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过初夏的季节，空气里就已经有了离别的伤感。
也许，每一个毕业季都如此相似吧……
历经漫长的三个小时，高三成人礼的全部活动总算结束了！
好累，比上满满的一天课都累。
还好刚刚老班通知晚上的两节自习课取消了，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是白白捡了一个偷闲放松的机会……
慕绾绾大大舒展了一下筋骨、双手搭在操场边的看台护栏上，目送已经先行离开的慕妈妈直至其身影彻底看不见了，她才从曲裾收口的袖子里掏出手机，查看了一下微信班级群里的新消息。
是班长闫田田发的好几张文艺汇演结束后，全班同学在台上合拍的班级毕业照。
她一一点开照片，查看原图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貌似除了五六个平时跟自己交集比较多的人外，其他同学的名字基本上都跟人对不上号，可能这就是作为插班生的悲哀吧！
尤其还是像自己这种本身就不爱跟人打交道的社恐来说，要记住全班五十多号人的名字真心有些困难……
不过，照片里的自己笑得还是蛮开心的！
认识江奕宸这么久，几乎都没跟他单独拍过照。
可能，因为照片里的他根本不是他吧……
慕绾绾的视线久久落在照片里那个站在自己身旁的江奕宸，最终还是摁下手机的锁屏键，有些失落地望向了操场。
时光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奕宸哥，现在看照片才发觉，他的脸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
若是再过十年、二十年，自己究竟还能记住多少……
她轻叹一口气，又把手机塞进了袖子。
“江奕宸，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慕绾绾望着天边已经渐渐西沉的斜阳，轻轻对身边的江奕宸说道。
“什么？”
清冽的嗓音发出了浅浅的疑问。
“如果有一天，你真得要走……请你不要像上次一样，擅自做主抹去我的记忆！”
慕绾绾扭头看向江奕宸，落日的余晖给江奕宸的脸上添上了一抹暖色，连带着他那英挺的轮廓也变得柔和起来。
就算一定要忘记，那我也希望是由岁月来淡化，而不是瞬间消除得一干二净，就像从未遇见过你一般！
这对于我来说，不公平！
我有权决定自己的经历和人生，哪怕是神，也不可以剥夺……
“呵～都这么久了，你还在记本座的仇啊！”
如今的你也知道了被人抹去记忆的痛苦，千年前你对本座的所作所为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江奕宸闻言轻笑一声，他眸底的暗金色如琥珀一样通透明亮。
那时初见你，抹去你跟本座有关的记忆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谁承想相遇亦是宿缘。
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如今本座如何舍得抹去你的记忆，本座倒是希望你永远都能记住你我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但凡还有一线生机，本座只想选择与你相伴到天荒地老。
可惜……
“不会的……我现在就是个凡人，已经、没什么法力了。”
这次真把老头儿惹急眼了……
因自己表明抗命、不愿早归，紫微垣那边已经完全切断了自己与冥界的联系，自上次李佳宁的事后，便再也召唤不到白无常了。
而自己的法力目前连凡间藏匿的鬼祟和魔使都无法辨别了，这应该就是自己为了成为凡人，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吧！
江奕宸看似轻嘲的一句话，却把慕绾绾吓得够呛。
她难以置信地一下站直了身子，抓起江奕宸的手便翻来覆去地查看着。
“啊？怎么会这么快，我以为……那万一天劫到了，你拿什么应劫？”
虽然知道江奕宸的法力最近锐减得厉害，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减得一点都不剩了吧！
成为凡人的江奕宸怎么能扛住神仙要历的劫呢？
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嘛！
慕绾绾的心狠狠揪在了一起。
“无妨……事已至此，那便顺其自然吧！”
本座并不知晓天劫后会怎样，眼下能多陪你一天就算一天吧，与你相处的每一刻都弥足珍贵，本座不想错过、也不愿后悔！
冥界可以有新的帝君，但这世间却只有你一个慕绾绾。
“什么顺其自然？不行不行！都说‘人定胜天’，那就一定会有应对之法！”
江奕宸言语间的风轻云淡，听到慕绾绾耳朵里倒是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她慌忙给江奕宸打起了气来。
“来来来，这位小郎君……附耳过来，本姑娘告诉你一个有关凡人的秘密——”
看着慕绾绾明明一脸忧色，却故弄玄虚地想逗自己开心，江奕宸顿时心生爱怜，他抿住薄唇强忍笑意，很配合地将耳朵凑了过去。
“即使是凡人，也照样可以拥有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哦！”
慕绾绾的鼻息轻轻拂过江奕宸的耳畔，一种奇妙的触感从他体内升腾蔓延，江奕宸莫名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干。
“哦？竟有连本座都不知的事！”
慕绾绾得意地回了一句：“那是……”
就在江奕宸伸手想揽住慕绾绾时，慕绾绾突然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了一个小小的“心”，眼睛亮亮地盯着江奕宸。
“看到没？就是这个啦！”
江奕宸面露困惑之色，他眉头微蹙、静待下文。
“……凡间最强大的力量就是‘爱’呀！爱是希望，也更是力量，只要心中有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劫难啦！”
原来如此，这丫头为了宽慰自己竟学会了偷换概念。
“凡人的‘爱’，太渺小了……”
江奕宸捏了一下慕绾绾的脸颊，笑着无奈地摇摇头。
“呃……那你听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句话吗？”
慕绾绾见江奕宸对自己的话不置可否，着急地继续说道：“是！你说得没错……一个人的爱肯定是有限的，可这世间足足有80亿人，外国的不算，就单单咱们自己也有14亿多啊……尽管人身上会有不少的劣根性，但就像你说的，世上好人总比坏人多吧！”
慕绾绾说着便将自己指尖那个小小的“心”一松，手腕轻旋、指尖生花，只见她用两只手变换出好几种不同的“心”，最后双臂展开做了一个拥抱天地的动作，将双手放在自己头顶拱出一个大大的“心”。
“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九重天上究竟有多少神仙、法力如何通天，但倘若将人世间所有真善美的爱意汇聚起来，那也将会是一种超级强大的力量！”
随着慕绾绾的动作，江奕宸的心也跟着她画出了大大小小不同的“爱”，更为神奇的是，他察觉到体内的气海竟有了一丝不明的波动。
这……难道就是凡人的力量？
这种看似简单、却实为玄妙的指诀，引发的力量还真是不可估量，这跟以天地万物自然而生发的仙家术法是完全不同的力量——
由心而发，更为鲜活、更具有生命力！
“江奕宸，其实凡人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再说了，这世上所有存在的力都是相互作用的，神可以怜爱世人，那世人自然也会敬爱神明……就算现在的人不信鬼神，但那些追求正义、勇于拼搏、努力向上的人们，他们内心深处都怀有无比强大、坚不可摧的信念，这些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啊！”
阴阳之道，大道本心。
仁义礼智信，五行之德、力之本源。
凡间乃是三界中唯一阴阳二炁共存的界，凡人在自己的历史长河里生生不息、繁衍进化，自有他们的一套生存之道，如今本座既已成凡人，那自然也需悟他们的道、得自己的修行。
不经执迷，怎解执迷？
不懂人心，怎知人心？
这可能也是老头儿当初执意让自己在凡间走一遭的意义所在吧！
江奕宸想起在紫微垣后山紫微大帝对自己的训诫之词，他一时陷入了沉思。
“谢谢你，慕绾绾！”
落日熔金，夏风轻袭。
许久，看台上一身玄衣的江奕宸紧紧拥住了慕绾绾，而漫天的霞光染上了慕绾绾身上的绛色罗裙，显得赤红似血、艳丽夺目。
“慕绾绾，你现在的样子让本座想起了唯一能在冥界盛放的花……很美！”
“我知道啊，是曼珠沙华，代表离别和绝望爱恋的死亡之花。”
慕绾绾抬起手臂看了看身上衣服的颜色，眼中却多了一抹哀伤。
曼珠沙华又叫彼岸花，是长在冥界通向往生之路的花。
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上渡奈何，花叶永不见，爱恋皆无缘。
再美有什么用，不能代表美满幸福、又是长在幽冥之地的花，在凡人眼中自然就是不祥、晦气的花。
“看来你对冥界的事知道不少……不过，曼珠沙华在冥界可是寄托思念、表达无尽爱恋的意思！”
江奕宸轻笑一声、松开了慕绾绾，缓缓说出了曼珠沙华不为人知的意义。
“哈，不会吧……竟是这个意思，有点意外！”
慕绾绾觉得江奕宸的解释更为可信，她顿时眼睛一亮，脸上多了一种释怀的轻松。
“那是自然，曼珠沙华可是那紫微老头儿留下的，本座岂能不知？”
江奕宸扬起下巴、轻轻睨了慕绾绾一眼，笑着侧靠在看台的护栏上。
“咳咳，你竟敢把你爸喊老头儿……要换做是我爸，肯定会胖揍我一顿！”
慕绾绾被江奕宸的这句话直接逗乐了，便清清嗓子笑着打趣道。
江奕宸，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神仙！
还真是滤镜碎了一地……
“对了，你要是这次顺利归位，是不是一定要干满三千年啊？”
她转身也靠在了看台护栏上，虽然神情稍有犹豫，但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慕绾绾的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直接戳中江奕宸的心，他一双寒眸骤然变暗，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三千年任期的事，恐怕已然不是自己如今考虑的问题了！
有关自己历劫的事，早在决定不以牺牲慕绾绾为代价时，一切都偏离了设定的走向！
近几个月来变数频频、事态发展完全无法掌控，到如今自己也尚未确定是否能真的扛住即将到来的天劫。
未知，才是最令人不安的……
“我的老天爷啊，华夏民族也不过上下五千年，你这任期也确实够久的！”
慕绾绾无法想象出那是一种怎样的体验，由衷地发出了一声感叹。
“以前本座也会觉得漫长，不过……现在有了你，应该不会那么枯燥乏味！”
看着慕绾绾夸张的表情，江奕宸忍不住揉了揉慕绾绾的发顶，心中多了一丝甜蜜。
我？
一个凡人，能活到百岁都谢天谢地了！
就算你已经做了冥君快两千年，哪怕顺利归位也还有一千年的任期，我最起码得轮回个十来次才能等到你卸任哦！
不知那时的我，还会是现在的我吗？
走过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人的意识应该就跟手机刷机一样恢复出厂设置，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不是自己的自己，想想都难过！
“行吧，但愿我能陪你那么久……对了，等任期结束，你有什么打算呢？”
慕绾绾一旦想到了转生是刷机的设定，心里就有些怪怪的，于是索性话锋一转。
“带你回清净极乐天吧……不过、若是娘子你想留在凡间，本座到时候也可寻一处灵山秀水、福地洞天长住下来，与你一同做个逍遥散仙也不错……”
江奕宸眉头轻蹙，一番思索后对慕绾绾认真地说道。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我才不要什么福地洞天呢，本姑娘就是喜欢这人间满满的烟火气！”
“可那时的你，也许已经不是凡人了……”
江奕宸意有所指地说道。
“好吧好吧，就不说转生轮回的事了……那我今生今世如你所愿好好活下去，万一等你再见我时，我已经成了一个白发苍苍、满脸褶子的老太太，那可怎么办？”
慕绾绾被江奕宸一本正经作答的模样差点儿气笑了。
江奕宸，你还真是个大直男！
听不出来这是玩笑话呀，唉……
“你就是你，本座喜欢的是你，又不是旁的什么！神仙只鉴其内、不观其外，本座何时以貌取人过！只要你乐意，你可以任意选择你喜欢的时光驻颜……”
说着，江奕宸伸出纤长遒劲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慕绾绾的鼻尖，露出一个宠溺的微笑。
“哇，真的吗？听你这么一说，怎么突然有点开心呢，哈哈！”
慕绾绾的嘴角一下咧了开来，眉开眼笑地直接上手捧住江奕宸的脸说道：“那我就选与你相遇的时光……”
其实能跟你一起慢慢变老，那也是一种幸福。
只是，你我注定要回到自己各自的轨道上去……
慕绾绾笑着笑着，悲伤便漫上了心头，她赶在眼泪滑落之前，连忙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了江奕宸的唇。
“好，你喜欢就好……”
江奕宸没料到慕绾绾会在学校里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但当看到泪眼婆娑的慕绾绾时，他心中为之一颤，便反客为主一把揽住了慕绾绾的腰，深深回吻了过去。
两人相拥的身影在光线的折射下，融入了他们身后那轮宛若赤金色圆盘的夕阳中，炽热而缠绵。
本座早在千年前、甚至更早就认定了你，慕绾绾！
哪怕你不愿修仙问道、世世轮回，就算你变了模样、改了姓名，本座也一样能找到你！
让你在每一世里都能遇见本座、重新爱上本座，成为本座永生永世的妻！
除非，世间无我。
……
操场上三五成群、热闹喧嚣的高三毕业生，还在四下拉着自己喜欢的代课老师或同学合影拍照，并没人注意到看台上所发生的这一幕。
可能每个人都想多留一些与高三有关的记忆，少留些遗憾吧……
只是愿望总是美好的，现实却很残酷。
眼下的他们怎会知道，拍完毕业照的刹那也就注定了高中友谊的淡去，而高考后的分道扬镳，会让多年后的再次相逢成为一种淡漠的形同陌路。
时光和距离，将会改变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