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白柠的表情过于匪夷所思，于是成功引起了贺时舟的注意。
贺时舟微蹙眉头，盯着她：“你在想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
白柠则抱着胳膊，从头到尾地打量着他：“你说呢？你再把你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贺时舟闻言，顺着她的建议再次把说出去的话拎回脑海中细细推敲了一番。
这不推敲还好，一推敲……整得他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
贺时舟绷着一张冷脸，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为自己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白柠点头，听着像是在附和，但眼神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若是仔细观察，甚至还能从她眼中读出一些额外的意思。
比如说——
“你俩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你俩已经发展到交换生活照的地步了？”
“你俩之间到底有什么奸.情？”
种种迹象都有可能，只是都不是什么正经的猜测。
贺时舟与之对视，内心的无语程度呈指数级上升。
“我看他的照片不是在看他。”贺时舟将手机屏幕直往白柠眼前怼，拼命洗刷自己的冤屈，“我是在看旁边这个女生。”
白柠还没看到照片内容，一听这话，眼睛微微眯起，有那么一丝威胁的味道：“你还敢看……其他女生？”
贺时舟：“……”
“哈哈哈，开玩笑，看把你吓的。”白柠扯了扯唇角，笑得少见的愉悦，“你看旁边的女生干吗？难道很好看？”
“不是。”贺时舟想都没想，直接否认。
为了防止白柠再次口出狂言，他又将屏幕往她脸凑近了几公分，那架势，都快贴人脸上去了。
“你自己看。”贺时舟言简意赅。
白柠不留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伸手，纤细的手指固定好贺时舟的手腕，目光也随之聚焦。
只见照片中的秦野仍旧骚气蓬勃，而他旁边坐着一个女生，女生身材娇小，侧身而坐，胳膊挡住了大半张脸。
按理说，这个角度，确实看不到女生的长相，但——
白柠一眼定结论：“这是骆冰冰吧。”
贺时舟刚就这么想，现在一听白柠如是说到，立马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他俩在一起学习？”白柠又瞅了一下周围的场景。
她瞅得有些吃力，毕竟这照片空间有限，秦野那张脸就占了百分之七十。
她从仅剩的留白中扫了一眼，发现俩人应该是在书桌前坐着，文具书本散了一桌，跟摆了个阵似的。
“应该是一起学习。”白柠再次确认道，她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蓦地思路畅通，“秦野动作还挺快啊。”
贺时舟：“？”
“他这是知道骆冰冰喜欢他了？”白柠看向贺时舟，把他视为人形百科全书，一个劲儿地发问，“他这是在暗示你他也有潜在发展对象了？他俩到哪一步了？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是在私下约会？”
贺时舟：“……”
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也只是才看到了照片。
不过……
就贺时舟的角度来看，秦野没那么快移情别恋，若他真对骆冰冰有意思，不应该采取照片中这种相处方式。
而是应该会……更加小心翼翼一些。
但白柠不清楚这些属于男生的小九九，作为女性，她更愿意站在同性的角度去考量。
“不错。”白柠这人不爱结交朋友，但经过集训那一次相处，她还是比较认同骆冰冰的人品，“她的心愿也算是有了回应。”
贺时舟没回答，准备收起手机。
“你怎么不回一句？”白柠看向他，问题直白，属于哪里不合贺小少爷的心意就戳哪里。
贺时舟：“我干吗回他？”
看了消息已经算是给他面子了。
白柠:“听我一句，还是回吧，简单表达一下祝福，不为秦野，为冰冰。”
贺时舟：“……”
贺时舟不忍心破坏白柠美好的遐想，于是只得装模作样地回了两个字。
——恭喜。
敷衍且风马牛不相及。
…
结束完一天的学习后，俩人便一起回宿舍。
对于贺时舟和白柠的结伴而行，同学们已经司空见惯。
自从江以柔从红枫销声匿迹后，大家就基本上将贺时舟跟白柠视为了一对，连论坛的八卦都定好了风向，单单只抓着他俩薅。
至于两位当事人，也没有要避嫌的意思，一来是他俩也没在公共场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再来便是俩人的成绩稳如老狗，老师和同学也没办法捕风捉影、逮着疑似早恋这事进行抨击。
“我没记错的话，竞赛的结果在寒假也会出来，对吧？”白柠突然问了一句。
贺时舟想了想，点头：“差不多，廖老师说竞赛和联考出成绩在同一个时间区间。”
“嗯。”白柠又回了一句，“你入选国家队应该没问题吧？”
本来贺时舟就是种子选手，去年只是给高三陪跑而已，今年到了自己的主场，再怎么说都可以突破重围。
“差不多。”贺时舟也不谦虚，逮着事实直接承认，“你有多少把握？”
白柠抬眸看向前方的路。
夜晚的路灯星星点点串成了一片，一路延伸着照亮了远方。
“把握还是有的。”白柠囫囵应道，“至于有多少不好说，反正我尽了力。”
最后冲刺阶段，她可是憋了一口气在学，能使的招数都使了，可谓是十八般武艺全都献了出去。
不只是因为那颗好胜心在作祟，更重要的是……
白柠突然侧眸看向身旁的少年，眼里有微光闪过。
更想跟他并肩站在同一个高度。
…
“看我干吗？”注意到她的目光，贺时舟稍微有点儿不自在，觉得她的眼神有毒，总是可以把自己的脸烧得极烫。
“没事，觉得挺神奇的。”白柠收回视线，对着夜空呼出一口气，看着白雾在半空中凝聚了又消散。
“你知道吗，最初我来到这个学校的初衷仅仅是不招惹麻烦。”白柠回忆道，现在回过神来，已经跟初衷背道而驰许久，“我就仅仅只想依照我妈的意思在这里顺利毕业。”
贺时舟：“你当初那副装扮就挺招麻烦。”
他像是没说过瘾似的，立马又加了一句：“还有你的行为，你的存在，都是招麻烦的典型配置。”
白柠：“……”
我谢谢你啊。
白柠一言难尽地看向某位说风凉话的朋友，皮笑肉不笑道：“说起来，还是你先招惹我的吧？”
贺时舟眼见巨大的锅即将从天而降，于是立马选择躲闪：“我活了十几年，头一次被人抢了第一。”
白柠挑眉。
贺时舟冷着一张脸，说出的话却带了那么一点情绪：“你就说气不气？”
他鲜少用这种生动的语气与人交流，白柠一听，竟觉得还有点可爱。
反正比平时的逼王样儿来得有趣。
“行行行，我理解了。”白柠摆手，“我知道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非常在意面子。”
贺时舟：“……”
“而且话又说回来，我之所以会来红枫，之所以会参加竞赛，一开始都跟我妈有关。”白柠突然提到。
“你……母亲？”贺时舟下意识重复道。
他没见过白柠的母亲，关于她母亲的事儿，也是上次在清吧促膝长谈了好一会儿才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也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女人。
白柠似乎不太喜欢提到自己的母亲，但又无法避免，于是当她提到时，神色会不由自主地紧绷，整个人看上去也显得格外警惕。
像小动物的应激反应。
“嗯，我妈那段时间情绪很不稳定，我几乎都是在围着她转。”白柠平静地说，“转来红枫是她的意思，说是让我能够受到更好的教育，我当时没拒绝的原因有两点，一是这边给了丰厚的奖学金，还有一点便是……”
白柠顿了顿，眼底划过一丝嫌恶。
“还有一点便是远离张浩。”
贺时舟怔然，脑海中划过那张猥琐的脸，只是这样稍稍一联想，就令他拳头忍不住紧了好几分。
还好，他跟江以柔都受到了应有的制裁，教育局会开除他俩的学籍，否则这种败类留着也是在给教育事业抹黑。
“我妈那段时间在住院，情况不容乐观，要住院就需要钱，所以我想尽办法去筹钱。”白柠说，“这边的奖学金，还有直播的提成，听着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不过吧——”
她停下脚步，侧身看向贺时舟。
灯光落在她的身上，她的五官被分割成了明暗相交的两界，只剩下那双剔透的眼眸在流动着某种压抑的情愫。
“对于我这种普通人来说，钱在医院……就跟纸一样。”
转眼间，就花得不见了踪影。
贺时舟微微睁大眼，夜里的冷风拂面而过，将他耳边的碎发吹起，一并吹皱的，还有平静的心湖。
以他的经历出发，他不是很明白白柠所处的绝境，但他很清楚，在那个时候的白柠，辛苦且无助，那种无人问津的无力感……足以把人给吞噬。
如果意志不够坚定，心理不够强大的话，早就被可怖的现实给抽筋扒皮了，但她没有，她即便处在最艰难的低谷，也会想办法浴火重生。
而这种韧劲和不服输的精神，想必也是令他神魂颠倒的一个点。
…
“所以……”贺时舟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喑哑，“当我给你说入围竞赛也有奖金时……”
“本来是不想的，因为会很麻烦。”白柠接过话，“但没办法，那天公司出了点小问题，工资要拖欠一段时间才能发放，那会儿我又急需用钱，所以只能答应了。”
贺时舟忽然闭口不言了。
现在回顾起过往的种种，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突兀且幼稚，甚至很不礼貌，以一种玩弄的心态在给白柠招麻烦。
那会儿的自己，心高气傲，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总觉得别人考过自己是一件十分不可理喻的事。
所以当时的他才会听从刘国栋的建议，强行拉着白柠进竞赛队。
说起来，也只是为了测试这个女孩有几斤几两罢了。
他家庭条件优越，用不着为生活奔波，他看不懂那时的白柠，不理解她的行为和态度，他只觉得她的性格如此尖锐，如此令自己不快。
那种莫名其妙的好胜心一上来后，他便失去了理智，一心想去研究她，想看看这个不得了的转学生到底有什么秘密。
可——
“贺时舟。”
蓦地，白柠清冷的声音打断他的遐想。
贺时舟如梦初醒般地看向她，那张精致的小脸霎时闯入眼帘。
“你脸色很差。”白柠歪了歪头，伸手，似乎想一探究竟，“怎么了？”
“没。”贺时舟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突出的腕骨有些硌手心。
他轻轻握着，缓缓移动，直到让她的指尖覆上自己微凉的脸颊。
指腹传来的温暖熟悉而令人眷恋，贺时舟抬眸看向她，眼里是如水的温柔。
白柠一愣，似乎被他这幅表情给吓了一大跳。
“你……”白柠迅速眨了眨眼，“果然有事吧，发烧了？”
“没有。”
“哈？”白柠显然不信，“你现在的样子跟发烧差不多，你知道吗？”
贺时舟没有理会她，而是继续移动她的手掌，使她的掌心与自己的鼻梁贴合在一起。
他的脸深埋于她的掌心，接着，轻轻蹭了蹭。
白柠被这小狗一般的举动给吓傻了，整个人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白柠试探性开口：“贺时舟，你……”
“对不起。”他的声音又低又沉，携带着歉意。
白柠被他突如其来的道歉给弄得莫名其妙：“怎么了？为什么道歉？”
“我之前。”贺时舟一半脸埋在她的手心，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
白柠无声地看着他，屏住呼吸。
“所以，对不起。”他又是一声低语。
…
“你在说什么蠢话。”
过了良久，白柠的声音才响起，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坚定。
贺时舟看向她，看到她眼里的光，也看到了她眼里的自己。
白柠微抬下颌，一动不动地直视他，唇瓣微启——
“要不是因为你，我们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