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仙镇最大的打铁铺处闹哄哄。
“真找到了？”看热闹的妇人逮着两位捕快问。
捕快点头，环顾着四周：“是。你们哪位是家属？”
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挺着大肚子被一个姑娘从人群中搀扶着走出来，她衣着朴素但面料上佳，已经显怀近临盆，简简单单几步走得满头大汗。周围人见此急急让路。
看热闹的妇人叹口气：“小兰是个命苦的，前半生吃多少苦，这难得遇上良人……要是什么坏消息，两位官爷要不过阵子再说？”
两位捕快相互对视都看出对方的犹豫。
甘文兰则很决绝：“不管如何都说！两个月不得消息了，当初说接了好单子要让我和孩子过上更好的生活，如今两月过去一点儿消息都没了，快让我沦为镇上的笑话……我倒要知道他是死是活！”
甘文兰这话得坚定，两捕快里头有个是直肠子，另一个没来得及拉住，他就张嘴往外倒了：“今天找着尸体了，已经臭了，现场经过勘察并没有可以入手调查的方向，仵作验尸下来，多半就是柳国纲，现在尸体抬回了衙门，还需家属去确认一……”
捕快话没说完，甘文兰白眼一翻就倒了下去，丫鬟急急扶住，周围人也忙搭把手。
甘文兰受到刺激情况不容乐观，裙子下摆已经染上了刺眼的血。送回其住宅时，把稳婆也请来了。
秋霜去问就得到这么个消息。
“柳国纲死了？”
那妇人在铁匠铺旁边坐着小板凳，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瞥她一眼，语气不善：“我看你年纪挺小的，和他什么关系？”
“恩师故友。我师父让我来找他打铁呢。”秋霜茫然起来一时没有在意那妇人古怪的眼神，“他怎么死的？”
妇人见她表情自然，提问也光明正大毫不遮掩，不像说谎，这才缓了神色：“失踪死的。今天尸体刚找着。”
“他杀还是自杀？”
“你自己问衙门去！这我咋知道？”
“……你们一般街坊消息灵通，那衙门哪能什么都说。”秋霜走过去，从收纳戒里掏出碎银子，递到妇人手中，“我想从您这儿了解了解。”
妇人放嘴里咬了咬，顿时喜笑颜开，把瓜子往她手里倒了大半，还拉根板凳给她：“好说好说，小姑娘你坐下大娘慢慢和你讲。”
“这柳国纲是两个多月前失踪的，失踪前啊他和他媳妇甘文兰说是接了个发大财的单子，要不咋说这人不能太贪财吧，我看他八成就是让人骗了，这可是一去不归……”
“……”眼见大娘越说越歪，秋霜赶紧扯回话题，“两个月前失踪，今天找回尸体，百分之八九十是就是他已经死了？”
“嗯就是这么个情况。不过啊，我听隔壁张婶子说啊，柳国纲八成是裹着外室私奔了。结果那女的半路把钱拿了就把他给毒杀了。啧啧，这男人不能德行败坏啊，你看这报应遭的，活该嘛。像我家那个就老实……”
“……那还有没有其他说法呢？”
“有有有！”妇人道，“柳国纲平时对小兰挺好的，张婶子说什么外室我倒没见过哩，指不定是什么江湖仇敌找上门来，他为了不拖累小兰……”
半个时辰后，秋霜才离开打铁铺。
柳国纲死得不明不白的，师父的嘱托看样子是完不成了。听妇人说甘文兰今日生产，秋霜准备等过几日再去拜访。说不定能知道些打铁技巧，也不算白来。
秋霜回去时，叶霄已经买好贡品等她很久了。虽然叶霄是真穷，吃穿行都靠她，这贡品包括祭拜的阴人香钱也是他自己买的。
秋霜叹口气，还是跟他去了。
叶霄爹娘的坟就在之前那个小破庙不远处的荒山脚，一高一矮大小相接近的两个坟包，生着稀疏的杂草，墓碑上工整刻着逝者的名字。
母亲是杨玉林，父亲是叶腾。
除草、扫墓，上香，烧纸，跪拜一系列流程叶霄走得流畅，秋霜当然只是弯腰拜了拜没有下跪。
天色渐渐晚了，叶霄还坐在旁边掰着指头算给她听：“我娘走了……快七年了。那年我十六。从那过后我爹就开始酗酒，出去赌，凡尘气沾得严重了，修为下滑得厉害，他就开始乱吃丹药以求保住修为。”
秋霜本来不该听的，但她不知为何，还是掏出了八十锤放地上杵着当板凳。她是没有爹娘的孩子，那有爹娘的过得又如何呢？
“我的家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成了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不再安心，不再温暖了……”
太阳落下前的最后一束光射到他脸上，他眯起眼抬手挡了挡，苦笑了声。
这是秋霜第二次从叶霄脸上看见落寞，上一次是今天他在清云殿门口。
“他的修为是保住了，但变得恍恍惚惚，经常忘记家里还有我。忘记自己还有过一个妻子，一个儿子。他老是把我记成家里的下人。平时根本不会管我。”
“我就出去做工，为了节省时间，把娘喜欢的高马尾裁短了，更好打理了。不过我也做不好什么，”叶霄揪了根草在手里把玩，闷闷地说，“多亏我娘年轻时乐善好施，周围的邻人多半受过她的照顾。会请我吃饭。送我几件旧衣服。”
“我是吃百家饭继续长的。后来学堂的九年义务读过去了，继续上要好多钱，我反正也没什么出息什么也没有学到，就没上了。”
“再然后……再然后就沉迷好玩儿的话本子了……”
叶霄挠头一笑，扭头看见秋霜微怔的神情，忙道：“可别觉得我可怜啊！吃百家饭很好玩的！半个槐仙镇的饭我都吃过诶！哪家最好吃，哪家最难吃我可清楚啦！”
明明天色都黑了，他的眼睛却闪烁着傻气豁朗的光，那般别样又坚定，秋霜扭过头去。
“傻子……”
“啊你说什么？”
“天黑了要回客栈。”
——
潘孤雁家当然是找不出第二张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