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九千贯，有点少啊。”黄青皱着眉头嘀咕。
没想着这话被嗓门尖，耳朵也尖的内侍听到了。
他哭笑不得道：“七哥儿，八千六百贯已不少了。满汴京数数，有哪家铺子能有这等收入？就连樊楼潘楼每日的营收都没法跟咱们的华润万家比！”
这个内侍是仁宗信任的人，此前听官家讲解，商超说白了就是把一个集市微缩到一家店铺里来。
这种新奇的售卖方式或许会吸引一批顾客，使得生意不错。但就算每个品类的货品都按京中最旺的铺子来算，一天的流水加在一起也不过四五千贯，而今却足足八千多贯，该知足了。
其他代表也是如此想法。
没想到黄青却摇摇头道：“中贵人，非是小子贪心不足。而是我这店铺比起其他商铺来说，有省人省时、便利、促销费的好处，只得了这些营收确实差强人意。”
“哦？七哥儿细细道来。”内侍来了兴趣。
他知道官家最近比较关心华润万家的成败，因此想要探听到更多消息讨陛下欢心。
股东代表们也是竖起耳朵，他们的主家对此也很关心啊。
黄青明白这些人的使命，索性坐在板凳上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
“所谓省人省时，是指效率高。
咱们华润万家让客人自选商品统一会账，省却迎来送往的时间，也无需每个客人都要一个店员负责接待。
而货品丰富，又能让客人只需半个时辰就能转完大半天才能走完的店铺。
客人省了到处折腾的时间，我们也省了接待的时间，省了佣工数量，两处相加，双方的效率都提高了。
因此咱们的客流量和成单量应比别的店铺高出几倍，十几倍！”
内侍想了想今天的情况，点头认可。
“便利也很好理解，华润万家货品丰富，无论客人想买什么，只要来咱们店铺即可，我称之为：增加客户黏性。
当然，现在的华润万家称不上包罗万象，还需要丰富货品。”
说着，他瞄了眼若有所思的股东代表们。
“至于促消费……”
黄青手指在店铺转了一圈：“如果一个客人只想买肉，但他在生鲜区看到活蹦乱跳的鱼虾会不会想买点尝鲜？路过日用品区会不会想着家里的油盐酱醋少了也该买点？看到茶叶是不是觉得吃过肉后得喝点茶解解腻？
如果有更多让客人感兴趣的货品呢？”
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
可惜股东代表们没能领会，只在那低头暗暗琢磨，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全部双眼冒光看着黄青。
这是位财神啊！能点石成金。
黄青无奈，只好继续道：“华润万家里虽然货品堆积，但每一样货品都不是随便摆放的。最常用、销量最好的货品都在店铺的最里面。靠近门口的位置，永远是一些无关紧要，可有可无的东西。
客人进铺大多要往里走，而一路上看到的都是咱们的货品，无形之中就把整个店铺逛了个遍。”
“妙啊！”内侍拍手赞道：“过眼的东西越多，客人就越有可能买更多东西。只想买块肉的，就有可能连鱼虾也买了，出去前还有可能多带点调料，捎些茶叶！这样咱们的营收就自然而然增加了。”
黄青竖起大拇指，这位太监不愧是皇帝身边的，眼明心亮，一点即通。
其他人也恍然大悟，一位公爵府的代表就道：“还真是如此，之前我就见到，有位妇人进店只问哪里卖碗筷餐具，可是出来之时，不但买了碗，还捡了一提篮别的杂货。”
“还有还有……”
其他人也纷纷讲述自己今日看到的情形。
黄青待他们都说完，才扬声道：“咱们比别家店铺省时省人，更能吸引客人，也更会带动客人买更多的东西。种种叠加，却只稍稍比其他单一店铺多一些营收，你们说是不是有些过少了？”
股东代表这时也觉得今日的收益不甚满意。
黄青继续火上浇油：“刚刚算的还只是总营收，去除收购、运输以及店铺运营成本，这八千多贯里咱们堪堪才赚一千贯，两成股份只有两百贯，分给十位股东才多少？二十贯！仅仅二十贯！”
内侍笑而不语，其他股东代表突然觉得不香了。
累死累活半天，原来只赚了二十贯！
那还干个屁啊！
他们都为主君们感到不值。
见火候差不多了，黄青才暴露真面目。
“此前我就说过，汴京居民每年日用消费超过千万贯，这里拥有几百万贯的利润。咱们如果把渠道继续扩大，这个利润还能再提升。
那样的话，每成股份就是百万贯的收益，两成分十份也是二十万贯。一年二十万贯啊！”
数字从二十贯变成二十万贯，这鲜明的对比，对股东代表们的刺激不可谓不大。
在黄青偷换概念下，股东代表们的情绪也随之发生变化。
“衙内，如何能做到一年二十万贯收益？”
“是啊！怎样才能扩大渠道，提高利润？”
经过刚才的层层铺垫，这些代表们已经确定黄青有着非凡的商业眼光，此刻对他的规划也就愈发期待起来。
黄青心道：这才对嘛！刚才自己隐晦表达半天，媚眼抛给瞎子，这些代表竟是无动于衷，看来还是财帛才能动人心啊！
“想要扩大渠道、提高利润也不难，早前我就已经讲明了，一是丰富货品，提高客人的购物欲望；二是减少物流消耗，降低成本。
至于咱们需要做的，无非就是低价贷款给生产者，让他们有能力扩大货品产出，同时修桥铺路加快物流的运转速度。
花的钱不多，每年仅需投入一两万贯，就能有二十万贯的收益。
可惜，股东们也许贵人事忙，这些做的都不尽如人意……”
这话让股东代表们表情讪讪。
此前在仁宗主持下，他们主君虽答应入股物流产业，可在没有真正见识到效果前，任黄青说的天花乱坠，股东也不是很上心。
或者说不会真金白银投入，勋贵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股东们在拿到计划书后，只利用自己的人脉，提前帮助各个运转站打好招呼，并叮嘱沿途相熟的人脉关照。
完全是惠而不费，给仁宗的面子罢了。
至于更多的，等到见到兔子再撒鹰呗。
现今华润万家一天八千多贯的营收出来，虽然分下来没多少，却也足够让他们看到物流的前景。
果然，代表们回去一番细细讲解后，此前的股东立刻变得动力十足，完全按照黄青的商业计划书开始全面铺陈物流站点。
皇帝主导并深切关注的行当，最重要的是每年都有几百万贯的利润，已经值得他们认真对待。
……
黄青又在华润万家忙碌几日，提了一些整改意见，等店铺走上正轨后，他就放手不管了。
宋人并不比后世人笨，虽认知跟信息大爆炸的后人没法比，但聪明人只要一点就通，有现成的模式和规章制度，很快都能上手。
这一日，仁宗又把他叫到福宁殿。
黄青到时，发现内阁几个相公和没事喜欢瞎转悠的欧阳修都在。
“七郎现在来了，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他。”
仁宗被吵的头昏脑涨，决定祸水东引，以那小子的精明，料来不会吃亏。
黄青一脸茫然，看看仁宗又转头瞅瞅几个相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韩章瞄了他一眼，也没多做理会，虽活字印刷术确实不凡，但涉及到国计民生，一个黄口小儿又能懂得什么。
依旧拉着仁宗的衣袖，苦口婆心劝导：“陛下，若争小可，便失大道。朝廷既有漕运，百姓也有商家店铺，就不该再耗费糜多的建什么物流、商超，此举实是与民争利，非有道之举啊，陛下！”
“是啊陛下，臣听闻自华润万家开业以来，已令许多商贾破产，商铺倒闭，长此以往下去，必会百业凋零啊！”孙沔痛心疾首道。
黄青听懂了，这是有人在给顺丰物流和华润万家上眼药呢，怪不得仁宗把他叫来。
只是有这么夸张？这才几天就破产倒闭，还百业凋零？
忒夸张了些！
但这话出自中枢大臣之口，就算黄青明白事实并不如他们说的这么严重，也不得不出面辩解。
官本位主义盛行的大宋，商贾行为本身就上不得台面。
黄青挺身而出，对几位中枢大臣一礼，然后疑惑道：“各位相公，华润万家和顺丰物流一直是小子在主导，此两项举措都利于万民，怎到了相公嘴里竟是与民争利了？”
“哼！有利万民？”孙沔瞪了他一眼，“说的倒轻巧，可老夫怎么听说此两项大肆敛财，百姓直言活不下去了？”
黄青微笑反驳：“孙相公刚才所言店铺倒闭、商贾破产，又言百姓活不下去。不知道可有具体破产人名和活不下去的数量？”
孙沔无法回答，干脆不理他。
一个枢密副使耍无赖，黄青还真没办法逼迫，于是转身询问一直对他友好的欧阳修：“欧阳学士，不知是否去过华润万家？”
欧阳修笑道：“不曾，但却令家中管事去买过一套琉璃器具。”
“欧阳学士认为器具如何？”
“晶莹剔透、精妙绝伦，最主要的是价格便宜。”
黄青笑了，原来是冤大头啊！
转身扬声道：“各位相公说华润万家与民争利，可据我了解，汴京所有百姓对华润万家的印象俱是公道实惠，每样东西都比其他商铺要便宜不少，如此的店铺又怎是与民争利，又怎会让百姓活不下去？”
孙沔不悦，冷哼道：“百姓都到华润万家购物，其他商贾可不就是活不下去了？所有钱都让……”
说到这，他看了眼仁宗，接着道：“……都让几家赚去了，这不就与民争利？”
其他相公闻言也都隐晦看了眼仁宗，意思不言而喻：国家都是您的，有必要吃相这么难看嘛。
我大宋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您把持了一切，咱们还咋整？
黄青暂时没想到这点，仍旧把话题局限在商业领域。
“孙相公此言差矣，百姓们到华润万家购物，乃自主选择，没有谁强制，因为在华润万家购物确确实实省钱，这不就是利于万民？
至于商贾…完全也可以降价促销嘛。”
“说得轻巧，商贾们可没有你们的背景，能拿到这么便宜、这么齐全的货品。”
黄青不在意的摆手道：“没有货源可以到顺丰物流下单嘛，那里的价格公道实惠，不会比华润万家进价高。”
“不会比华润万家进价高？此言当真？”韩章有些差诧异。
此前他反对的是仁宗想要垄断汴京所有商贸的行为，此举实非明君所为，也确实有与“民”争利的嫌疑。
但如果其他商贾去顺丰拿货也能和华润万家同样价格，那就不存在垄断，也没有与民争利的事实。
他没能看出渠道的威力。
只是……
“那耗费如此之大，建立顺丰物流的目的何在？为何不依从旧历？”
韩章虽没看懂，但也知道顺丰物流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黄青闻言，瞬间戏精上身，对仁宗深深一礼，又转头对几位相公道：“陛下圣恩，不忍见百姓受苦，得知小子最近赚了不少钱，就告诉小子要懂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道理，这才有了顺丰物流的产生。”
“哦？”其他人冷场，欧阳醉翁出来捧哏：“不知顺丰物流如何个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法？”
“回学士，您知道顺丰物流养活多少佣工嘛？”
不等欧阳修询问，黄青指着竖着食指：“超过一万！这一万人就是一万个家庭！
这还不止，仅海鲜一项，我们就和沿海上千渔民签署协议，让他们能够衣食无忧。此外还有菜农、果农、织工……
林林总总加起来，仅物流建设初期就惠及百姓不下十万。”
黄青环顾四周，慷慨激昂道：“顺丰物流而今养活了十万户的百姓啊各位相公！这就是耗糜巨大建立顺丰物流的目的！
这难道不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这难道不是有利万民？
这难道不是皇恩浩荡，陛下圣明？”
福宁殿落针可闻。
仁宗勾起嘴角，其他相公瞪大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