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结束后冯斌衡连夜来找冯嘉玉，一进门就开始喊，
“我不同意！绝对不同意！阿姐你要是被胁迫的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这皇帝谁……”
感觉弟弟要说胡话，冯嘉玉从座位上腾地站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捂住了他的嘴巴，现在只有他们姐弟俩逾矩就逾矩点吧。
“陛下，这些话可不能随便说的，祸从口出，您先听我说好吗？太后娘娘没有胁迫我，至少嫁给襄儒卿不是她胁迫我的。”
安抚好了弟弟，冯嘉玉将自己真实的想法都告诉了冯斌衡，她是愿意的而且是自发这样做的。
前因后果，利益得失，包括自己对襄儒卿是真心爱慕的，冯嘉玉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弟弟。
可是冯斌衡还是有不相信，“就真的只是因为他当年救了你，你就情根深种了？阿姐你别骗我，我是你弟弟，你不用骗我的，不开心咱们就走，这，这，这些东西不要也罢。”
冯嘉玉一愣看着弟弟的眼睛，自己好像还在把他当孩子看待，可事实上他今年十岁了做皇帝也三年了，总该成长了，而且他说得对，他是自己的亲弟弟。
不过，
“陛下，我字字句句绝无虚言，而且我绝真的没有被胁迫，对他是发自真心的喜欢，至于具体的事情我还不能告诉陛下，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希望陛下能理解，况且陛下不也经常在我面前夸奖他如何如何有能耐，如何如何优秀嘛。”
“可我那是夸奖他事情办的好，不是夸奖他能做一个好丈夫。”
冯斌衡看着阿姐眼睛里溢满出来的温柔与欢喜，的确不像是骗人的。
这种眼神他见过，是母妃看向父皇的眼神，可是阿姐什么时候与那阉……宦官有过交集？
除了那次大火。
“阿姐不愿说就不说吧……”
看着弟弟委屈巴巴的样子，冯嘉玉听懂了他的弦外音，‘阿姐都有事情瞒我了，我们不是血浓于水的姐弟了’。
于是冯嘉玉赶紧补了几句，“不是阿姐不想告诉你，只是这种女儿心思不能说给除他之外的人听的。”
听到阿姐不再称呼陛下，冯斌衡就知道阿姐真的没有骗人，虽然他还没体会过情爱欢喜，但是他大概能理解有些事情的确不能说与旁人听。
反复确定了冯嘉玉不是被胁迫的，她是真的喜欢襄儒卿之后，冯斌衡才离开了松梧殿。
松梧殿本是惠佳贵妃的寝殿，如今是冯嘉玉住着。
大冀自开国就定下宫规，妃位及以上者可独居一殿，嫔妃无论位分高低凡育有子女者可独居一殿。
皇子公主成年离宫立府前，可与生母一同居住，由于当今圣上暂未娶妻，又念及手足年幼迁居麻烦又劳神，就特准许太妃与子女在原殿居住。
不能说他没有私心，他想让姐姐在松梧殿住着。
原来那片江南风景的小院早就修缮好了，惠佳贵妃去世后，冯骁宏总是来这个小院子里站一站。
冯骁宏也离开后就变成冯嘉玉姐弟在这里站着了，冯斌衡登基后就只有冯嘉玉自己站在这里了。
站在这个江南风光的小院子里，冯嘉玉总能想起儿时的生活。
前些年时局动荡，冯嘉玉是在江南外祖家长大的。
她的外祖父是江南有名的夫子钟正岩钟老先生，桃李满天下的那种。
当年的先帝还是惠南王，府邸设在江南苏城，恰巧钟正岩就是苏城人，于是冯骁宏就经常去钟老先生府上求学。
一来二去学问长了多少不知道，倒是把人家的女儿给拐跑了。
钟正岩和妻子闵芙雁一辈子就钟缘圆这么一个女儿，生得极美性格也温和。
钟缘圆这辈子最叛逆最大胆的决定，应该就是芳心暗许给了冯骁宏。
冯骁宏当时已有正妻王妃也就是当今的太后娘娘程韵玫，但是因为女儿真心爱慕冯骁宏，钟老也只能同意女儿做王府侧妃。
在钟正岩心中女儿就是做皇后都不为过，只不过他并不希望女儿卷入后宫王室的斗争。
嫁给谁不重要，只要是个肯上进的，对女儿好的，能与女儿两情相悦的好儿郎就行。
没想到这位儿郎是已有妻室的惠南王，也没想到女儿对他死心塌地，更没想到这惠南王对钟缘圆确实不错，可是钟老夫妻俩还是不放心。
他有名声却没有实权，恐怕护不住女儿在那王府宅院，恐怕以后不止宅院还有似海深宫。
幸好王妃程韵玫是个性子爽朗好相与的，钟老这才松口让独女嫁给了冯骁宏做侧妃。
北方蛮族在边境搅风搅雨时局动荡，冯骁宏从苏城一路带兵北上，靠着武力做到了君临天下。
而钟正岩始终都没有离开江南，时局动荡之时就带着妻子和小外孙女，在苏城附近的村子里生活了六年。
冯嘉玉在外祖父母的教导和环境的影响下，性格活泼外向也明理晓事，饱读诗书又不失娇俏调皮。
冯嘉玉当时为了隐藏身份化名——木樨儿，因为她出生的时候正是桂花开得最好的时候。
钟缘圆最爱的就是桂花，便给女儿取了这个小字，巧合的是冯嘉玉幼时生活的村子也种满了桂花树，全村都以桂花为生。
而冯嘉玉这个名字是他的外祖钟老先生取的，冯骁宏说自己是个武夫，男孩的名字他取就取了，女儿家可要有些文化，于是请了钟正岩出马。
“她这一辈取嘉字，就叫嘉玉，冯嘉玉如何？”
“请教岳丈可有出处？”
“琢磨复琢磨，片玉万黄金。黄金有价玉无价，这是我们心里的无价之宝。”
“好好好，这个名字好啊，岳丈果然比我学识渊博太多，不像我就只会从《诗经》里找个最简单的窈，长女的名字倒是因为我被比下去了。”
这本是一句恭维的话，可是因为钟正岩一生最怕猜忌，说是胆怯也行。
于是他立即就给圆上了，“王爷太过谦虚了，《诗经》乃是百诗之首，是先民们的诗词结晶，更何况脍炙人口，雅俗共赏当然是好名字。”
“是小婿浅薄了。”
玉之一字成了冯嘉玉的闺名，她很喜欢这个字，也很喜欢江南，可惜自从父皇登基她就再也回不去了。
看着月光倾泻如水，冯嘉玉想着那些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是绝对不能说给外人听的，也是她除了火场救命之外想要嫁给襄儒卿的原因。
她拿出那枚指环放在手里摩挲，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我想是不记得了，指环他也不知道在我这里，真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还能说起与他的婚事，小时候的玩笑竟然成真了……”
寿宴后的白日，长姝长公主冯嘉窈早膳刚过就来了松梧殿，冯嘉玉一点都不意外，她这位皇长姐最是个操心的。
不过看到她这么担心自己，冯嘉玉心里是很感动的。
“皇长姐快坐，锡雁去准备皇长姐喜欢的茶点来。”
“别，我什么都不想吃也吃不下，我就想知道昨天的事……”
“皇长姐，你是了解我的，我不是个会说谎的，而且在这种事情上，我更不可能自己断送自己的前程。”
刚刚听到冯嘉玉说自己不擅长撒谎，冯嘉窈赞同的点了点头，这个妹妹的确不是那样的人。
但如果他不是撒谎那就更有问题了，而且问题可大了去了！
“文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看你不是不会撒谎，你是昏了头！那襄儒卿再如何好再如何出众，他都是一个……”
冯嘉窈把‘太监’两个字生生咽了下去，
“他都是一个宦官啊，你知不知道宦官是什么意思？宦官和你身边的太监公公是一样的，你不要觉得他在宫外做事情就觉得他是个正常人。”
看着冯嘉窈都已经激动得要站起来了，冯嘉玉立即开始安抚她，“皇长姐先别激动，慢慢听我说。”
“看你能说出来些什么，你就是说出来朵花他也还是个宦官。”
冯嘉玉斟酌着冯嘉窈的表情，“长姐，那日他救了我，之后我去调查过他的事情，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是宦官也就是能力更强一些的太监，但是我并没有觉得他是个太监就不值得我感激，
到后来逐渐听说他在外面做了很多很多立功的事情，而且他人长的也不错，性格也好品行也好，很多女孩子都很喜欢他，我也遇到几次他和父皇说话，谈吐不俗，所以除了那个是残缺的之外，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这段话冯嘉窈听得直摇头，“可是他再好都不能做你的夫婿啊，你可是大冀的公主，当今圣上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能如此自轻自贱呢。”
“长姐，我不觉得表露自己的心意，想要嫁给自己心爱的人是自轻自贱，想要嫁给他这件事情从他救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了，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我都想好了，
不过以前确实没有可能，但是昨天那么好的机会我怎么能不把握呢，那是我真心喜欢的人，我不在乎他是不是宦官，是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只要我心悦他，只要他也心悦我就足够了。”
冯嘉窈简直就想敲开这个冥顽不灵的妹妹的脑袋，看看那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一国公主怎么就被一个宦官迷住了呢。
以前不是没有出现宁死要嫁给穷小子的公主，也出现过宁死也要嫁给和尚的公主。
可穷小子也好和尚也罢，只要给他们些钱或者让他们还俗，都还是个正常的男人，但是宦官不一样，他们，说难听一些就是奴才。
“我不理解，你对他的喜欢难道就只是因为他在火中救了你？这就值得不管他是什么人你都要以身相许了？你说你心悦他，可是你能保证他也会心悦你吗？”
“我想我可以确定。”
冯嘉玉坚定的样子让冯嘉窈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是戏文里的勇敢追求爱情的女子展示写照吧。
这一刻她能深刻与那些傻姑娘的家人朋友共情了，可是那些官家小姐，天家公主至少追的还都是个正常男人。
而且能最终幸福长久的又有多少？难道冯嘉玉要学那相府千金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
“我以前只觉得那些棒打鸳鸯的父母亲朋不近人情，但是现在我深刻理解了他们，什么叫你想你可以确定？听听你说的这些话！”
“长姐你不知道，父皇和皇上经常在我面前夸奖他来着，说让事情办的漂亮，有学识，有风度，武功也十分高强。”
“可这并不是他能做你夫君的理由。”
“那长姐，什么才是作为夫君的理由？难道这些还不够吗？事业有成，有学识有涵养，人品相貌出众，哪一样都是女子们挑选夫婿所追求的啊，况且就是寻常男子也不少负心薄情之人。”
“可是……”
“难道就只因为他是个宦官吗？的确，这听起来很荒谬，可是大冀律法并未言明公主与宦官不得成婚，公主尚且能与平民成婚，襄儒卿还身有官职官阶不低，理论上没有任何一点不妥，
还有啊，长姐，你都说了我是一国公主，如果成婚之后他和我想象的不一样，还是有人可以救我脱离苦海的呀，长姐我想赌一把，婚姻本就是一场豪赌，他的行事作风都是我下注的理由。”
冯嘉窈觉得眼前人好像已经疯魔了在说胡话，真该叫医官来给她看看，公主身份又如何，真的被坑害了就晚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所有的话都发自我的真心。”
冯嘉玉将手轻轻的放在自己胸前，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真心的，可是这片真心似乎并没有人能理解。
不仅仅是作为弟弟的冯斌衡不理解，作长姐的冯嘉窈不理解，就连当事人襄儒卿自己也不理解这究竟是为什么。
救命之恩固然重要，可是总不至于如此。
“还有最后一件事情，如果你想明白了，那我也无话可说。”
“长姐请讲。”
“这世间女子无不羡慕儿女福分，那你……”
“长姐，像我们这样出生在皇家的孩子，无论生活婚姻，又或者是诸多选择，都由不得自身，这样的生活我并不喜欢，但是我没有权利选择，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我真心爱着的人，和未来飘渺不定的儿女福分相比，我一定会选择前者。”
冯嘉窈看着他如此坚定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劝不动了，那就算了。
“如果你真的觉得当年他救你一命需要你嫁给他来偿还那我无话可说，作为你的姐姐我觉得我的话已经说尽了，如果你坚持那就希望你幸福，接下来好好想想该如何回复太后娘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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