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沈公子已经见识到了真实的世界，但这只是冰山一角，就像你提的那个问题，就很值得调查。”
沈宴点点头，转而又皱起眉，“再查下去会不会很危险？”
陆绎一笑，“我已经经历过绑架，而且差点没了性命，还怕什么呢？”
沈宴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有意提起的，你……”
“沈公子救了我，我感谢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怪你？”
沈宴一愣，他只顾得生气了，倒是忘了自己还救过他。
这说明自己还是很有用的，不是吗？
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成功把消极情绪挤了下去。
“难为你还记得。”他又恢复了一脸傲娇。
陆绎见他不再郁闷，刚要继续说话，却咳嗽起来。
“咳咳……”他捂着胸口，好像有些难受。
沈宴立即起身扶住他，“你，你怎么了？”
“让你别逞强吧，活该。”明明是担心，却被沈宴说成了风凉话。
“无碍。”陆绎抬起头，顺了顺气，缓缓问道：“作为交换，沈公子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诶不对，什么交换？”
“我带你见识到了你想见识的真实，沈公子为人正直，想必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沈宴被他说得不能拒绝，只好同意。
“你问吧。”
两人都坐到了椅子上，陆绎问道：“我想知道，沈公子到底有何事瞒着我？”
沈宴一怔，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再次返了上来，陆绎看他神情不对，可是他必须问出来，要不然他们之间的矛盾无法彻底解决。
沈宴攥着拳，从牙缝里挤出来：“非说不可么。”
陆绎心里想制止，但是理智告诉他必须坚持，尽管从沈宴的反应来看这可能很残忍。
在沈宴救他之后，两人的关系正在变好，可是他可以感觉到，就是因为这件事，沈宴对他的态度才会变成这样。
“对。”
“……这是你逼我的。”沈宴沉沉地说道。
陆绎没有生气，而是安慰他：“对，若你有情绪尽管发在我身上。”
沈宴的眼圈发红，他真的不想揭开自己的伤疤。
他深呼吸了一下，情绪稳定下来后，他跟陆绎说了皇帝交代他的事。
陆绎听完，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就算是试探，皇帝这次也确实有点过分。
“此事因我而起，我跟你道歉。”
沈宴自嘲地笑了，“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我很早就知道，我身边就没有真正的朋友，他们不过是因为我母亲的地位才接近我而已。因为当我说起我的官职是靠我自己得来的，他们的眼里都是怀疑，根本不相信。”
“说到底，这都是试探，试探我到底能承受多少。”
“我其实并没有很在乎陛下是否偏心，因为我觉得你有成为宠臣和能臣的资本。”
陆绎看着他，第一次对千金之子产生了同情。
他一咬牙，大喊：“我承认，我就是看不惯凭什么你就能得到认可，而我不能？”
“我的一切努力都被我母亲的权势淹没，还有什么意义？”
他坐在椅子上，努力维持着身形，一只手紧紧攥着衣服下摆，用力得手都有些抖。
看着眼前近似歇斯底里的怒吼，陆绎的内心被真实地触动了。
像大雪过后的第一缕阳光，陆绎的声音穿透了阴霾：“当然有意义。”
沈宴一顿，望向他，听他说道：“或许你也知道，我出身贫寒。”
“我也曾羡慕过你们这些贵公子。可是当我知道了科举，又在读书时听说了大司马的事迹，我就决定要像她一样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像讲故事一样把自己的经历道来，沈宴也被逐渐吸引，渐渐平静下来。
“我有一个姐姐，从小就跟我母亲学会了赌博，即使家徒四壁也不妨碍他们的赌瘾。”
“我父亲的夫家很富有，但是后来没落了。母亲不支持我读书，说男子就该尽早嫁人生子才对。我知道，他是想把我卖个好价钱，因为村子里的人都是这么做的。”
沈宴震惊地望着平静的陆绎，看到他平淡地说出这些，觉得有些心疼。
“母亲已经为我物色好了人家，村里其他人也都劝我嫁人。父亲得知后立即把他的嫁妆全部变卖，找人送我去了县里读书。母亲知道后打了父亲，可是父亲只说让我安心读书。后来母亲去世，父亲独自供我考中了科举。”
陆绎抬起头，眼里似有水光，“父亲说，这是他一生未尽的心愿，他也知道我一心想读书，所以才倾尽一切来帮我。”
下一秒，陆绎笑了起来，“我很幸运，我靠自己的努力做到了。”
“我永远记得父亲得知我中了武状元之后的笑容，比他自己考中了还要高兴。”
沈宴被他的笑容一晃，有一瞬间失神。
谁无暴风劲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
恍惚间，沈宴想到了这句话。
“沈公子，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想努力赢得别人的认可。”陆绎看着他，像与他谈心一般，“可是，人活这一世不一定非要为了别人的目光而活。”
“以前我也怨恨过我的出身，因为它让我总是受到别人的嘲笑。可是当我有了我真正的目标之后，那些闲言碎语就都成了过眼云烟。”
“……目标？”沈宴似向陆绎提问，也似自问。
“对。”陆绎点头，“人若只向着目标前进，耳边的那些声音都会变成消散的风，所以你的信念越坚定，它们对你的阻碍就越小。”陆绎一笑，“虽然这样可能会错过沿途的风景，但我相信，若是相同的人肯定会相互吸引，因为他们本身就是风景。”
沈宴感觉自己的思想好像被升华了，沉默了好一会儿。
陆绎望向远方，“我的目标只有两个，大的是为大渊贡献我自己，小的是供养父亲。”
“沈公子的目标是什么呢？”
他转头看向沈宴，笑着问道。
“……我？”沈宴一愣，眼睛逐渐有神，“我大概只有一个，那就是效忠陛下和大渊。”
陆绎微笑起来，拍上他的肩膀，“既然有目标，那就不愁了。”
“况且，你现在做的不正是向着你的目标前进吗？”
沈宴一怔，似猛然醒悟。
陆绎继续说道：“沈公子，你可知有时候你的身份给你避免了多少流言？”
沈宴很疑惑，“什么？”
“你身为吏部尚书之子，即使像我一样还未嫁人，也无人敢说什么，而我不一样，即使当着我的面，他们依旧会说那些难听的话，根本不怕我听到。”
“可是你不是锦衣卫同知吗？把他们抓起来，以儆效尤！”
沈宴听完，热血上涌。
陆绎摇头，“流言永远是抓不完的。”
“我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斜，而且我作为指挥同知，处处小心，甚至他们都说我圆滑，其实就是他们找不到我的错处。”陆绎笑了出来，“但我觉得这没什么，就当他们在夸我了，毕竟在官场，有几个能像沈公子这么单纯呢？”
沈宴听到最后，原本对他的同情瞬间变成了不满，眼里几乎蓄满的泪也一下子憋了回去，生气地喊道：“亏我还因为你的事感动，还同情你，你竟然还说我？”
“沈公子误会了，陆某的意思是，沈公子可以利用你的身份便利达到自己的目标。”陆绎认真地说道。
沈宴平静下来，似在认真地思考。
“如此，沈公子的心结应该解开了吧。”
陆绎微笑着给他倒了茶。
“心结？”沈宴反应过来，真的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可是他还嘴硬，“明明是本公子自己想通的，你只是引导而已！”
陆绎一笑，顺着他说道：“沈公子说得对，陆某能为你引导实属有幸。”
沈宴听着这话有点别扭——怎么像哄小孩的？
“不过还是要多谢你。”沈宴看向别处，小声说道。
“什么？”陆绎把耳朵凑近。
沈宴觉得他是故意的，就对着他的耳朵大声说道：“本公子说多谢！——”
“嘶——”陆绎捂着耳朵撤了回来，抱怨道：“沈公子的嗓门和那打更的有一拼。”
沈宴正为自己的恶作剧沾沾自喜，听到他的话又变了脸，“你……！”
他看到陆绎正笑着看着他，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便是如此了。
“本公子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
他瞥了一眼陆绎，不屑地说道。
“陆某多谢沈公子大人有大量。”
陆绎跟他一唱一和。
“呵，你就贫吧。”
不知从何时起，两人已经适应了这种氛围轻松的相处方式。
安静下来之后，沈宴喝了口茶，瞥向陆绎，缓缓开口：“陆绎。”
“嗯？”陆绎放下茶杯，看向他。
“我们……算是朋友了吧。”
沈宴有些别扭，毕竟他们两人之前对外还是“死对头”。
陆绎一愣，随即笑着回道：“若沈公子不嫌弃，当然可以。”
“有什么好嫌弃的？本公子可不是那种歧视出身的人。”他用手指敲着桌子，似有些紧张，明明是对陆绎说话，却盯着自己的手指。
“那你以后叫我名字就行了，光叫我沈公子听着都别扭。”
“好。”陆绎干脆地笑着回他。
沈宴看他一直在笑着说话，有些奇怪，“平日也没见你喜欢笑啊，今日是怎么了？”
陆绎依然笑着，“你也是我第一个朋友。”
“……啊？”
“小时候我也有过玩伴，可是在我父亲夫家没落之后他们就不再跟我联系。”
“去县里读书时，我没有其他心思，一心只想完成我与父亲的心愿，所以他们都认为我性格孤僻，自然也就没有朋友。”
沈宴看着他，暗自唏嘘。
“如今做了官，更不可能有朋友了。”
“父亲告诉我，真正的朋友是值得信任的人，对信任的人就要露出笑容。”
沈宴有点懵，他怎么没听说过？
他倒是听说过，遇到喜欢的人会不自觉地笑。
或许这是他们那里的习俗吧。
沈宴这么想着，竟也笑了出来。
他竟然是他信任的人。
他瞬间有一种骄傲的感觉。
可是仔细想想，自己已经跟他交换了心事，可不就是信任的人了吗？
陆绎看着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心里的高兴又添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