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清明，又到了去看小池和妈妈的日子。
周漾和外公外婆大清早起床，沈涵年开车送他们去墓园。
这次，周漾的心平静了很多，和刚开始失去小池不同，她已经能像外公外婆那样，好好的对着墓碑，说话了。
周漾看着妈妈的墓碑，爱女顾柔，妈妈的眼神还是那样温柔的看着她，像小时候一样。
“妈妈，小池来陪你了，开不开心。小漾也好想有你陪。不过小漾不着急，小漾有男朋友了，他很好，很优秀。小漾都觉得自己有点配不上他，不过妈妈放心，小漾会努力的，让自己也变得更优秀。
妈妈，小池走的时候我没敢去抱抱他，他肯定很冷，你多抱抱他，他从小就喜欢人抱他，有妈妈抱他，他估计开心得睡不着觉了。
妈妈，小漾答应你开开心心长大，我都做到了，你在那边也要开开心心的，别总担心我，我能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好外公外。你就放心的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在天堂做一个优秀的演奏家。”
周漾给妈妈献上了白菊花，又挪到了小池的墓碑前，看了小池好久，他的音容笑貌，周漾都还记得，怕自己忘记了，周漾就常常看过去的视频。不像妈妈只留下了照片，她的声音周漾都快忘了。
“小池，姐姐来了，恨不恨姐姐，姐姐一直说要保护你的，结果让你一个人倒在了冰冷的河里。姐姐就是后悔，要是姐姐一出门就往那条路去找你，是不是就能早点发现你，是不是就能救起你了。
姐姐看到你被警察救起来的时候，浑身湿漉漉的，一点血色也没有，姐姐害怕极了，都不敢认你了。
你那会儿是不是觉得姐姐太麻木了，你在河里待了那么久，肯定很冷。
姐姐都没抱抱你，就那样让你走了。甚至，你最后一面姐姐都没有去看，你就那样烟消云散了。
不过你别怕，姐姐刚刚和妈妈也说了，让她在天堂多抱抱你，我们小池小时候，就是姐姐抱着长大的，现在妈妈抱着呢。
妈妈比姐姐更爱小池，肯定不会让你再出事的。
你在天堂要好好的，你好好的，姐姐也就好好的。
外公外婆你也别太担心，有姐姐呢，姐姐连着你那份一起，一起孝敬他们。
我们现在都过得很好，你也要过得很好，知道吗。”
周漾哽咽着说完，把花献给了自己的弟弟。
每次这种时候，对他们来说都是最痛苦的，以前是妈妈，现在还有弟弟。
回去的路上，沈涵年还一直安慰周漾，周漾说没事。
沈涵年知道，周漾只是往心里憋着罢了，他来看顾池都受不了，何况把他当作自己生命的周漾。
或许是清明时节的雨，总是下个不停，周漾最近又开始做梦了。但是她没有再梦到沈涵年，也不是可怕的噩梦。
她梦到了小时候，梦到妈妈教她弹琴，给她讲故事。梦到妈妈不小心伤害了自己，爸爸把妈妈关了起来，她还听到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
周漾以前害怕去回想这些事情，她总是刻意的逃避，但这些又总在梦里出现，让她逃无可逃。
而现在周漾慢慢的能够去正视了，也许有天她能够像小池一样，坦然的和沈涵年说起过去的事情。
周漾的状况越来越好，能正常上课，正常生活了，就想让外公外婆回去，老人家说四月过完了再看看。
周漾才刚好，外公外婆也是不放心，即便有沈涵年，他们仍然觉得多个人多双眼睛盯着周漾。
抑郁症的原因，周漾从来没有早起，现在好了，就想慢慢回到之前的状态。
那天周漾难得的早起，和外公外婆吃了早饭，拿着相机去学校了。
四月，校园还有些树开着花，空气里都是香香甜甜的味道。这样美好的春天，周漾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过了。
周漾拿着相机逛了一圈校园，今天上午没课，可以多转转。
她习惯性的坐上操场的看台，看着来晨练的同学，熟悉的感觉让周漾觉得心安。
沈涵年找过来的时候，周漾还在拍照。
“漾姐，又在这里偷拍别人的隐私呢？”
沈涵年走过来坐下，习惯性的把头埋进周漾的颈窝。
“好久没拍了，扫了两张，好看吗？”
周漾把刚刚拍的照片翻给沈涵年，沈涵年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
“没你好看。”
周漾没搭理沈涵年，眼睛一直看着前方。
“我记得，你第一次说要追我那天，也是这样。我在这里拍照，你在旁边坐着，还一直烦着我，让我答应你呢。我还以为你撞邪了，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小池把那些事告诉你了，你们商量着来追我呢？”
周漾想起来，微微一笑。
“老子那会儿，是不是特别帅。”
沈涵年暗自得意，他可是全体票选出来的最适合周漾的人。
沈涵年就是这么厚脸皮，狂妄，自大。
但是从小池出事之后，他的狂就因为周漾收敛了很多。
要是以前，周漾估计又会在心里吐槽他，但现在周漾听到这些话，反而觉得很美好。
“嗯嗯，特别帅。”
周漾转头看着沈涵年，甚是欣慰，真庆幸身边的人是他。
“漾姐，还记得那时候我说的话吗？我说只要你答应我，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给你。你那会儿，还羡慕那对小情侣呢，现在不也都有了吗。所以，漾姐，老子答应你的都做到了。是不是应该要点奖励。”
沈涵年坐直身体，深深的吻了周漾。看风景的人，有天成为了别人的风景。
操场的人来来去去，时多时少，沈涵年就抱着周漾，就坐在那里看他们。
舒适的环境就容易让人敞开心扉，周漾突然很想和沈涵年说说过去，沈涵年之前还一直问她，她也不太愿意说，现在她想说了。
“沈涵年，我小时候的故事，你还想听吗？”
“你想说我就想听。”
之前听的是顾池的版本，沈涵年一直想听周漾的版本，想知道她对于那段故事的感受。
“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我那会儿年纪比小池大一点，懂得比小池多。
我以前一直以为我的父母是没有感情的，所以他们才过得不开心。直到我住院的时候，我去求周佛海，他说他不能没有我，还说，失去我妈妈的痛，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那时候我觉得，至少我爸是爱过我妈的，只是他们都太极端了。
我爸觉得他为我妈付出了那么多，理所当然的我妈应该会爱上她，可我妈没有。我妈心里的那个人，太好了，她根本不可能爱上我爸。
我小时候，爸爸常常不在家，一直都是妈妈陪着我和小池。妈妈很温柔，但是总是不开心，常常一个人发呆。我那会儿以为是因为爸爸不回家，妈妈才不开心，就老给我爸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看我们，我还说妈妈想他了。
每次我说完，爸爸就总会出现。可是爸爸回来了妈妈就更不开心。其实我那会儿特别希望爸爸妈妈能像同学的父母一样，每天都是牵着手来接他们。
但是为了让妈妈开心，我就很少给爸爸打电话，即便我很想他的时候也不打。
我就想着，只要妈妈开心，爸爸偶尔能来看看我，我也可以满足。我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可最后，我的家还是散了。”
周漾平静的说，沈涵年抱紧了她。
“妈妈出事之前，我还是很满足的。虽然没能一家团聚，可是有妈妈有弟弟。
我妈妈不喜欢我爸爸，还总担心爸爸伤害小池，小池却很喜欢爸爸，总黏着他，但周佛海不理他，也不抱他，甚至不愿意见到他。
小池还常常因为爸爸不喜欢他哭，我就安慰他，说爸爸更喜欢女儿，小池是男孩子，爸爸希望他独立、勇敢，小池就信了。
大概是小池五岁的时候，有天爸爸喝了酒回来，小池还是去黏着他，他就狠狠的一脚把小池踢开了。
妈妈吓到了，那以后她就怕爸爸会伤害弟弟，每天都小心翼翼的，睡觉都抱着他。
我其实心里不开心的，我想妈妈也抱我，可我没说，我怕我说了她会难过。
我还向妈妈保证，我会保护好弟弟，不会让爸爸伤害到弟弟。妈妈听了很开心，我就很满足。
后来妈妈说想带我们走，那时候我已经知道妈妈病了，不能受刺激，所以她问我愿不愿意，我说愿意。
妈妈就去找爸爸谈离婚，爸爸不同意，他们吵得很厉害，我还看到妈妈就拿刀抵着自己的脖子，我害怕妈妈真伤到自己，就跑过去抱着妈妈，让她别伤害自己。
妈妈那时候好像听不到我说话，也不认识我了，就推了我。
我的头撞到桌角了，流了好多血。妈妈和爸爸都吓到了，妈妈还一直抱着我哭。我安慰她说没事。
其实我爸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不能再逼我妈留下了，再让她强行留下，只会逼疯她，他最后同意离婚了。可是他不让我妈带我走，我就闹。
我喜欢妈妈，我也只要妈妈。妈妈也像爸爸保证不会伤害我，爸爸就是不愿意。爸爸妈妈要离婚的事，奶奶知道了，她很生气，坚决不让他们离婚。
妈妈也就没走，每天都呆呆的，没有以前爱笑了，我好担心她，想她开心，我就说想在八岁生日的时候，表演妈妈最爱的曲子。就是那首《战台风》。
我小时候不怎么喜欢弹琴，只是想妈妈开心才学的。我主动说想学的时候，妈妈的眼里都有光了。
为了逗她开心，我一直很努力的练习。有一次妈妈看我弹琴累了，准备给我削个水果吃，可是果皮削到一半，她就不动了。
我害怕，就想把刀拿过来，妈妈拽得紧，我拿不动，用了点力，惊动了她。
她很慌，不小心就弄伤了我，我说没事，可她不相信，一直哭着找药给我包扎。
她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见我，她说怕伤害到我。
我在外面敲门，敲了好久，她才开。开门之后她说她不带我走了，也不带小池走。
妈妈把自己一个人锁在里面，我想她的时候就去门外陪她说说话，妈妈却不怎么回应我，只是在里面哭，很伤心的哭。
她的病到最后已经很严重了，她不见我也不见小池。我偷偷带着小池去看过她，可她不太认识我们。
小池还不太懂，吵着要妈妈抱，妈妈一开始是清醒的，后来就走神了，狠狠的抓着小池的胳膊，小池一直哭，妈妈也没反应。我在旁边哭着劝她，一直喊她，她才松开小池。
那天起我也不太敢去见她。
八岁生日那天我想去见见她，她还是不见我。我就在家里表演了那首曲子，我表演的时候，错了几个地方，怕她不开心，在门外跟她道歉，我向她保证待会儿生日宴一定不会出错，我还说想她一起来看我的表演。
妈妈居然答应了，还开门抱了抱我，爸爸看她抱我紧张得不得了，可是妈妈没伤害我，我看到她身上有很多伤口，甚至都还在流血，可她却一点也没有伤害我。
她还叮嘱我上台别紧张，她让我答应以后一定照顾好小池。
我那时候不知道妈妈是想结束自己的生命，要是我知道，我就可以阻止她了。
所以我妈妈出事之后，我就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要是我早点发现，早点意识到就好了。
她最后那么痛苦，可我们谁都没能陪着她。我甚至怕她，不敢见她。
我妈走后，我就把小池当成自己的全部，结果小池也没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有你了，所以我才有勇气去说这些。”
周漾说着，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沈涵年依然紧紧的抱着周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