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毛郡的冬天,又冷又长。今年的冬天,比起以往更是寒冷。
年关过了,却不见积雪寒冰有融化的迹象。
尤郡守和王都尉,这两位代表西毛郡目前最高的两方指挥官,忧心忡忡。
一个担心西毛郡的百姓,一个担心西毛郡的守军。
在把苟六一放出书房后,两张老脸褪去了不少担忧之色,露出笑容。
王都尉捋着胡须:“这丫头想法是多!”
这点其实挺像自己的,一点不像那个炮仗王爷,怎么就不是自己孙女呢?
可惜可惜!
尤郡守喵眼王都尉:“确实,想法不仅多,还很大!”
一般人都没办法实现的想法!
王都尉都不见得有这个小丫头肠子弯弯多。
那个直肠子王爷怎么就能培养出这么厉害的孙女来呢?
王都尉和尤郡守对看,忽而大笑。
两人确定了,苟六一的聪慧绝对与王爷无关!
想必是王后的功劳。
“老夫人,外面冷,还是回屋吧。”
含春替王后掖了掖盖在她膝盖上的毛毯,又在王后手里塞上换下的暖炉。
王后在院子里坐了好一会儿功夫了,就对着院墙发呆,呆到天色都暗了下来。
难道王后想出去玩?
想出去随时都可以出去啊,王爷并不会限制王后的出行。
含春暗暗叹气,定是又有烦心事了。
“老夫人,不能对着雪看时间久了,他们说会伤眼。”
云陵很少下雪,更不会下这么狂野的冰雹加雪,看雪也会伤了眼,是她到了西毛郡才知晓。
王后握着暖炉,收回目光:“那人可有动作?”
含春摇头:“并无,只整日在咱们几个府门口转悠。”
不用王后明说,含春也知道王后问的那人是谁。
苟家佑身边确实有跟踪之人,王后派了两个人暗中盯着。
本以为送苟家佑离开,此人也会离开。
然而此人并未走,以寻亲的身份继续留在了西毛郡。
以至于王后以为苟家佑对那些人可有可无,就在出了西毛郡一段距离后,撤了暗中保护的人。
王后还特意嘱咐车夫,少爷若不愿意回云陵就随他。
给他的盘缠足够他生活些时日了,只要肯努力,还是能在一方生存下来的。
放他自由吧。
只是,人没了。
王后有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苟家佑做为世子的第一个孩子,她也是抱过的。
再不喜他的生母,她还不至于过度牵连到孩子。
王后紧了紧手里的暖炉。
跟苟家佑一同来的那人,既然敢在都城留下,这个人的身份应该是经得起盘查的。
王后没再费神去调查此人,免得她一动,反而被此人背后之人发现。
但她心里很是不安,总觉得来人想查之事不简单。
会是关于那个孩子的吗?
王后轻轻摇头,苟六一带回那个孩子,西毛郡很多人都知道。
孩子被她放在府外,办了个小慈善堂,接了那些同样混血的孩子,以及一些孤儿。
若是想查那个孩子,没必要只盯着农都尉府。
王后皱皱眉头,会是关于苟六一的吗?
苟家佑后来对苟六一太殷勤了,殷勤到苟六一失去了耐性。
王后勾唇一笑,苟六一虽还是透着孩子心性,却颇有道理。
这丫头倒是有些自己年轻时的样子。
一阵冷风吹过,王后起身,含春连忙接过毛毯,扶着王后进屋。
“含春,昭姝和六一回来了没?”
“老夫人,还没回,想着是郡守夫人和尤姑娘留她们用晚食了。”
“嗯,你去看看獾儿可好。”
“喏。”
王后靠在榻上,拨弄着手腕上的乾坤镯。
不是苟六一。
盯梢之人就没有离开过都城,对苟六一在胡轮村还是在都城,并没有在意。
王后闭上眼,眉间舒展了许多,不是苟六一就好。
苟家佑后来倒是像在巴结苟六一,他巴结苟六一做什么呢?
是想从苟六一嘴里知道什么?
或者是,想利用苟六一打探些什么?
王后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苟家的暗部?
苟家的私财?
苟家还有什么值得探寻的?
……
“哦?前朝公主在和亲路上死于马匪之手?”
“回娘娘,确实有这个事。”
“苟家老夫人好像是孤女吧?”
“娘娘,是的。据说是苟家老爷舍身救回来的。”
“这么巧?哈哈哈!英雄美人啊!有趣、有趣,甚是有趣!”
皇后笑的花枝招展,眼角含泪。
可惜,没有实质的证据。
不过这样也可以用了,真得感谢苟家的好子孙啊!
谁会想到苟家的当家主母会是前朝公主呢?
“娘娘,是否要将此消息散播出去?”
皇后转身,盯着她身后的奴婢,眯眼:“心大了?”
女婢“砰”的跪下,脸色煞白的不停磕头:“是奴婢僭越了!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皇后捏出帕子,擦着眼角,缓缓走向矮榻,慢慢坐下,看着女婢一下又一下的磕头。
直到女婢额头鲜血淋漓,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起来吧,管好你的嘴,此事不许说出去!”
女婢趴在地上发抖:“奴婢谨记!谢娘娘不杀之恩!”
皇后抬手摆了摆,女婢快速用帕子把染了血的地面擦干净,起身,倒退出门。
皇后摆弄着手边的茶盏,她突然觉得,留着苟家似乎更有用。
心情极好的皇后,来到窗台,拿起剪刀修剪起一株海棠盆景。
一盆红艳艳的海棠,在这寒冷未退的初春,极为难得。
皇后微笑着剪着一片又一片绿叶,这就对了,有用的叶子,才配留下来。
不知云王爷会选择牺牲王后一个人呢?
还是交出苟家的全部呢?
“老爷,老夫人叫您。”
“就去!”
王爷正在院子里消食,听了小厮的通报,大踏步的向王后那里走去。
王后、世子妃和苟六一,三个人安安静静的坐着,各想各的,等待着王爷。
王爷一脚踏进屋内,又缩了回来。
仔细回想,他这段时日没做错事吧?
王后抬眼见王爷站在门口拧眉思索,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进来啊,有事同你商量呢!”
“哎!”
“都下去吧,门带上。”
“喏。”
王爷大步走到王后身边,挨着她坐下。
不是他做错事就行。
要他说,找他商量啥事啊?
王后决定就行了!
王后推了推王爷:“往那边去点儿,挤不挤的!”
王爷象征性的挪了挪:“这天冷,挨的近暖和些。”
世子妃用帕子点点嘴角,每次见王爷无耻的样子,都能让她想起世子那个混蛋。
苟六一小手抹一下嘴,一把年纪了还要撒糖,啧!
王后懒得再同王爷多说,看向苟六一。
王爷就是个兵痞子,脸皮厚,越说越来劲的那种。
王爷顺着王后的目光,看向苟六一。
难道是小六干了什么错事?
世子妃放下帕子,也看着苟六一。
是让小六来说?还是她来代说呢?
苟六一:……
三堂会审的感脚!
略微有点紧张的她,打了个嗝,呵呵一笑:“我饿了。”
王爷:……
叫我来是为了商量给小六吃什么的?
王后看向世子妃:“你们还未用食?”
世子妃点头,她都忘记吃饭这件事了。
王后喊含春给那对母女上饭菜,先把饭食用了吧,饿着孩子不好。
在郡守府,世子妃拒绝了尤郡守的留饭,带着苟六一匆匆回了农都尉府,直接把她拉去了王后那里。
王后看看世子妃,再看看苟六一:“这是怎的了?”
世子妃玉指指向苟六一:“问她!这丫头当真是主意大了!君姑,你平时里太宠着她了!”
苟六一耸耸肩:“阿母,您莫急啊。”
王后示意含春带人退下:“说吧,说仔细些!”
王后心里也有些跳,她家小六正常起来,挺乖巧。不正常起来,是真需要考验人的承受力!
苟六一觉得没多大事啊,世子妃干嘛这么紧张呢?
她就是跟郡守他们提了点建议,顺便拉着他们入个伙,而已。
云淡风轻的讲了她提出的想法后,王后又把王爷喊来了。
苟六一埋头吃饭。
同一件事,她已经讲了三遍了!
看眼下这情景,还要再讲第四遍!
还是先把胃里塞些东西再说吧。
王后帕子遮嘴,笑了起来,再次打发了伺候母女俩吃饭的奴仆。
“老爷,其实我今晚不找你,明儿尤大人和王大人也会找你的。”
王爷摸着肚子,不知怎的,见苟六一吃饭吃的那么香,他也想吃了。
“有啥事你知会我一声就行。小六啊,你吃的完吗?王父帮你吃一个鸡腿?”
苟六一:……
犹豫一下,把手边一根还没来得及啃的鸡腿,连同装鸡腿的碟子端起,送到了王爷面前。
王爷一点儿都不客气,抓起鸡腿啃了起来,嘛香!
世子妃悄摸摸的把她的鸡腿塞进了苟六一的碗里。
不怪世子,有这样的老子,能长成世子那样算是不错了。
王后对王爷无语死了,一个老头抢娃娃的吃食?
给王爷留了点面子,王后没有当着世子妃和苟六一的面训斥王爷。
“老爷,六一打算跟尤大人和王都尉一起做生意。”
王爷啃着鸡腿点头,反应过来又摇头:“王都尉那人不行,狡猾奸诈,咱们小六会吃亏!”
王后调整一下呼吸,重点是人行不行吗?
好吧,重点确实在于合作的人。
王后有点顾虑,与郡守他们合作,苟家会不会太高调了?
排除高调之嫌,确实是好事。
钱庄这门生意,目前来说没有什么,将来真的做起来了,做的线路长了,免不了有眼红的。
苟家不比从前,没那么多权。
这世道,权站起来说话的时候,钱它就不值钱了。
但若这份钱捆绑着一个郡,甚至两个郡三个郡,那就不一样了。
苟六一的打算就是先通过尤郡守和王都尉,拉起西毛郡附近的郡县,开起钱庄。
钱庄的总盈利,分西毛郡三成,各郡县的盈利,再分各郡县两成。
听着是不多,经过苟六一的分析和讲解一番后,别说两成,一成都是很乐观的数目。
这样,每个郡县都与钱庄有利益相连,至少在钱庄开办初期,是好的也是稳妥的。
至于以后会不会将人心养大,苟六一表示,这是以后的事,不能只她一人操心。
苟六一吃的差不多了,放下碗筷,清清嗓子,尽量详细的说了她的想法。
她必须好好说与王后他们听,这事并非小事,也非短期之事,需要更多完善。
办钱庄这事,是苟六一为自己争取的好处,也分了些蛋糕给西毛郡。
她明白王后的顾虑,苟家不适合太高调的得好处。
那就明面上让尤郡守和王都尉出头,钱庄这项产业,明面上也就是西毛郡的产业。
王后微笑着点头:“你是不是办钱庄的时候就这样打算了?”
起初,钱庄对外一直宣传的是尤郡守作保,不然也不会钱庄一开,就有人敢往里面存钱。
世子妃轻咬唇角,这就是钱庄一直没有冠于苟姓,只是叫顺丰钱庄的缘由?
六一这孩子,到底随了她多些还是世子?
王爷放下手中鸡骨头,帕子擦手:“王都尉那个老…咳,他怎么就轻易答应出头的?”
苟六一拿起水杯,灌了一口水,继续。
让尤郡守他们愿意牵线办钱庄的原因,是苟六一就西毛郡此刻现状的提议。
广发贴,多多拉人来西毛郡。
怎么让人来呢?
同邻郡合作,由西毛郡出资办玉石节。
向各路都发出消息,出了几块价值连城的毛玉石,这几块毛石混在很多毛石中。
大家来买石头赌运气咯!
以最低的批发价格,买最好的玉石,堵的就是你的运气!
可以现场开石,可以现场定制成品。
西毛郡会发出邀请贴,请指明玉雕大家到现场,也有价格经济的雕刻家,任君选择。
另外,西毛郡还会同时举报西毛郡特有的羊肉节。
坐着冰车、赏着玉石,再来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
谁不来谁后悔啊!
不仅要办玉石节、羊肉节,还要办钱庄、镖局。
还有,建房!
建二层小楼,三层小楼,统一规划,不同风格,室内还要提前安置炕床。
这是为下一个节日做准备的。
不过若是建的快的,这次也能租出去赚些钱。
这样一来,西毛郡大量的闲人,都可以找到工作了。
不要老想着开荒种庄稼了,就西毛郡这里的地,吓走多少开荒人?
不要太勉强自己,在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的问题上,不要纠结。
有了钱,很多事都能解决。
还有那些拖到现在还没送走的俘虏,可以分散开来搞基建,免得聚在一起天天搞谋划。
苟六一向王都尉提议,分一些俘虏出去修水渠。
她还记得来西毛郡的路上,有一处大湖,就在邻郡。
现在开始引水还来得及,免得真如老村长所说,再遇旱年而慌。
苟六一又向尤郡守提议,请些有名声的花魁来。
这年头能在外大手花钱的,多为男人。
男人嘛,权利、金钱、女人。
尤郡守因这提议,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苟六一她爹。
听说苟六一那个爹,曾经就是个好美人的,常常为美人一掷千金。
啧啧,但愿西毛郡多来几个那样的大傻帽!
苟六一舔一下嘴角,扫了一眼王爷。
想要让一个男人崩溃,也得从这几方面下手。
王爷突觉后脑勺冷飕飕的,扔了手里的脏帕子:“听着挺不错,官府能周转出这么多钱?明儿个问问尤大人怎么安排。”
苟六一抿了抿嘴,偷偷看看世子妃。
世子妃扭头,她就知道,就知道!
苟家真的要倾家荡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