的形势来看，哪个饭碗都不铁！
“张厂长刚刚说的没错，现在很多厂子经营出了问题，而桦钢现在也正处于破产倒闭的关头，至于为什么会破产倒闭，相信大家心里都有杆秤……”
底下员工闻言，愤慨的看着台上的桦钢领导，在他们的认知里，就是领导们尸位素餐、中饱私囊才让偌大的桦钢资不抵债。
台上的领导被员工们看的坐立难安。
黄青笑笑，根本不想为这些领导开脱，他继续发挥：“说实话，我真的不想接手桦钢，接手这么大个烂摊子何必呢。
既要考虑员工生计，还得投钱继续生产，对于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完全吃力不讨好。
我听到有人说赚钱……不好意思，桦钢能给我赚多少？
我没有贬低桦钢的意思，但数据是不会骗人的，桦钢近五年基本都是亏损状态，好的年景时，年利润才几百万。
不客气的说，这点钱我完全看不上！
有人觉得我说大话，还真不是，有消息灵通的可能知道上个月港岛的金融保卫战，我可以告诉大家，光金融保卫战那一个月，我在金融市场就赚了几个亿。
几亿！够桦钢干一百年的了！”
黄青把数额砍了一大截，就这个数字，依然让台下拿着几百月薪的员工倒吸一口凉气。
但也有人将信将疑。
“你们还别不信，我小叔现在正在做房地产，刚起步的时候我就投了三个亿，这事市领导和张厂长都知道，现在钱还在银行账户里……”
这个凡尔赛太豪华，但看着市领导点头确认，以及张厂长默认的态度，让员工不得不信，他们这才知道，原来黄青这么有钱。
“我不是想炫耀什么，只是告诉你们，我现在手里的钱，这辈子都花不完，你说我干嘛累死累活的接手桦钢？”
对啊，为什么？
下面的员工也想不通，将心比心，如果他们有几亿现金，肯定不会接手桦钢这个烂摊子。
看工人们都被带入到自己的节奏里，黄青猛的拍了拍胸口，眼圈通红、声音嘶哑道：
“就因为我是桦钢人！我不愿看到爷爷的心血就这么白费，我不忍看到桦钢职工凄惨的生活，我不想让后人忘记桦钢曾经是多么辉煌！”
黄青激动的话语，让整个礼堂鸦雀无声。
他们静静看着台上那个真情流露的青年，虽然他是那么的年轻，但此刻说出的话，让他们心里沉甸甸的。
他们又何尝不想让桦钢再度辉煌。
“其他话我不想多说，桦钢从现在开始由我接手。
我现在当着礼堂里所有职工代表的面，做三个承诺。”
黄青竖起三根手指。
“第一：从我接手桦钢起，全体职工补发这几个月欠发的工资。
第二：从我接手桦钢起，达到岗位要求的职工薪资上调两成。
第三：从我接手桦钢起，我会立刻投入五个亿升级设备，让钢厂年产能达到两百万吨钢板。”
黄青环顾下面眼里冒着炙热光芒的工人，掷地有声道：“现在请举手表决，赞成我接手桦钢的请举起右手！”
“唰！”
所有人齐刷刷的举起手臂，一时间礼堂内如树立起一片茂密的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