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儒卿看邱白那个失落的样子,也明白他不是故意的,邱白就是个健谈的人,和谁都能聊两句。
这教训也长得差不多了,该给点甜枣了。
“邱白,你别愁眉苦脸的,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
听到这话邱白先是愣了一下,转而眼泛泪光,抓起酒杯仰头就是一杯,然后盯着襄儒卿,
“谢督主信任,吓死我了……”
“吃菜吃菜,别辜负了邱公子的一片心意,五百两雪花纹银,啧啧啧,不简单,不简单啊。”
这点揶揄都算是隔靴搔痒,不值一提。
酒足饭饱了以后,众人准备回到客栈。
出了春风楼的门,襄儒卿就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而且还不止一处,四面八方都能感受到有人在盯着他们。
他带着众人来春风楼除了真想犒劳一下大家,也还存着迷惑人心的目的。
孙哲也绝对不会放松警惕,他们相互都在观察对方。
当他知道自己带着手下到春风楼吃吃喝喝,想必也会放松一些警惕。
邱白本以为春风楼过后,老天爷就不会再和他开玩笑了,没想到转天他就在客栈里见到了任鹤鸣。
不夸张地说,当时他看到任鹤鸣和他身边的两个小侍从的时候,他就一边尖叫着一边失足从楼梯上坐着滑了下来。
期间他无数次咬到自己的舌头,屁股也摔得不轻,可他仍然像是见了鬼一样盯着任鹤鸣失声尖叫。
随后坐在任鹤鸣对面的人给了邱白一记眼刀,外加一句满满嫌弃的呵斥,“闭嘴。”
邱白看到了襄儒卿的脸并没有停止尖叫,反而叫得更大声了。
襄儒卿十分和善地对他笑笑,旁边的番子上前直接捂住了邱白的嘴,邱白这才收了声,但是他看着眼前的一幕还是万分惊恐。
他的督主与任鹤鸣,正平静且和睦地对坐聊天,这是什么梦里才有的画面。
邱白先是惊恐,然后是疑惑,要不是舌头和尾椎骨传来切实的疼痛,他真以为自己在做梦。
捂住邱白嘴的人将邱白扶了起来,邱白拉着他问道,“那,那那是……”
“那位是任鹤鸣,任公子。”
“我知道,我是说,他和督主,督主,他,啊?”
邱白手舞足蹈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听到襄儒卿喊他的名字,他才愣愣地跑过去。
“见到人也不问安,没规矩。”
“督,督主,我……”
襄儒卿看他那个惊恐的样子,想着可能是昨天吓唬孩子吓唬过头了。
‘这小子要是和公主告黑状可怎么办。’
“襄督主何必如此严肃,许是邱兄弟没认出我是谁。”
任鹤鸣笑着打圆场,邱白收了收惊讶的情绪,给任鹤鸣见了礼。
“小人见过任公子。”
任鹤鸣身边的两人一同回礼,任鹤鸣笑着摆手,“无须多礼。”
邱白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襄儒卿,这小子是真的被吓怕了。
“任公子是来帮我们的,可得好好谢谢人家才行,要不然那只地头蛇谁也收拾不了。”
邱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任鹤鸣来帮他家督主?
是谁请谁来的?
是谁不请自来的?
是不是谁又在拿他开玩笑?
任鹤鸣收回落在邱白身上的视线,昨日他为归乡的好友接风洗尘,席间听到一些有关襄儒卿一行人在做的事情。
那位游历归来的友人毫不吝啬地夸道,“先前一直觉得东厂的番子除了捞黑钱就是乱朝纲,谁知道他们能二话不说地除贪官,打倭人,说不准朝廷现在也就这些人能做点有用的事。”
“咳咳,谨言慎行,这话也就在我们面前说说,可不敢宣扬出去。”
“哈哈哈,知道知道,瞧瞧把他吓得,我怎么不记得你胆子这么小了。”
任鹤鸣虽然表面上对此事敬而远之,但他马上就给侍从递了眼神,接风宴散后他便已经知悉七八分襄儒卿在做的事情了。
襄儒卿不但整治了倭人,更整治了大批与倭人勾结的官员,没有裙带关系,行动起来就更为干脆利落,不会思前想后。
攘外必先安内。
倭人除不尽、打不死、教不会,但只要他们自身足够强大,就不怕他们跳脚。
知道了襄儒卿在做的事情这么有意义,任鹤鸣当即就想到一件困扰他许久的事情。
说做就做,所以第二天一早他就出发了,多方打听才知道他们落脚的客栈,还没进去就察觉到楼上有好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那看来是这里没错了。”
他径直迈入客栈,店小二立刻上前客气又抱歉地说道,“这位客官非常抱歉,小店今日房间已满,还劳烦您再去瞧瞧别家。”
虽然是店小二的装扮,但其实是东厂的人装扮的,这间客栈算是被襄儒卿直接‘盘’下了一个月。
老板只管拿钱其余的什么都不用管,所有杂役厨子都回家休息去了。
“我不住店,我想找你们老板,有要事相谈。”
“哎呦,那就更不巧了,我们老板昨日刚刚出了远门,您看要不过些日子您再过来?”
任鹤鸣懒得打哑谜,直截了当便要见他们的督主。
那‘店小二’还想要推辞,襄儒卿便已经出现在了楼梯口。
“原来是贵客登门,有失远迎。”
“啊在下不请自来,请勿怪罪。”
襄儒卿不知道任鹤鸣的目的,挥手让人将门关上。
“不知任公子贵足踏贱地所为何事?”
“襄督主不必如此自谦,我们之间也不一定非要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在下来此是听闻贵厂所做的大义之举,既然是奉命稽查与倭人勾结之人,那有一人便不得不查,
在下知道这是一件困难重重的事情,可若能除此大患,苏城必定能重焕往日生机,也算是希望能为自己的故乡做的一点努力,在下愿倾尽全力配合襄督主将江南巡抚孙哲也绳之以法。”
襄儒卿没有预料到任鹤鸣来此是为了这事,他最初的以为他是来为邱白卖人情的。
还想着这小子真是有闲心,难道他和邱白的关系已经这么好到,值得他亲自跑一趟来为邱白讨面子?
但是听到真正原因后,襄儒卿先是惊讶了一瞬后,而后便开始在心中重新审视这个少年。
他对任鹤鸣的第一印象说实话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羡慕和欣赏。
只是后来出于作为冯嘉玉丈夫的醋意也好,出于对他美好灿烂人生的嫉妒也罢,总之他对任鹤鸣的以印象急转直下。
但他心里一直明白,任鹤鸣这个人的本质是优秀的,不然他也不会感到害怕和嫉妒。
可时至今日今时今刻,他才更觉得这个少年郎可以担得起侠之一字。
不过呢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变了些味道,“任公子侠义热肠让在下实属佩服,可为何之前不曾有动作?非要等到我们来了才想起来吗?据在下所知任家在苏城乃至整个江南都占据一席之地。”
若任家单纯就是一股江湖势力,家中没有一官半职,襄儒卿也能理解他们不敢与朝廷为敌。
可任家不只是江湖门派,上数四代都实打实有官职在身,人数不少且官阶不低,说一句累世簪缨不为过。
有江湖势力又有官阶傍身的人家,应该是与孙哲也抗衡的中流砥柱,可一直到今日仍然任由孙哲也蹦跶得欢。
这就不得不让襄儒卿怀疑任家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佩服任鹤鸣本身是一码事,关乎朝政那就又是另一码事了。
在此之前襄儒卿从未与当地任何一股势力联手,一来是不知道与自己联手之人是否也清白干净,二来他靠自己绰绰有余,用不着纵横联合。
到了苏城他也怀疑过为何任家同样在苏城雄踞几十余年,却放任孙哲也横行霸道,难不成是两家私下秘密联手,任家也绝非表面看上去清白。
现在任鹤鸣就坐在自己对面,主动提出要与自己合作,他不得不在心中打个问号。
出于对任鹤鸣人品的信任,襄儒卿直白地将心中疑问问了出来。
任鹤鸣苦笑了一下道,“确实有些关系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是任家有愧于苏城百姓。”
“愿闻其详。”
同为苏城世家大族,姻亲便是无可避免的一个关系。
而这段关系并不是喜闻乐见的强强联手,反而充满了不堪。
比任鹤鸣大不了几岁的小姑姑任明犀,是那孙哲也的正妻。
听到这段关系的时候,就连襄儒卿都愣了愣。
他在宫中行走多年,虽然做好了要面对这种事情的准备,可到底先皇与陛下都唯有这种独特的癖好,更何况陛下还没娶妻呢,他始终没看到这种不入流的事情。
但是在苏城就真真切切发生了,更奇怪的是任明犀可不是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强迫嫁给与自己能当自己爹的人。
她是心甘情愿如此,甚至是自己使尽浑身解数才得来的这段姻缘。
任明犀是她那一辈里年纪最小的,比任鹤鸣只大了五岁。
及笄那年她随母亲姑嫂去寒山寺上香,在那里遇见了来为亡妻添灯祝祷的孙哲也。
是的,孙哲也在此之前已有妻室,而且是两人是青梅竹马少年夫妻,共育有两子两女,妻子生前两人甚是幸福美满。
孙哲也自发妻去世后一直未续弦再娶,而且不论妻子生前生后都未纳过一妾,甚至连通房丫鬟都没有,他一直独自抚育四个孩子。
这是除了他的俊朗容貌外,另一则流传苏城的美名,当然是在人们发现他是个大贪官之前的美名。
孙哲也的长女比任明犀还要年长两岁,而且去年二月已经成婚,现在都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
这样的男人至少看上去是十分让人动容的,能做到这个份上,就算是装出来的也真少有人能如此。
听了这个故事后的任明犀,竟然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这个男人。
“那日在寒山寺见到他虔诚地祭拜亡妻,我就知道他一定是个好男人。”
当时的任明犀就好像是被迷了眼,说什么都认定了孙哲也,甚至立誓此生非他不嫁。
正在议亲年纪的任明犀激烈地抗拒着父母安排,任家老爷子想要把她送出去游历一番,或许路上会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可任明犀却逢人就说自己要嫁给孙哲也。
这事在苏城闹得沸沸扬扬,许多人都说任家小女儿得了疯病,她这样的行为自然也传到了孙哲也的耳朵里。
与家里人抗衡了长达半年之久的任明犀再次来到了寒山寺,她是在这里遇见了孙哲也,虽然到现在两人都一句话也没说过,甚至她都不知道孙哲也是否见过她。
但任明犀就是爱上了这个人,并且在自己的心中不断将其美化再美化,孙哲也在她心中成了一个神仙般的人物。
不续弦,不纳妾对于婚嫁之事,如果只看这些,未免是以偏概全。
虽然孙哲也不纳妾不续弦,但他的年纪属实太大了。
任明犀是任老爷子和任老夫人的老来女,全家人都宝贝得不行,所以大家都觉得嫁给孙哲也是委屈任明犀了。
任家又不是卖女儿,又不是要靠着任明犀攀附孙哲也。
可任明犀就是铁了心要嫁,见女儿要死要活的样子,人家老爷子和老夫人也只能松了松口说先考察考察,也得探探人家的口风,婚嫁毕竟是双方的事情,万一孙哲也不愿意呢。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任明犀再次来到了寒山寺,希望求得满天神佛保佑她与孙哲也喜结连理。
为表诚心她是生生走去了寒山寺,任家与寒山寺相距甚远,徒步行走至少要两个多时辰。
也真的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她竟然在寺门外见到了孙哲也。
那一刻,任明犀更加确定她和孙哲也的缘分是分隔不开的。
怎么就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了,这还不能说明他们缘分深厚吗?
这一次任明犀攒足了勇气,势必要和他说上一句话。
至少她不想从别人嘴里去了解有关他的事情去了解他这个人,她一定要自己面对面地去了解这个她看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