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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秦,新朝五十三年冬月初三。

风肆意地刮着刮着,从耳边呼啸而过,挟裹着地上的尘土与浓重的血腥气,哀嚎地向前奔去,就像是身在绝境中最后的挣扎。

残破的旌旗在被吹得猎猎作响,于狂风肆虐中挺立着,闪动间依稀能辨出那上面“白林”二字。

谢琼音神色平淡,沉默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神情木然。

忽然,她笑了,带着放纵和张狂,在这废墟之上显得有几分突兀,而后笑声变作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慢慢化为低低的呜咽消散在了寒冷的风里。

“将军!”这是她的副将在喊她。

“将军!”那是她手下的兵在叫她。

她就像没听见般。

原本紧握在手中的剑失去了握住它的力量,掉在了地上,钝卷的刃从中断开一分为二,而那只已是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殷红的血顺着指尖一滴滴落下,融进脚下的泥土里。

看着眼前的疮痍,满心满眼都是不甘心。

凛冽的风带着透骨的冷,她就那么站着,风声淹没了身后那呼唤她的声音。

眼前,是她熟悉的城,也是她不熟悉的城。

宿戈的铁骑踏破了城门,肆虐而过,黑烟笼罩下,原本熙攘、热闹的城不复,到处是断壁残垣。

“将军,这里守不住了,我们撤吧,留得青山在,待来日重整旗鼓我们一定……”副将的话还未说完,就见谢琼音回头看着他,他被她眼中的冷意所震慑,偷偷咽了口口水。

少顷,她开口道:“来日?你睁大眼睛看看,哪里还有什么来日!”

那只向前指着颤抖得厉害。

副将听了她的话,不敢去看,于是低下了头,沉默不语着。

“没有来日了,你听清楚!我们没有来日了,今日今时,就已是绝境!”谢琼音看着那人,心中凄厉。

她看着眼前,忽然咬紧牙关,走到最近的一具尸体旁,没有任何犹豫,伸手握住剑柄,猛然用力将插在尸体上的长剑拔了出来。

向后的冲力让她的身体顺着那股劲儿踉跄着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身后跟随的副将见她一身伤痕仍要再战,看得眼睛微微湿润。

他们是南秦最骁勇的兵,为南秦守着最北的边界,震慑那些妄图侵犯的宵小,现在,可现在……没有援军,他们求生无门。

狼狈,当真狼狈,他们立于这边境百余年里,什么时候如今日这般狼狈过?副将越想心越疼。

正想着,他见谢琼音要走,神色一紧,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住她向前的脚步,艰难地开口道:“将军,我们已无力再战了。”即使不想承认,可面对如今情况,白林军再骁勇,也已然是强弩之末。

他的声音压制在喉咙里,挣扎着,撕扯着,终于脱口而出。

“不!白林军只要有一人没有倒下,就有一人能战!我还能,我还可以!”谢琼音听了副将的话,下意识地反驳道,视线忽然落在他身后站着的,那仅存的几人身上,余下的话就像是被棉花塞住了一般,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那一张张曾是朝气蓬勃的脸,如今在生死间滚了一圈后,只剩下不知该何去何从的茫然。

谢琼音看着他们,喉咙里堵得慌,又回头看着,两边都让她难以取舍,心里如同烧起了一把熊熊烈火,她就在这火中挣扎煎熬着。

良久,她明白了,妥协了,泄了手上的劲,任由副将拉着,心底的绝望失去了禁锢,就像城外那奔流的乌苏木河忌惮地蔓延着。

“将军,我知将军心有不甘,可敌强我弱,以卵击石实乃下策,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不能再白送出去了。”副将见谢琼音面露悲泣,开口想要安慰,可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再说出来,听着就有些变了味,说了一半心中不忍,又将话给咽了回去。

谢琼音知道副将这一番话的好心,她心里更是明白,但也正是因为太明白了,所以才更加不甘心。

她沉默着,过后缓缓开口道:“是我想得自私了,如此绝境,哪里还有生路可走?想搏,总得有底气才能搏,可现在,哪里还有底气?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他们罢了。”

说到这里,谢琼音哽咽了一下,缓了口气,看着身边人又继续说:“谌叔,我最后叫你一声谌叔,你带着他们跑吧,跑得越远越好,总得有人要活下来,不能让他们跟着我一起死,我同你说实话,宴城已经不会管我们了,不止是万齐县,整个重陵府他们也不要了,我写的急报在他们眼里,就如同废纸一般。”

副将听着谢琼音的话,心脏如同被人狠狠攥住,疼得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总向着宴城的方向看,为什么她眉间的紧皱始终抚不平,一天天的期盼与失望中,对朝廷绝望了。

他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到最后也只化作一声:“阿扶。”

谢琼音好似没有听见,还在继顾自地说着说着:“我很怕,军心一旦垮了,便如崩溃之堤再也收不住,所以不敢同你们说,如今想来是我多虑了,我累得那么多同伴无辜丧了命,既然他们都不在意,那我还在意什么?白林军近百年的名声……”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从远处传来震天响,是宿戈的铁骑来了。

副将神色一紧,拉着她,招呼着身边仅剩的同伴赶紧跑,谢琼音一时不妨,被拉得踉跄了一下。

追兵尚在身后远处,但谢琼音知道,宿戈的铁骑追上他们,找到他们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他们跑到一处林子躲了进去,这里是万齐县的边界,再过去,就是漫天黄沙。

副将松了手,仍放心地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谌叔,别在我这儿站着了,去看看他们吧,你放心,我不会背着你独自去送死,我想好了,我要活着,还要去找阿爹和兄长的尸骨。”谢琼音知道他是被她刚才的样子吓到了,扯了扯嘴角,好言安抚道。

副将看了又看,在她的再三催促中,向旁边走去。

颓败的林子,枯桠的枝条交错攀附,变得张牙舞爪。

她仰起头,天色灰蒙,厚重的云缓缓而来,低低的压着,好似有大雪将倾覆而下。

谢琼音安静的站着,仿佛与周遭格格不入,忽然间,她想起了父兄,想到了白林军。

遥想当年,白林军最初不过数万人,过了几年便到了数十万人,历经数代谢家人之手,历时数十年锤炼才有所成,而现在却尽数折损于战中,剩下的屈指可数;而她的父兄,他们是军中最好的将帅,却死在了暗桩同宿戈军的里应外合之下,尸骨无存。

天子?正所谓天覆地载谓之天子,万齐县沦陷,宿戈的刀还高悬头顶没有撤去,他们既敢来犯,在意的,哪会只有这区区一城?待他们直驱而下,她看还有谁,能于这危难中力挽狂澜。

而那些人最终会是逃,还是守?

可是,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是真想看呐,可惜,她知道她看不到了。

“要下雪了,下雪了,一切就到了该结束的时候。”谢琼音低声呢喃道。

就在她话音落,一支冷箭射来,深深扎进她身边的树干上,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第二支、第三支,无数支箭从各个方向射来。

都是精疲力竭的人,好不容易歇了一口气,哪里躲得过这迅疾而来的箭矢?

耳边接连不断地传来惨叫声,没一会儿就安静下来,谢琼音背靠着树紧咬着牙,隐忍着不发出一丝声音。

即便是苟延残喘,都不被允许吗?

她浑身都在颤抖,仿佛被一只手扼住了喉咙,大口地喘着喘着气。

难过之后,她弯下身,用力拔出腿上的箭,踉跄地走出来,看着这遍地的尸体,攥紧了手。

曾经名声籍甚的白林军,如今只剩下她谢琼音一人。

难道,真是天意?天,要亡南秦吗?

没等她从悲痛中走出来,就感觉从胸口传来剧痛,低头看去,是一支锋利的箭穿透了身上的甲,在身前冒出一点冰冷颜色。

浑身的力气瞬间散得干净,就像是失去了线的偶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视线模糊间,她好像看到了一个人朝她走来,那人有一张像极了中原人的面孔,浑身透着儒雅俊秀的气息,就像世家权门里的贵公子。

她认得那个身影,记得他的名字,可她再想看去时,黑暗已朝她席卷而来。

风声呼嚎,乌沉的天慢慢飘下零星雪花,不过一会儿就成了纷扬的大雪,将这一片疮痍都覆在那苍茫的白色之下。

南秦新朝五十三年冬月,万齐县沦陷遭屠,白林军死伤殆尽。

左翼将军谢琼音战至最后,卒年二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