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不出意外地太后召见了冯斌衡。
其实他开始说话就浑身抖个不停，旨意下达后就不怎么说话了，因为手抖腿抖说话都抖。
他当时真的是脑子一抽，张口就反驳了章麟，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想必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以前他还觉得章麟这个大好人，毕竟当时程韵玫对他和冯嘉玉一点都不友好，动不动就疾言厉色，尤其是对他要求严格甚至是苛刻。
而这位三朝元老总是会在这种时候，堆着一脸慈善和蔼的笑容告诉他，“陛下不用担心，老臣会为您料理好的。”
那个时候冯斌衡刚刚继位什么都不懂，前有来势汹汹的文武百官，后有垂帘听政的太后。
章麟的存在就像是一缕光。
冯斌衡没有见过自己的祖父或者外祖父，因为他出生的时候冯骁宏一直在关外，回京登基时先帝也已经去了，而他的外祖父一直在苏城，还从未见过这个登基为帝的外孙。
章麟这个年纪与他的祖辈相仿的和蔼重臣，就成了他的浮木。
只可惜浮木只能是浮木，章麟就连浮木都算不上，他是裹挟着冯斌衡的滚滚江水，浮木不过是个诱饵，引他入局。
原本章麟确实想要以冯斌衡为傀儡，可没想到这小皇帝虽然胆子小但是却挺聪明，又或者是他背后的那个文阳公主在搞鬼。
不知因为什么，小皇帝竟然逐渐疏远了他。
虽然被太后操控着，但是小皇帝和文阳公主却很乐意的样子。
甘愿被人明晃晃地针对刁难，却不愿意掉进他编织的美梦里。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还没开始施展拳脚就被发现了？
而且这对姐弟警惕得不得了，程太后虽然刁难他们却也暗中成了他们的护佑，程家毕竟是握着兵权他也不能轻举妄动。
他有些好奇究竟是怎么被人发现他的真实目的，不过就算被发现了又怎样，想动他，还不如考虑怎么杀程家。
揭开章麟那虚伪面具的人正是钟正岩，虽然冯嘉玉与外祖信件来往困难，但在那仅有的几封信件中。
钟正岩敏锐地察觉到问题并且提醒冯嘉玉姐弟，比起章丞相，太后与程家更可靠。
信中指出章丞相的弦外之音，不过是要用他们姐弟做垫脚石，他这个外祖无用护不住他们，但是他了解程家。
毕竟在苏城的时候，他与程家有些往来，程家的子弟大多会送来他的学堂开蒙受教。
要不是后来程家离开了苏城，想必此刻他还能卖个人情帮上一把。
对比程太后和章丞相的态度与做法，钟正岩确信章麟图谋不轨。
‘但这也是给你们提个醒，万事都还要往后看，至少自己要多留意留意，你们孤身在京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外祖的提醒让他们开始观察章丞相，虽然没有一下子就看清真相，但就像是钟正岩说的多留意总是好的。
慢慢地他们姐弟逐渐发现每次章麟表面上看似为他们鞠躬尽瘁，实际上他自己才是最终受益者。
扯着他们的旗帜做坏事，再用他自己的名头来做忠臣。
好一桩稳赚不赔，一本万利的买卖。
章麟怎么可能没发现他们的转变，眼见他们与自己离心，章麟果断放弃，转而盯上了冯斌鸿。
程家能护住一个冯斌衡，却不会再多分散精力去护住一个冯斌鸿。
乔玥和冯斌鸿就成了可怜人。
偶然间章麟截获过一次钟正岩与冯嘉玉的通信，这才知道原来是那钟夫子眼明心亮，在背后支招。
早有耳闻，苏城钟夫子，多少人想要拜师求学，奈何人家不慕名利只在苏城开设学堂，只收肯学之人，有钱的浪荡公子还请出门回家去。
只是这钟夫子好些年前就销声匿迹不在开设学堂，学生的报恩也用得七七八八，那就更不足为惧了。
尽管知晓冯嘉玉母妃是苏城人，襄儒卿也根本没有把她和木樨儿联系到一起。
就算知道她的外祖是有名的钟夫子，也没把自己的启蒙夫子与之联系到一起。
其实若是稍稍调查一下就会知道，奈何襄儒卿没有一点点的好奇心，否则他早就会知道那个圆滚滚的小丫头，现在就是他的妻子。
有的时候冯嘉玉也在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故意装作不知道，可这又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冯嘉玉和襄儒卿此时正坐在马车里向皇宫赶去。
“陛下他怎么能这么冲动，完全不和人商量就……”
其实这姐弟俩也挺相似的，都有一种不要命的勇敢。
冯嘉玉急得不得了，襄儒卿回来就同她说了冯斌衡硬刚章麟的事情。
襄儒卿虽然不参与早朝议事，但是都会在帘幕后面候着，也能及时帮衬皇帝。
他回来就是为了将冯嘉玉接入皇宫，虽然不希望公主参与朝堂之事，但若是不告诉她，事情解决了还好，万一没解决的时候被公主知道了，不知道公主会做出什么事情。
他是东厂督主，东厂是这件事的揭发者，三日后的公堂会审他也会参加，在那之前还是要先了解一下皇上是如何想到。
有公主在，也能维护陛下，不受训责，也能帮衬皇帝一把。
此时，冯斌衡正在寿成殿，程太后强打精神道，
“陛下怎么就这么冲动啊，这种事大可不必在早朝上与章丞相争论，只说没有考虑好暂不议此时，事后再下旨即可，就算章丞相要插手也会慢一步啊，而且老身不理解陛下为何非要公堂会审此事，合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才对。”
程太后与章麟的想法是一样的，逃兵役者要重罚，可明善大师要网开一面。
不公开审理就是为了好操作，到时候只公开对那些逃兵役者的处罚，警醒世人即可，至于明善大师只要不公开就有一百种办法可以保住他。
“母后，儿臣只是想……”
“你想什么？想要重罚明善大师？他确实犯了死罪，可是他的影响力让他还不能死，尤其是征兵这个问题，对历朝历代来说都是难题，从宽还是从严这个平衡点很难把握，这其中多少弯弯绕绕，捞油水的，滥权的，贪污受贿的，都是陛下想象不到的呀，哎……”
程韵玫的语气有些严厉，可她并非完全在指着冯斌衡，她也在教他如何行事。
今日她身体突然不适没有照例垂帘听政，结果刚刚精神好些就听说这么大的事情。
急匆匆将皇上叫来从头给他分析，结果冯斌衡紧抿着嘴唇脸憋得通红似乎是想要争辩什么。
“陛下有话便直说，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陛下先将眼前的情况仔细考虑考虑吧。”
“儿臣！儿臣是想在公堂会审的时候修改律法，那几个逃兵役的人固然有罪，可收押大牢或是流放，也可以从明善大师身上做文章，就此更改律法从宽处理兵役，或者，或者只是严格要求对从军家属照拂的条例。”
冯斌衡说着就站起身来，一大段话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的，他现在只觉得舌尖发麻嘴唇发麻脑子一片空白，他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了。
程韵玫瞪大双眼看着冯斌衡，虽然他的想法很天真，但这不失为一个忧国忧民的想法。
她确实没想到冯斌衡是这么想的，她和章麟一样觉得冯斌衡是打算树立威信，可是这么做只会失了民心。
甚至是他想要摆脱自己的掌控。
程韵玫得知这件事的第一反应就是冯斌衡要自立门户了？有东厂依仗便不想再停在她的手心里了？
原本她还气冲冲的，但是看到冯斌衡急切不安的样子就猜到这小子绝对是冲动行事了。
和他那个姐姐一样，都是脑子一热就冲动的人。
程韵玫觉得自己看人还是挺准的。
就在程韵玫还处于震惊中的时候，冯嘉窈赶了过来，她怕母后会误会然后为难冯斌衡，十岁刚到的孩子，别在动手打人，好歹那也是上了籍册的皇帝。
而且对这件事她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虽然不知道对不对，但也可以提供一个结题的新思路。
没想到她说完自己的想法，竟然与冯斌衡的思路不约而同。
寿成殿内的三人是一样惊讶的表情，此时门外通传，“文阳公主到！驸马到！”
冯嘉玉没想到冯斌衡会做出这样的事，她一直以为弟弟柔善温和，甚至都不想有一点作为，以此反抗裹挟着他的皇位。
可是冯斌衡的心底还是有着身为帝王的责任感，尤其是面对那些身在苦难中的人。
他觉得自己也是在漩涡中挣扎的苦命人，他和那些渴望权利的人不一样。
说不定他能成为一代明君。
若是他想争一争……
想远了，想远了。
冯嘉玉虽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貌，但冯斌衡究竟是怎么想的他还是不知道。
了解之后她竟然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再看看程韵玫的表情，太后也没有生气反而是很震惊。
他是在震惊冯斌衡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觉悟，不愧是先皇的孩子，身体里流淌着的帝王血脉，在加上钟家的才华天分。
若是稍有些天赋再辅以野心，恐怕她垂帘听政远不会如此顺利，程家会胜但并不好看而且冯斌衡若是输也是输在了母族，但凡他的母族稍稍有些用处……
想远了，想远了。
冯嘉窈唤了几声母后程韵玫才回过神来，“母后，我觉得陛下的想法很好，如果可以在公堂会审的时候执行，一定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太后沉吟半晌道，“陛下若是有十足把握自然是件大好事，尤其是在章丞相极力反对的情况下，但若是被对方抢了空档，不但我们会丧失民心，明善大师都可能会为他人所用。”
程韵玫也想清楚了，她早就不知不觉也冯斌衡绑定在了一起，在外人看来他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一个是家世繁荣却没有儿子的太后，一个是正统登基无依无靠的皇帝，不说强强联合，至少没有比这更好的组合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可惜世道没给她亲自登临帝位的机会，那做个幕后辅佐之人也不是不行，可接触过权利她就舍不得放手了。
现在还能看出冯斌衡是个良善之人，可若让他也掌握了权利，日后会不会与自己分权，甚至是对自己和女儿下手。
权利这种东西一旦尝试过就很难放下，与他人共享更是不可能，就算是亲生母子都会因为争夺权利分崩离析，更何况他们俩这种关系的母子。
程韵玫害怕一旦放权自己就会遭殃， 但又一边觉得冯斌衡可能是个明君。
良心与恐惧不断纠结之下让她寸步难行。
眼前这件事刚好可以让程韵玫观察一下，冯斌衡究竟是不是个可以合作的。
冯斌衡还没有从公然与丞相叫板的恐惧中恢复过来，他的脑子装不下那么多弯弯绕绕。
他将目光投向阿姐，冯嘉玉来的路上就一直和襄儒卿在探讨，现在听了冯斌衡的想法倒是有了新思路。
“我们现在想要的结果就是不能让明善大师受罚，同时还要规范律法对士兵家属的照顾，而那三十个人的确逃了兵役，惩罚必然是逃不过了，但是罪不连家属，到时候得给出足够的证据才行。”
众人齐齐看向襄儒卿，东厂是这件事的负责方，搜集证据就是他们的工作，这些证据是用来定罪还是翻案却没有一个最终定论。
“微臣立刻将目前搜集来的证据整理好呈上来。”
有了这些证据，大概率可以保住明善大师，并且规范律法。
“除了眼前这件事，我们还需要官官相护，贪污受贿的证据，朝廷每年都会拨款下去用来安抚士兵家属，可是这些钱能到下面的没多少，既然要做那就做的彻底一些。”
程韵玫终究是没忍住地提醒了一句，这几个孩子还太小不成气候，唯一的襄儒卿还只管办事不懂政治。
她会同意冯斌衡的做法，很大原因是这威胁不到她和她背后势力的利益。
程韵玫的母家虽是兵马起身，但是程家只负责带兵征战，安抚家属不归他们的事，贪污的钱款也进不到他们的口袋，革除弊病也拿不走他们的东西，那就试试看放手让小皇帝去做做看。
若是小皇帝成了，世人也会觉得是她的授意，毕竟她们还在一条船上。
若是不成她自会出手，断不能让章麟这个老家伙拿到好处。
在对抗章麟这一点上，大家目标是一致的。
“既然陛下已经有想法了，那就放手去做吧，老身总不能一直看顾陛下，今日老身就觉得头昏疲惫，陛下身边还有手足姐妹和得力下属，一定没问题的，若是还有难处老身会帮忙的。”
程韵玫这两天确实身体不适，再加上他只想坐山观虎斗并不想参与其中，刚好可以说说漂亮话再顺势休息休息，身体好了之后再去和他们斗。
还是要留着命才能斗，否则身体垮了只能任由别人拿捏。
冯嘉窈担心母后的身体，就留在了寿成殿陪着程韵玫，冯斌衡等人则回了龙乾殿。
关起门来，冯斌衡显然没那么紧张了，襄儒卿动作很快，收集到的证据迅速且整齐地送了过来。
冯斌衡第一次感受到了有个得力的姐夫真的好，整件事他只需要说说自己的想法，就有人为自己收集情报整理证据，面面俱到事事妥帖。
“阿姐，他可真是个好人。”
【感谢你喜欢我，的小说，记得点赞和收藏，这对我的帮助很大，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