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厚礼
李氏接过拜帖问清楚前因后果之后，果然和马爌预想的一样，虽然心里老大不愿意，但思度片刻后还是令门房迎接，自己带着两个儿子随后去前院见客。
被迎进潘府后，马爌只是简短客气了几句，就直接开门见山地说：“这次小侄是代表北华前往京城报捷的，前番因漠北蒙古三部意图吞灭北华，举兵十万进犯，幸赖天佑皇明，反被小侄统领的北华火铳兵给击败了，现在北华已经一统漠北，三部俱已归顺于我皇明，一千多成吉思汗后人亦被小侄全部俘获，小侄这次就是押解这些人前往京城报捷的。”
随后马爌话锋一转：“父亲和刘公公在开原时就钦佩潘大人的刚正清廉，为官清正，奈何天妒英才，潘大人英年早逝，为国捐躯，实在令人痛惜。今特遣小侄代表北华全体上下慰问婶娘，追悼潘大人在天之灵……”
“当年婶娘和婉婷姐姐蒙尘漠北，时值北华草创，您作为潘大人遗孀，北华身份最尊贵的人之一，却和大家一样粗衣陋食，没有提过任何条件。潘家为北华的将领、官员们做了表率，为北华能在漠北立足做出了表率。奈何当时的条件实在有限，以致于婶娘和婉婷姐姐离开北华归籍时也没什么可帮衬的，还请婶娘见谅。”
“幸赖大明列祖列宗保佑，如今咱们战胜了三汗，统一了漠北，并虏获了三汗的百年积蓄，如今的北华再不似婶娘在时那样窘迫了。”
“就是小侄个人，作为此次统兵的主将，也颇有些缴获。这次小侄赴京报捷，临行时听闻北华的长辈叔伯们说起潘大人走的早，为官又刚正清廉，家中亦无多少积蓄。如今潘夫人回了老家，潘家作为当地的顶门大户，进士人家，必定应酬多，开销大，如今又没了进项……。”
“听了这些小侄我心中再也不能平复，自忖潘大人殉国辽东，婶娘和潘姐姐流落漠北经年，如今好不容易归乡，日子却日渐艰辛，心里着实意难平。并且，当年婶娘和婉婷姐姐身在漠北时，小侄也颇给婶娘添了些麻烦，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不满婶娘说，在这次出征三汗之战中，小侄得到的奖赏颇丰，并且自己也藏了点儿私。所以小侄现在手头还算宽裕。听说婶娘这里开销大，就决定拿出一些来，先给婶娘这里支应着，这是小侄的一点儿心意，万望婶娘不要推辞。”
说着，马爌把手一挥，只见从外面鱼贯而入，进来一队身材高大，体格精壮的马家家丁，这些家丁每两人抬一个箱子，不一会儿，就把二十个沉甸甸箱子摆在了潘家的客厅，随后，马爌挥手让家丁们下去。
“这是三万两银子，算是小侄的一点儿心意，万望婶娘不要推辞。”家丁们把箱子放下后，马爌诚恳地再次说道。
三万两银子折合重量有一吨多，分装在二十个箱子里摆放在潘家的客厅，一下子令原本很宽敞的客厅显得拥挤起来。
在明末时期白银的价值还比较高，虽然随着美洲白银的不断流入，和明代中期相比已经贬值了不少，但购买力依然远比清朝要高得多。
在清代，随着海外白银的持续输入，银子购买力下降得非常严重。马爌如今送来的三万两银子，堪比清中期嘉庆年间十万两银子的购买力。
所以，马爌这么一出手就是三万两银子，直接就把潘家给砸蒙了。
潘家有两个儿子一个姑娘，孙辈也有好几个了，家中还有几十个下人，加上平日里的人情世故，每月的开销很大。如今没了老爷在外面的收入和当地士绅及父母官的帮衬，全靠潘宗颜在世时的一点儿积蓄和田产支撑着，早就已经入不敷出了，眼瞅着家世在一天天地衰落。
家道一旦中落，就连家中的下人对主子的敬意都要少上几分，个中的苦衷潘家的几个主子都深有体会。
原以为马爌这次上门不过是惦记自家姑娘，却没想到马爌出手就是三万两银子，这巨大的意外几乎把潘家的几个主子都给砸昏了。
要知道，在明代正一品官员的禄米也才合一年一千多石，按照不同的时价，折合白银大约几百两，多在三百至五百两之间吧。
正一品已经是大明最高等级的官员了。现在马爌一出手就是三万两白银，这得是一品大员多少年的俸禄！这笔钱对于潘家这样的家世来说就是实实在在的天文数字。
因为马爌来时的动静太大，又听说此人就是和小姑子有私情的马爌，原本应该回避马爌的两个潘家儿媳妇，因为好奇，躲藏在客厅中堂后的帷下偷听。
当听到马爌把三万两银子的事儿说出来，潘婉婷的两个嫂子在帷后再也站不稳脚跟，扑通一声，俩人腿脚一软几乎同时从帷帐后面跌了出来，因为吃痛和太过窘迫，还本能地叫出了声响。引得堂上众人一片侧目。
两个儿媳的这种行为，慢说在潘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即便是发生在寻常百姓之家，也是非常有失体面的事情。
看到这种情景，潘夫人臊得老脸通红，气得怒喝一声道：“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吗？还快不爬起来给客人见礼！”闻听此言，妯娌俩赶紧连滚带爬地从后边出来给马爌行礼。
“两位嫂嫂客气了，马爌不敢。”说罢冲二人一拱手，强忍住笑给妯娌俩回了礼。
刚才躲在帷后时俩人已经偷偷地看到了马爌的样子，当时惊得二人倒吸一口冷气！觉得这样的身高、体格实在是瘆人。
但此时站在马爌跟前，看在三万两银子的份上，妯娌二人再看向马爌时，忽然就觉得马爌那异常高大的身躯也不似在帐后偷看时那么恐怖了，仔细看来还很有几分英俊之处，只是身高和体格唯实太过惊人。看着马爌熊罴狮虎一般的身形，妯娌二人倒生出了为自家小姑子将来对付这样个姑爷，怎么承受得了的怜悯之心。
其实别说妯娌俩因为这笔银子出了洋相，就是潘夫人李氏，在听到三万两银子之后也惊讶得手脚发软，口干舌燥的，不过是到底年长之人，还稳得住自己，不至于像两个儿媳那样当场失态。
不过和儿媳们一样，有了三万两银子的铺垫，李氏也忽然生出马爌这个巨灵神一样的粗鄙武夫，好像也并不是那么令人讨厌的感慨！
就连看到马爌后一直义愤填膺，满脸悲愤装的潘婉婷的两个哥哥，在二十箱银子抬上来后，二人立刻感到喉头发紧，呼吸不畅，忽然就变了脸色。
只见二人步履蹒跚地上前一步，如同喝醉了酒一般结结巴巴，却又异常客气地朝马爌深深作揖道：“真是多谢……马……马公子了，多谢马公子称颂记怀……家……父，亦谢马公子还记得家母和舍妹在漠北的……苦楚。”兄弟俩一边磕磕巴巴地说着，一边冲马爌谄媚地笑着。
潘家上下还没从三万两银子的打击下清醒过来，就见马爌又把手向后一招，只见一个随从又捧上了一个显得颇为沉重的精美小箱子，马爌接过箱子后随手打开，潘家原本宽敞明净的客厅里瞬间就好像升腾起了一层氤氲之气，显得缥缈起来。
潘家几人恍惚中仿佛听到马爌说道：“还请潘婶娘不要见外，小侄实在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今天来到贵府上，看到婶娘和两位嫂嫂佩饰都颇为简陋，府里的丫鬟们更是几乎白身，这和婶娘家的身份不符。侄子本来带了一些珠宝首饰是准备前往京城待用的。但看到婶娘家的情形，小侄决定这些珠宝首饰就留在婶娘家里，给婶娘和嫂嫂们先用着，大户人家的女眷不能失了体统不是？婶娘您也不要推辞，小侄前番出征蒙古，是颇有些收获，这些东西算不了什么。”
马爌是仗着自己财大气粗，才有了用钱砸昏潘家的想法，并且看眼前的情形，好像还颇为奏效。这一箱子珠宝拿出来后，潘家的主子、奴才们几乎眼睛都直了。
想那潘家原本也只是个小康之家，只是在潘宗颜中举后才逐渐发迹起来，及至赴京参加会试，进士及第则是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的事情，短短六年后（1619年），潘宗颜就在萨尔浒之战中殉国。
所以深究起来，潘家的根基很浅，并无多少家产。现在觑见这么多黄白耀眼之物，一家人瞬间眼睛就花了，并且这些东西还是唾手可得，只要点个头同意一下就能到手，这对于原本就是小门小户出身，现在又很缺钱的潘家来说，是个巨大的人性考验，面对这样的考验，哪有不迷离的道理？
原本小户出身刚过了几年风光日子，眼看支撑就要支撑不住时，忽然之间又看到了可以继续的曙光，也难怪潘家会这样了，深究起来，人性都是不容试探和考验的。马爌倒不会因此就看轻了潘家，人其实都这样，很正常。
这一小箱子珠宝是马爌从自己缴获藏私的三大大箱子里了随手胡乱拿的，并没有刻意挑选。毕竟漠北三汗的百年积攒，往大了说甚至有蒙元时期劫掠了半个世界的遗物，好东西还是很多的，不用挑选，随手拿的都已经很珍贵了，拿给潘家这样的门第绰绰有余，甚至都有些僭越了。
给潘家三万两银子本就已经足够多了，凡事不能太过，所以马爌来潘家时候只是随手拿了一些普通之物装了一个小箱子。饶是如此，这一箱子按当时的市价至少也得值几万两银子。
潘夫人李氏到底年岁大了，经历多些，还能顾得住体面。眼见两个媳妇儿已经被这些黄白耀眼之物晃得昏了头，两个儿子也同样是满脸没出息的谄媚相。前几天兄弟俩提起马爌还是满腔愤慨，认为那个该死的粗鄙武夫坏了妹妹的清誉，这会儿看向马爌的眼神却是一脸的讨好。
见此情景，潘夫人暗想：“只是潘家现在日子确实艰难，全部都回绝了怕也不妥，自家老爷以身殉国，自己和女儿在漠北流落两年，潘家亦算是北华元老，收受些北华的馈赠也说得过去。”
“并且听马家小子话里所言，好像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想来应该也不算什么。想那蒙古鞑子为祸汉人几百年，积蓄自然是惊人的，马爌那小子端了人家的老窝，所获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
“但是全部都收下吧恐怕也不妥当，传出去潘家的文人气节算是没了”李氏就这样和自己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内心挣扎了许久李氏才说道：“马公子，这些东西潘家可不敢收，老身落难漠北是时局使然，并不能怪罪于谁，况且老身在漠北又寸功未立，只是坐享其成，收下这些东西老身问心有愧，马公子的好意老身心领了，但实在无功不敢受禄，况且这些东西都是马公子出生入死挣下的，我们潘家怎敢收受如此厚赠？”
这本是李氏思想斗争后正常的推脱之词，也是在礼节上必须得有的过场话，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罢了。好比曹丕逼迫汉献帝禅让，明明是曹丕逼迫，他还要三清三让呢一个道理。
但此时潘家的儿子儿媳们都已经被这些黄白之物给晃得昏了头，竟然认为母亲是真的要拒绝。
李氏因为性格一贯强势，在儿媳面前积威甚深，所以两个儿媳听到李氏的拒绝之言，虽然心里焦躁，面上倒不敢表露出什么，只是用要吃人的眼神望向各自的丈夫。
老大潘思哲眼见老娘一口就回绝了马爌的馈赠，一下子就有点儿急了，还不待马爌回答，就急忙接口道：“母亲大人三思啊，这是马公子的一片心意，母亲您一口回绝了，却不是拂了马公子的一片心意？再者说，妹妹因为和马公子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咱们潘家的门风都因此被毁坏了，现在收取一点儿马公子的补偿也无不可？况且，人家马家兄弟是实心实意的。”
这潘家老大着实急了，竟然连那些家门丑事儿都说了出来。
这时老二潘思贤见大哥开了口也帮腔道：“是呀母亲，咱家自从父亲走后，家中再没了进项，现如今一家几十口子就靠那点儿田产过活，早就入不敷出了，我和大哥还都要读书，每年的花费又是不小，现在马家兄弟既然是一番好意，还望母亲大人三思啊。”
两个儿子这样的言行令李氏勃然大怒，立即厉声喝到：“都给我滚下去，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吗？你们父亲一生顶天立地，怎么就生了你们两个这种东西？真是家门不幸啊！说罢，眼角的泪已经止不住流了下来。
李氏在家里一贯说一不二，两个儿子和儿媳见李氏发怒，没有一个再敢多言的，四人嗫嗫而去，临走还不放心地看了母亲一眼，好像生怕母亲脑袋一热给全部回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