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嘉玉换上了一身绯红色的朝服，那是连夜赶制出来的，女子为官便没有佩戴乌纱帽，转而以特制的两只簪子替代。
这是仿照唐时官员的进贤冠改制，去除帽子保留簪子。
即便入朝为官，身为女子也有追求美的权利，前朝时士大夫更是人人簪花比美，皇帝都不例外。
冯嘉玉端坐在上首位置，内心是激动的。
但其实她有些遗憾，没能让襄儒卿亲眼看到这一幕，这份喜悦无法同时同刻与他分享。
可是当她接过那份圣旨的时候，她想有些遗憾或许会更美。
看着公主叩首接旨，孩子们都羡慕得目不转睛。
直到听着众人齐声祝贺道，“恭贺文阳公主就任国子监司业，恭贺文阳公主就任国子监司业。”
在宋嬷嬷的轻咳下，众人回过神来，将这些天练习的礼仪拿了出来，跟着人群一起跪下叩首祝贺。
随后她们跟着公主的队伍前往尚府为顺荷郡主宣旨，冯慧思也穿着一身绯红色朝服端坐正中，尚成知只有在旁边站着的份。
看到这一幕，冯嘉玉想到自己的遗憾就是这个。
冯嘉玉与冯慧思相视一笑，这一刻她们等了好久。
冯嘉玉站定，冯慧思起身跪下叩首后恭听圣旨。
当她高举双手接过圣旨的时候，她的眼泪差点就要然不住了。
“臣，定当鞠躬尽瘁，为大冀效力。”
在一声声恭贺中，她的眼里还是泛起了泪花。
孩子们刚想要小声交谈几句，就被宋嬷嬷的一个眼神给封了口。
随后冯嘉玉继续向辉阳宫出发，冯嘉窈因未出嫁所以宫外暂无府邸，于是便在宫中接任，何令新也一早入宫在此一同接任。
原本冯斌衡提出为冯嘉窈修建公主府，反正早晚都是要修的。
但冯嘉窈却说自己要住在军营，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修建公主府费时费力不说还可能落人口实。
程韵玫知道她的本事，也觉得这样可以稳定军心，便同意了。
一来没有大兴土木，二来能彰显冯嘉窈的决心，三来冯嘉窈既能在宫外自由行动，又有随时入宫的理由。
宫中典礼设在了凝华殿，冯嘉窈着一身绛紫色官服，配合修长的身形，气质绝佳。
何令新同样着绯红色官服站在冯嘉窈身后半步，她的状态就明显是兴奋多于紧张。
在此之前何令新与冯嘉窈的交集并不多，因为最初何令新是被当作冯斌衡的正妃培养的。
所以何令新自然与冯嘉玉连见面的次数不多，再加上后来冯嘉玉出嫁了，可以在宫外自由走动，何令新都很少入宫走动了。
从她知道自己要做冯嘉窈的副将后，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了解长公主这个人。
她总觉得长公主为人十分严肃，不苟言笑的，所以她有些害怕，还特地去找冯嘉玉询问有关冯嘉窈的事情。
冯嘉玉笑着安慰她，“我这个长姐虽然看着很严肃，但其实她的心里很柔软，也很温柔，只要你不做错事情。”
“这个错事具体指的是什么呀？是规矩很多还是？”
“就这么说吧，只要你不缺德，就算你是为了救人而杀人，触犯了律法也没关系，这么解释，你能懂了吗？”
“明白了，可是我这个人性格你也知道，我怕冲动了长公主。”
“这个好办，你和长姐多接触两天就知道了，最好是能同吃同住，如果你们两个不够合拍，她自然就会去解决这件事了，我去和母后说说让你入宫小住几日怎么样，你也可以提前感受一下，这样对你们两个都有好处。”
“这倒是个好办法，就是怕长公主。”
“看看这不就是偏见了，你没接触过可不能这么说，看来得赶紧让你去宫里住几日，今日回去你便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下午估计就会有马车去接你了。”
于是第二天不到午时，何令新就被家人连带着行李一股脑塞进了进宫的马车里，一家人站在门外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何夫人靠在何唯更的怀里，“我怎么突然有一种要把女儿嫁进宫去的感觉，当年把她送进宫做伴读，也没有这感觉呀。”
“谁说不是呢，我有突然感觉有些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何唯更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何令武不耐烦地道，“有什么奇怪的，又不是不回来了，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二妹这进宫又不是去做妃子，是去做将军的。”
“什么将军，是副将，谨言慎行。”何唯更瞪了眼何令武。
“是是是，副将，可是就凭小妹的能力，我不相信她有一天做不上将军，到时候我们英国公府可就……”
感受到父母看向自己的眼神并不是那么友善，何令武立刻闭紧了自己的嘴巴，祸从口出，少说就少错。
何令新直接住进了寿成殿，冯嘉窈亲自在殿门口等待她，何令新受宠若惊地下了车，冯嘉玉牵起她的手很是亲热地说道，
“你来得正好，白羽营的旗帜图纸刚刚送过来，还想着等你来了一起看，你就刚好到了。”
何令新直接被拉进了冯嘉窈的偏殿里，十余幅旗帜的图纸平铺在桌案上。
“这些都是宫里的画师画的，今天定下来就可以让人去制作了，可不能到时候我们的白羽营都集合好了，却连一面像样的旗帜都拿不出手。”
何令新看着桌案上姿态各异的鸟，比对来比对去总是没有一个让人满意的。
鸟作为图腾是比较常见的，以鹰为最多显示其神速凶猛的特点，而现在她们使用的白鸟就略显柔婉。
“你说的倒也没错，不过如果我们硬要展现男子气概，那不就和我们原本想要走的路背道而驰了吗？”
何令新的提议是用一种外表看起来就十分有威慑力的鸟类展示在旗帜上，这样可以让人看上去就觉得她们不是好惹的。
可是冯嘉窈却认为，如果这样反倒和她们最初的设想背道而驰了。
毕竟他们费尽心力想要引女子入仕途，为的就是让世人明白，女子以她们现在所保有的姿态，一样可以撑起大冀的江山，一样可以与男子齐头并进。
而不是在面对苦难时只能含恨说一句，下辈子要做个男人，才能考功名，做清官，平乱世。
她们想要的，是让女子不再后悔做女子，不是让女子成为像男子一样的女子。
“是，臣女明白长公主的意思了，臣女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这就画给公主看。”
何令新拿起笔就开始挥毫泼墨，洋洋洒洒一只拖着长长尾羽的鸟跃然纸上。
“公主您看，我们既然是白羽营，那么这羽毛就一定要是最重要的，所以用尾巴把我们白羽营的字号圈起来，这样又能凸显我们的名号，又能让鸟羽做主体，而且如果没有颜色，我们可以不说他是白鸟还是凤凰，大家觉得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冯嘉窈笑着将对那幅画拿了起来，瞧了又瞧很是满意。
“还从不知道你有这样的好画工。”
“公主谬赞了，臣女这画工也就顶多能看看，经不起推敲，当年跟着师傅学画画，学写字，师傅可是为此苦恼了好久呢。”
“很好，那就把这个送去叫他们按照这个做出来一模一样的旗帜，先看看效果。”
宫人将画送走，房间里只剩下冯嘉窈与何令新。
无事可做何令新稍显局促，想看看冯嘉窈又不敢，看其他地方又觉得尴尬。
“我听文阳说，你没有表字，她们都叫你阿新？”
“啊，是啊，我们家都是武人，本来我娘想给我起个表字，谁知道我出门玩把腿摔伤了，我娘一着急就把这事情给忘了，同龄人都喊我阿新，公主要是愿意您也这么叫我吧。”
何令新有些忘乎所以，但是瞧着公主也没生气，想来是没没觉得她没规矩吧。
“好，阿新，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并肩而战的战友，我会用全部精力与心血去铸造白羽营，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助力，也成就你的一番事业。”
冯嘉窈态度真诚，即便不苟言笑却也不叫人害怕。
“阿新，你我代表的是皇室与勋爵，定国公府与英国公府在外界流传中多有不和，但事实并非如此，所以我们携手共进，才能让谣言不攻自破。”
定国公府是跟着先皇也就是冯骁宏才起了势，权势大却是新贵根基尚不深厚。
英国公府是老牌勋贵，自开国便定下了爵位，延续至今仍然鼎盛。
这两家又都是武将世家，从并立之时便被人比较，也难免会被以为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但实际上这两家莫说关系好不好，实际上交集都很少，谈何来的不对付。
“那些人嚼舌根子都叫公主听见了，我必定要狠狠揍他们一顿才能知道怎么把舌头放好！”
“打好了一条舌头还会有十条百条千条，杀不死灭不完，要他们看不惯可又不得不仰仗我们这才痛快。”
那一瞬间冯嘉窈甚至畅想了一下多年以后，她若登临帝位，朝中半数女子为臣的美好景象。
可惜能促成现在的局面都是铤而走险才抢来了这么一点曙光，想要达到她想象的那一幕，可能还要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上千年。
但是只要这第一步，是他们跨出去的就足够了。
何令新在家没有姐妹，平时与人相处，也多因为自己豪迈的气概而变成照顾别人的那一个。
现在到了宫里，在年纪，气质，阅历都比自己更加成熟稳重的冯嘉窈面前，她也是个被人摸着头嘱咐要多吃一些的小妹妹了。
何令新正开心着自己解开了对长公主的一些误解，找到了一个值得追随的好领袖，在梦里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进宫的第二天清晨，何令新是在一声声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中醒过来的。
她揉着睡眼询问宫人，宫人回她，“是长公主在练剑。”
何令新透过窗子根本看不到外面的光亮，她无法判断现在的时候，“现在是什么时候？”
“回何小姐的话，现在是卯时一刻。”
“什么？长公主平日里也都是这个时辰起来练剑的？”
“是，公主每日卯时前就会起身洗漱，卯时准时练剑，无论春夏，风雨无阻。”
“那是一直要练到什么时候？”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是一个时辰。”
何令新震惊得简直都说不出话来了，她原本有个那么一丝丝的怀疑，这只不过长公主的心血来潮。
但是在宫里住了几天，就发现找公主不可能心血来潮十多年。
而且看着公主的架势，完全不像是会偷懒的人。
听说冯嘉窈除了一些特殊情况外，每年只有在大年初一的时候会休息，因为那天需要拜年祭祖。
就算当天因为什么事情而耽搁了练习，冯嘉窈要么是在当天找个其他时间补回来，要么是在第二天多练一个时辰。
“这也太可怕了。”
何令新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够努力，够刻苦了，可是没想到还有比自己更努力更刻苦的人。
平时何令新也会早起练枪，但是遇到点儿什么事情，比如下雨了下雪了，不舒服了肚子饿了，她就会心安理得地偷偷懒。
虽然做了夫子以后她也会逼着自己不能因为一点事情就惫懒，可偶尔还是会忍不住。
看着冯嘉窈不仅是每天早起练剑，还要学习各种各样的课程，君子六艺一样不落，何令新突然就意识到了为什么这种人能够成为上位者，被人心甘情愿地追随。
冯嘉窈这样的人本身拥有足够强大的能力，也有以身作则的榜样力，更是能够通过自己的一言一行，让人对她从钦佩到追随。
“我只是和公主相处了这么几天就能感受到，如果有一天长公主能够登临帝位真不知道是怎样一番光景。”
何令新意识自己有这样的想法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惊讶了一下，原来她已经被影响得如此之深，她也已经开始去畅想未来有这样一天了。
但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因为冯嘉窈是一个值得被追随，她能够成为一位明君，何令新与冯嘉窈自己都是这样相信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