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就要入冬了，这时候正是农闲时节。
汴京城很多由土地带来的工作岗位逐渐停工，闲置的劳动力整日无所事事。
尤其是漕河两岸的窝棚区，那些当家的汉子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为的就是寻摸个糊口的零工，因为只要一停工，家人就要饿肚子。
就在他们逐渐绝望，担心家里的幺儿或是幼妹，哪个会扛不过这个冬天时，一个振奋的消息传来。
几里外的后山村，正在大量招工，不仅管饭，每月至少发一吊钱薪水。
最低工资都比他们忙碌时节都要多，那还有什么说的。
一时间，棚户区的居民蜂拥而至，很快让后山区域变成了一个大工地。
考虑到后期会有大量儿童入驻，黄青在后山村边上，直接划了几十亩地建立慈幼庄。
庄内除了宿舍区、生活区外，黄青还手把手的教导木匠制造一些儿童娱乐设施：跷跷板、秋千、木马、滑滑梯、攀爬网、独木桥等。
娃娃们就得要活泼好动。
另外他又在后山山脚，依着山势，错落有致地规划一座座房舍，做为民学学院。
黄青花起钱来大手大脚，这可心疼坏了伯爵夫人，眼看库房里的钱流水般淌出，黄袁氏坐不住了。
忍了好多天，招呼女使小厮，坐上马车就往后山田庄赶去，她倒要看看小七在折腾什么。
谁知马车刚到后山村前，竟然堵车了！
黄袁氏忍着怒气下车，一路向后山村行去，只见村里家家户户都在院内挖坑，这让她摸不着头脑。
这眼瞅着就入冬了，佃农怎么有闲心挖坑？而且，这大坑是干什么用的？
管事得到消息，匆匆赶来，见当家主母盯着坑看，急忙解释：
“大娘子，这坑是小衙内让挖的，说是积肥，做甚沼气池，老奴也不懂是个啥物件。”
“哼，这败家子！就会瞎折腾！积肥的粪池子也不用挖这么大吧。”黄袁氏不满的嘀咕一声。
“七哥儿现在在哪？”
“回大娘子，小衙内正在慈幼庄视察房屋营造。”
“带我去过去看看。”
路上，黄袁氏东瞅西看，竟有种认不出原来田庄的感觉。
明明她秋收时刚来过一次啊！
只见一艘艘装满建筑材料的船驶进后山埠头，甫一停靠，埠头上就冲出一群衣衫破烂的汉子，干净利落的把东西卸下，又肩扛手提的运送到不同的地方。
村落后、山脚前，力工们喊着号子在平整土地，营造匠、泥瓦工大声指挥小工把材料放在合适的位置。
村落旁的空地上还搭了一个大棚子，一排排土灶架上大锅，木柴熊熊燃，空气中甚至弥漫着肉香。
真是好一派繁忙景象。
黄袁氏心疼道：“小七真是太能折腾了，这是请了多少人啊？建一个慈幼庄至于这么劳师动众么！还做肉食吃。”
管事笑道：“小衙内说漕河边的百姓冬日生活没着落，与其施粥让他们不死不活的熬过冬，不如给他们找些活计。佣工干活卖力气，小衙内就保证每日做顿荤菜，这也是个善举。”
黄袁氏闻言没再多说什么，跟着管事来到慈幼庄工地。
在一座起了一半儿的楼舍前，她顿住脚步，看了一眼，不禁好奇地问：“这地上是在做什么？”
只见屋子里不是平的，而是用青砖焦泥盘成的不足尺宽的地沟。沟深不足尺，蜿蜒盘旋布满了整个屋子。
“这是火道，上面铺上青砖那才是地面。”正监工的黄青，见母亲走过来，急忙上前打招呼。
指着地沟解释：“最近汴京的冬日甚冷，我就想实验下怎么保暖，这是最近做出的成果。冬天从屋外的地灶起火，烟火走地下，整个屋子就暖和了。”
黄袁氏眼前一亮，心说，这招不错，屋里不用再起火盆，少了烟熏火燎，既干净又实用。
突然像想到什么，手指戳着黄青的额头，咬牙道：“你这个没良心的败家子，琢磨给慈幼保暖，就想不到你母亲冬日也冷？”
黄青双手一摊，死猪不怕开水烫道：“家里火盆那么足，出门还有手炉子，怎么会冻着母亲。再说，这东西也是刚研究出来的，还不知道效果如何，我不能把伯爵府拆了盘个不知道好不好用的火道吧？
等实验做好，我带几个泥瓦匠回去，把家里的宅子改改。”
黄袁氏这才收回手指，拉着黄青的手，上下打量。
本来心里发狠，想着过来臭骂一顿这个败家子的，在马车上她都准备好说辞了，可等真见到人后又有点舍不得。
“小七这一个月都瘦了，房屋营造有匠人负责就行，现在天寒，七哥儿就别在这守着了。”
黄青生受了母亲的关心，笑着道：“无妨，我也是趁冬日课业不多，在这边研究点东西。”
“又研究东西？”黄袁氏惊讶，她实在想不通，那位扶摇子老神仙到底有多闲，怎么老是去儿子梦里传授仙法！
“母亲来的正好，孩儿有个好东西刚研究出来！咱们去看看。”
说着，引导母亲走到他开辟出来的实验室。
黄袁氏进屋后，发现屋里很宽敞，但乱七八糟摆满了各种不认识的器物，或金或铜，甚至还有琉璃器皿，想着这些莫不是仙家法宝？
黄青还不知道母亲差点把架空历史硬生生改成奇幻仙侠，此时他指派匠人准备正式实验。
黄袁氏从“法宝”上收回视线，打量黄青面前的设备，只见一根牛皮管子从外接到房顶，从房顶分成几股细管，垂了下来。
其中一股的下面正站着个中年匠人，她认出来是家里金匠铺的刘大匠，此时刘大匠手里也摆弄着一件琉璃器具。
黄袁氏心累：“儿啊，你这…把刘大匠请来，是打算在慈幼庄镶金挂玉？有钱也没这般花法的吧，顾家二郎都没你豪气！”
黄青哭笑不得，怎么又扯上顾廷烨了？匆匆否认一句，就打算进行实验。
任何解释都不如让母亲亲眼目睹来的直观。
他转头询问刘大匠：“装置都准备好了吗？”
“小衙内，按照您的吩咐都装好了，下面还需要小的做什么？”
“我先实验下，有问题再跟你说怎么整改。”说着，黄青让人把刘大匠手里的琉璃器具挑到房顶固定，接上牛皮管子。
黄袁氏抬头细看那琉璃器具，有点像倒挂的灯笼花，尺许方圆的一个铜盘倒扣着琉璃制成的半个圆球，球里面能看出是一截瓷柱接着铜管，通到铜盘上面，和牛皮管子连在一起。
等所有准备工作做好，黄青爬上架子，手托着琉璃球一拧，就把罩子卸了下来。原来那琉璃罩子和铜盘有活扣，一拧就能卸下来。
把罩子交给下人，又接过一张纱网，举到铜盘下，摆弄起来。
那纱网不止黄青手里的一个，有很多，就在桌上放着。
黄袁氏拿起一个细看，纱网是由粗棉纱织成的网子，不算大，却是一个桶子形连在一起的。除了上下有开口，唯一有点不同的是，纱网上似是附着着一层灰渣子，一摸就沾一手。
黄青把纱网一头系在瓷头上，另一头束紧。
摆摆手道：“把管子接上。”
那边有下人把外面通到屋里的管子一头儿的软木塞拔掉，快速地接到屋里的管子上。
黄青见管子连接好，就接过佣工手里的火蜡，直接把刚套上去的纱网点着了。
呯的一声轻响，没想到火苗子还不小，差点把黄青头发给燎着。
黄青被吓了一跳，急忙调动铜罩上面的一个活门儿，心中暗想：之前还怕压力不够，没想到气竟这么足。
黄袁氏也是一惊，急忙想上前查看儿子有没有受伤。
“没事，一点小意外。”黄青挥手拦住母亲。
黄袁氏心中依旧不安，琢磨着这仙家法术真不是一般凡夫俗子能承受的，就连神仙下凡的儿子，不小心都会受伤。
正在她思量间，只见刚刚的纱网被火气吹的彻底张成一个球，但随着棉纱烧尽，又缩成了一个灰色团子，然后之前淡蓝的火苗竟变得炽白，奇亮无比，让人不能直视。
黄青心中一喜，这就算成了。
把琉璃罩子扣回去，欢快地跳下架子。
不容易啊！在大宋想造个新鲜玩意一切都得从零开始。
想到此，他指着灯炫耀道：“母亲，看看咱这灯怎么样？”
黄袁氏目瞪口呆地看着头上的琉璃灯，心说，咋能这么亮？即使是白天都能这般刺眼，到了晚上，还不得把屋子照得跟白天似的？
“端是神奇！”
黄青心中也是高兴，没白费自己一番功夫搞发明，成果得到别人认可，快乐直接加倍。
他又让人把两个琉璃灯装到房顶，点燃。
黄袁氏目不转睛的盯着琉璃，喃喃自语：“这东西不错，灯亮，不晃眼，还没有烟火气。”
说着，她拉住黄青，问道：“我儿，这东西没蜡没油，到底是怎么发光的？难道真是仙家手段？”
“仙家手段？”黄青看母亲的表情，心中无奈，看来是之前忽悠的太过，母亲什么都往神仙身上想。
接着他详细解释了一番。
为了这破灯，黄青确实是费了老大劲。自从来到田庄，看到庄户们都不舍得点灯，他就开始琢磨，怎么才能因地制宜搞个方便实用的灯。
电灯是别想了，到死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出来发电机。
在田庄考察半天，他决定制造沼气灯。
以前他农村老家，家家户户都有沼气池，他自己也用了近十年的沼气，一零年后才换的煤气罐。
在他想来，沼气池在农村就能用，现在的田庄没道理不行。
可惜，刚开始就遇到了困难。
沼气灯的原理很简单，做工也不是太复杂。但是，放在大宋，零工业基础的环境下，这个不复杂却成为重大技术难题。
首先是沼池的气密性和压力的问题。
黄青找了瓦匠、铁匠和漆匠，专门砌出了一个又防水又不漏气的池子，采用在沼气池外面架水箱，给池子注水的方式增加压力。
然后就是更难的，也是卡了黄青最长时间的难题——导气管。
这放在后世都不算事儿，胶皮管子、塑料管子满大街都是，但在北宋就费老鼻子劲了。
黄青找了木匠、漆匠、皮匠、裁缝，终于琢磨出一个种隔气材料——牛肠的内膜。
用鱼胶粘成类似避孕套一样的薄管，为了防止风化和不承压，还在外面套了一层软牛皮，再封上一层树漆，终于做出了现在用的牛皮管子。
之后就是沼气灯的灯身打造，琉璃罩是请大食来的商人订做的。
他自己大致了解玻璃制作，不过一时之间没能抽出时间做，等以后有时间了再慢慢实验。
有了灯罩，然后就是喷嘴，这个瓷泥喷头是黄青窝在后山瓷窑整整五天，手把手教窑工烧出来的。
而铜管、活门、进气阀这些精密一点的零件，是找家里金铺的刘大匠用小丁锤一点一点手工打出来的。
就连那一张小小的纱网，都是找织工特意织造的。
细算下来，这一盏灯，用了瓦匠、铁匠、木匠、漆匠、皮匠、裁缝、金匠、瓷匠，大宋朝的手艺人几乎用了个遍。
最后统计成本，人工费、材料费加起来好几十贯。黄青有点欲哭无泪，本打算做个经济实用的灯，没想到却做成了奢侈品！
看来想在大宋普及工业品，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培养科学技术人才刻不容缓啊！
黄袁氏听到儿子的解释，非但没沮丧，反而两眼开始冒光。
“我儿，你是说，这东西谁都能用？”
黄青沮丧道：“不是谁都能用，这玩意前期成本太大，不是一般家庭能承受起的。”
“贵不怕！”黄袁氏豪气的一挥手，“汴京城别的没有，有钱人家那可是太多。”
看着头上的琉璃灯，她心里不断琢磨着，这灯要是把铜罩换成金的，再镶上玉石，琉璃罩子再描上彩，那可是顶级奢华品。
这灯没烟气，还奇亮无比，简直就是为汴京城懂得享受的人家专门设计的，就是点灯换油麻烦点…
等等！
黄袁氏猛然觉得不对，换什么油，根本就不是烧油的灯，那这灯烧的是啥？
“小七，这灯真不是仙家手段？我没见你添蜡添油，这灯烧的又是何物？”
黄青表情有点抽搐，琢磨着要不要直接带母亲去看看沼气是如何产生的。
只是…有点埋汰啊！恶心到母亲就不好了。
但黄袁氏却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主要是她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用这东西赚钱了。
无奈，黄青只好带她出去见识见识沼气产生的原理……
“我的天爷啊！”
黄袁氏差点没被沼气池的味道送走。
只见那池中都是人畜的屎尿、残羹剩饭之类的恶心东西，简直就是臭气熏天。
“呕……这也…太臭了！”
黄袁氏一个劲的拍打黄青，觉得自己儿子肯定在作弄自己。
黄青一脸无辜：“母亲，沼气灯烧的真是这东西……确切的说，沼气灯的燃料是这些东西发出来的‘臭气’。”
“臭气？臭气也能点灯？”黄袁氏明显不信。
“没错！这些废料加水，密封后温度就会变高，然后产生出类似沼泽瘴气的东西，所以叫沼气。而屋里的灯烧的就是这玩意。”
黄袁氏认真看着他的表情，良久挫败道：“这东西，也太…再说，上哪弄那么多粪去？田间用肥都不够。”
黄青解释道：“也不是非得用粪便，像是猪草、稻草、苇杆、麦杆都可以代替粪便。而且出气量比粪便一点不差，积肥量还更大。”
“还能积肥？”
黄袁氏惊讶，她还以为这玩意要耗肥，原来能积肥啊。
“对，积肥！这池子除了点灯，也可以用来烧火，同时积肥。等这一池子点不着灯了，剩下的就是上好的肥料。
所以我才让后山村家家户户挖坑建沼气池。”
“那这一池能用多久？”
“大概两三个月吧，具体还得看密封情况来算。不过只用来点灯的话，三个月应该没问题。”
黄袁氏盯着沼气池，在心里算着账，许久，算清后，又一脸埋汰的远离沼气池。
太臭了，而且视觉冲击也强。
走了好远，才拉着黄青的手，神神秘秘道：“我跟你说小七，这东西，能赚大钱！”
她掰着手指算道：“汴京城那些豪门大户，每月光点蜡的耗费就是一笔不小的银钱，如果让他们花几百贯换上这既没烟气，又比蜡烛亮堂数倍的沼气灯，绝对抢着换。
因为这东西建成后可保三个月之久的耗费，且再投入的成本几乎为零。
京中富户何止千家，咱们按千家算，一家赚两百贯，那就是二十万贯。
而且还不止赚钱这么简单，咱们能通过此灯交好城中大户，这才是最重要的。
小七你还小，为娘今天就教你个道理，人脉才是最大的财富！”
黄青无语。
这个道理，我还真懂。
不过他却不怎么在乎，以前是不屑，吃尽了亏；现在有底气，吃不了亏。
不过既然母亲有这个心，黄青也就由着她，打算把需要的匠人召集起来，流水线生产零部件。
保密是其次，主要是流水线能节约不少成本，还能加快产品的生产速度。
这玩意打的就是个时间差，等别人研究明白，自己家早就把整个汴京市场全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