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韵被押到苏浅的墓前被质问时，还觉得有些好笑。
“错？我有什么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杭韵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
谈歌被她的话气得浑身发抖，想起苏浅克制又浓烈的感情，他忍不住哭喊道：“君上对你一片真心，你却利用他，把别人的真情放在地上践踏！你根本配不上他！”
杭韵被捆着双手，跪坐在苏浅墓前，她闻言看了眼苏浅的墓碑，面无表情地说：“哦。”
钟砚站在一边无奈地摇摇头。
杭韵已经无可救药了，心硬的像石头。
谈歌自从苏浅死后，已经不止一次想要殉主，但每次都被钟砚救了下来。
现在他看着杭韵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登时就想自爆，带着杭韵一起去死算了。
感受着谈歌身上暴动的能量，杭韵一愣，下意识挣开绳索，出手点向他的丹田。
可是杭韵的手却没能碰到谈歌。
钟砚出手了。
他一手救下谈歌，一手把杭韵推开。
“杭韵！”
钟砚眼中有杀气渗出，杭韵嗤笑一声。
“就是死，我也不会死在你们手里。”
说完，杭韵直接自绝经脉，自杀了。
看着干脆了结自己的杭韵，钟砚似是没有料到，愣了一下。
倒是谈歌，白着张脸，又哭了。
“你还没认错，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你这样，让我怎么愿意把你与君上合葬！”
钟砚：……啊？你说啥？合葬？
他怎么不知道谈歌是这么想的呢。
“君上只爱过她，一心一意地对她，可她竟然杀了君上！我真的不想将他们合葬！可是君上活着的时候就那么苦苦的暗恋她，我怎么忍心……他死了之后也没人陪伴呢？”
一提起苏浅没人陪，什么死不死的，钟砚手一抖，忙说：“你别寻死啊，我告诉你，在我面前你可死不了。”
但是谈歌的魔元已经破损，过不了多久就会变得和钟砚一样。
失去魔元，他已经不能再自爆了。
但是人要是想死，那方法可太多了，钟砚又不能每天啥也不干，就看着他。
但是谈歌像是想清楚了，他抹了一把眼泪，说：“少祖放心，我没想寻死。”
谈歌到最后，到底没有将他们合葬，但是他们两人的墓只隔了一人的距离。
如果他们站在这里，一伸手，就能牵到对方吧。
谈歌想。
杭韵醒来时，就看到了一扇巨大的门。
说是门，但更像个峡谷。
如果她见过陨神之地，就会发现，这扇亡灵之门，跟陨神之地的入口非常相像。
杭韵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这里估计就是地界。
可是魔族不在三界之内，超脱五行之中，怎么会在死后进入地界？
虽然疑惑，但杭韵还是跟着大部队慢悠悠地走进了亡灵之门。
走进去的那一瞬间，杭韵的一生，被再次回顾了。
杭韵是个低阶魔族，甚至身上还有一丝其他种族的血。
严格来算，她算是个杂种。
杭韵从小到大听了太多这样的话，已经感到麻木了。
骂人还是轻的，最起码不会对你产生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但打人就不一样了。
有时候运气好，遇见一两个人，第二天说不定还能下床。有时候运气不好，遇见一群人，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都正常。
她没有魔晶去找医师，只能在自己破破烂烂，甚至透风的家里慢慢疗伤。
她像是个游魂，孤独地生活在魔族的边缘地带。她努力修炼，试图通过提高修为，来摆脱这样的人生。
而这一天，出现了改变她一生的人。
“你们围在这做什么？”
一道清冷中带着点沙哑的声音响起，聚在她破烂小屋外的小孩们顿时就散了。
苏浅看着作鸟兽散的小孩们，有些疑惑地上前敲敲门。
“有人吗？”
杭韵动了动还没有知觉的胳膊，脸上的表情麻木迟滞。
苏浅又敲敲门，见无人应答，才准备转身离开。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苏浅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苏浅看了一眼这个瘦弱的女孩子，她一看就是没有好好吃过饭，面黄肌瘦的，但是那一双眼睛里像是有一团热火在燃烧。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苏浅忽然想起这句话。
“有事？”
闻言，苏浅回神。
“我想问问你知道试炼地在哪吗？”十几岁的苏浅穿着得体的衣服，举手投足间，尽显清贵气质。
杭韵有些自卑地低下头，瓮里瓮气地说：“不知道，没听说过。”
“既如此，打扰了。”
苏浅告辞离开。
杭韵本以为以后都不会再见，可是没想到三天后，他们就重逢了。
出来找修炼资源的杭韵，忽然听到了角落里传来的两声抽泣。
杭韵脚步一顿，有些紧张地看着那个方向。
这种角落里，最适合揍人了。
而她，多是被揍的那一方。
就在杭韵准备小心避开，赶紧逃跑时，躲在角落里的苏浅听到了她过于粗重的呼吸声，从石头后面露出了头。
两人的视线对上，一个震惊紧张，一个伤心惊愕。
“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道。
苏浅吸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眼睛，又躲回了石头后。
杭韵抿唇准备走，可是刚走两步，又犹豫着回来了。
“你……没事吧？”
苏浅似乎没想到她又返回来，被吓得打了个嗝。
他有些脸红地捂着嘴，看着坐在他附近的杭韵，苏浅张张嘴。
反正他们也不认识，她……应该不会嘲笑自己的吧。
“我叫苏浅……”
苏浅身为魔族王脉的贵族，可他血脉不纯，经常遭到嘲笑和痛打。
这一次也是他出来为了去试炼地试炼，试图提升修为。
可是却在找到试炼地后，被熟人发现，又被奚落了一番。
谈歌为了给他找灵药洗髓伐骨，独自去了北边，没有谈歌在身边，苏浅就更脆弱了。
他连试炼地都没进去，直接找了个地方委屈地哭了起来。
看着苏浅还红着的眼眶，杭韵忽然觉得。
自己可能找到了同类。
杭韵血脉不纯，天赋不高，但是足够努力，修为甚至比他还高一些。
杭韵的心中忽然升腾起一团火，或许，她可以找个人一起修炼，一起面对世间的恶意。
多一个人一起承担，或许，她能再多坚持一会。
十几岁的杭韵还不像以后那样长袖善舞，她是比较沉默寡言的，但是身上那股努力向上野蛮生长的劲头，总让苏浅想起生命力旺盛的野草。
那时的杭韵，也是真的关心苏浅，她看见他就像看见自己，能引起共鸣。
两人一起修炼，一起进步，一起给对方加油鼓劲，在外受伤后，又会像小兽一样，互相依偎着舔舐伤口。
心理较杭韵更脆弱一些的苏浅，经常靠在她的肩头。
杭韵会轻轻地拍着他。
说：“别怕，别怕……”
但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苏浅经她激励，努力去禁地闭关修炼，在成年时血脉二次觉醒，终于成为了所谓的天才。
他一身风光的想去找她，告诉她努力真的会有回报。
可是苏浅却怎么找也找不到杭韵了。
苏浅调用了很多人，找了很多年。最后得出的结果是杭韵独自一人去试炼地，整整三年未出，无人见其踪迹，许是落入魔兽之口。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苏浅像是被雷击了一样，僵在原地，没有反应。
早就回来的谈歌见状，连忙上前拍拍苏浅。
“主人？怎么了？”
“……不，不可能，我不信！”
苏浅如梦初醒般使劲扣着谈歌的肩膀，等看清了他的脸后，苏浅又失望地松开手，向外走去。
“我能找到她，一定能。”
苏浅不信她就这么死了，所以苏浅等了她很多很多年，找了她很久很久。
久到魔族君主老迈，定下少君。久到魔族出世又被镇压在天柱之下，他都没有再见过她。
……
杭韵一直都记得苏浅，她是聪明的，又不是没有脑子，没有眼睛。
只是他背水一战，闭关多年，终于获得了回报，得到了魔族的尊敬，可她，自从突破到元婴大圆满以后就再难寸进。
苏浅闭关前她是元婴，苏浅出关后她还是元婴。
“我相信，努力一定会有回报的！”
这句话如今放在她身上，倒更像是讽刺。
说到底，血脉不纯就是不行！
她怎么能去找他，承认自己的努力是个笑话！
她那三年也不是没出过试炼地，只不过出去的时候无人在意罢了。
也是，她这样可有可无的人谁会在乎呢？
见到苏浅血脉觉醒后意气风发的样子，她觉得是时候去试炼地的最深处，死里求生搏一次了。
杭韵在那里，不知道待了多少年。
她在不同的幻境里经历生死，情爱，她一改以前沉默寡言的样子。
她可以是纯洁善良，热情羞怯的，也可以是楚楚动人，欲拒还迎的。她以前是冷着脸杀人，现在能笑着把人捅死。
杭韵也说不清楚那些试炼究竟给自己带来了什么，只知道，活着的意义可能只有追求修为而已。
而苏浅的感情，她这辈子，注定无法回应。
在试炼地最深处活着出来，她已经不能算是个人了。
“哎呦，你这姻缘绳绊到我了！这绳子怎的打了这么多结，这感情得多坎坷啊。”
一个八九岁的孩童咋舌道。
他长得粉雕玉琢的，一身淡金色的衣服和一双穿着靴子的脚，让杭韵知道，这不是魂魄。
杭韵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
“姻缘绳？我还能有姻缘？”
小孩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有啊，这绳子不就系在那头的公子手上嘛。”
杭韵顺着孩子的手指看去，眼睛与那人的视线对上时，杭韵一愣。
站在那边的人，是苏浅。
杭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苏浅却觉得熟悉万分。
像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那个杭韵，沉默寡言但是心里有团火的杭韵。
忽然，她笑了。
“到底是我的才能配不上我的野心，我输了。也放下了，下辈子，能当棵小草就好了。”
杭韵放下满身的心思，只余无穷无尽的疲惫，她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了眼苏浅又垂下头去。
小天左看看右看看，发现他们真的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有些不满地说：“你当不成小草了，你俩这姻缘绳还在呢，下一世的缘分未断，当不了草了。”
杭韵：……
看着杭韵一言不发，转身离开的背影，小天追着喊道：“别走别走！我给你们绳子系短点，省得再绊着别人！”
苏浅虽然看不见什么绳子，但是人家这么说没好拒绝。
就抬起手递给小天。
小天在空气中随便扒拉了两下，笑道：“好了，快去吧。”
看着他们走远，小天忽地变成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微微笑了一下。
“这样你们下辈子就能早点在一起了，姑姑的嘱咐完成了，也不枉我等了你们这么久。”
“少君，帝君唤你回去准备祭神大典呢，咱们改天再来地界吧。”都慈收起两卷文书，看见天慕背着手站在奈何桥前，说道。
“都慈，你还是叫我小天吧，亲切。”天慕收起手，跟着都慈离开了地界。
感觉到身后的人追到了身边，杭韵有些心累地说：“你真信他说的话？魔怎么会被姻缘绳牵绊。”
苏浅反驳：“可是下一世我们就不是魔了。”
停下脚步，杭韵看着他直白的眼神，眨巴了两下眼睛，移开了目光。
苏浅抿着唇，拢在袖里的手紧握成拳，又蓦地松开，宽慰自己道：“至少下辈子还有个盼头。”
马上就上奈何桥了，两个鬼差正在打孟婆汤，杭韵迟迟迈不出那一步。
是了，这一辈子马上就到头了，她不想这辈子的遗憾永远解不开。
“这一世我无法答应你什么，但我从未忘了你。我曾经一度把你当做我的目标，去追逐你的脚步，可笑的是我从来没有追上过你。下辈子，让我走得快些，好在前头也能为你遮风挡雨。”
话一说完，杭韵快步走上奈何桥。
苏浅愣在原地，忽地眼睛就红了，他等不及地追上去。
“哪用你来追我，我已经朝你跑过去了！”
杭韵闭上眼睛笑了笑。
这下，是真的放下了。
她想，下辈子她可以去爱上一个人了。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