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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A:口语

昨瓦些,李茂盛在衙门里头嗨多了。

清早出来,他里路到头打猋枪1。走出郭家,小肚子又痛兮兮的,遭不住。他不得不跑到林子头,去跍到。可他一不小心,叫野茅草把屁股墩墩蠚起楞楞,他贵兮2折起裤子走了出来。没走多远,小肚子还是叽叽咕咕,又想解手,可事情并到起3,他没有浪多时间找茅厕4,整来勾儿上夹起??,裤裆头臭汹汹的,难受得很。

李茂盛按到肚皮,在村子头跩了一灿5,没有找到几个民工。他想不出办法,只好弓起背背儿,忍着肚痛,又把铜锣拷了起来。

“当——当——当——”

“各家各户注意了,维修城墙,娃儿大小都要去。装病的,逃避的,通通都要绑起去……”

“当——当——当——”

接连不断的铜锣声传到了紫竹寺,马马儿整不醒豁,庙子外前,究竟发生了娘兮事情。

他理到声音,悄悄咪咪走进村子,发现一边拷打铜锣一边喊话的人是李茂盛。虽然他非常害怕李茂盛,但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见的声音,心里有些好奇(这时,马奶奶已经死去几天,马马儿的心情也稍微平静了一点),便远远地跟在后头,当尾巴跟。

马马儿打着吊线,走了几户人家,才知道拷打铜锣,是为了提醒村子里的人去修城墙。马马儿最见不得的人,就是李茂盛,他便往树林头一钻,喳个儿走了6。

马马儿来到高坎底下,在一个偏僻的荒荒头,发现了一棵红柑树。树上挂满果子(那是秋天成熟后无人采摘的果子),他以为那是不能吃的飞花红柑子,没去管它。

--------------------

1打猋枪:拉稀。2贵兮:赶紧。3并到起:凑在一起4茅厠:厠读si,即厕所。5一灿:一阵。6喳个儿:独自。

一只小鸟飞来,歇在用竹筒靠活的(为了繁殖优良果树,在竹筒内加细土,将切开的半边树枝插入土中,让其慢慢长出根来)树枝上,他随手捡个石头,嗖儿声甩去。小鸟诧飞了,但咚声掉了个红柑儿下来。他搣开一尝,一点都不齽牙1,而且回口还是甜咪咪的。就找个杆杆夺2了许多下来,用衣服捅起,拿回了庙里去。

马马儿把红柑儿放好以后,又拿家伙,准备把树子颠颠末儿上剩余的红柑儿,全部摘了。

当他第二次走进村子时,前面传来了惊恐的拷门声。他躲在竹林头一看,是李茂盛在村子中间闹麻了。马马儿怯生他,不敢走过去。他东躲西藏,绕了一个圈圈,眼看高坎已经不远了,哪晓得对面路上,有一些乡亲,被两个军兵押了过来(这两个军兵,就是先前的两个军兵,他们在半路上把第一批民工交给接应的军兵以后,又转来了)。马马儿感到事情不妙,唰声蹲下身子,躲了起来。

“有人,有人!”押送民工的一个军兵,大声吼了起来,“这边有人!”

“哪里哦?哪里哦?”李茂盛在前边路口上听见军兵呐喊有人,哗声骂道,“妈那个逼!”

马马儿以为军兵发现了他,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出不出来?”李茂盛把敲打铜锣的棒棒唰声一甩,“不出来老子弄死你!”

马马儿见李茂盛和军兵们恶鼓拌筋的样样,抖着身子正要伸起腰杆。可军兵却朝侧边一趟跑了过去:“妈哟呐,朝哪里跑?”

“斗到,斗到3。”李茂盛也闹夯了,“把他斗到。看巴放抹了4。”

马马儿这才明白,李茂盛和军兵并非冲着他来。而是前边茅杆儿笼笼头,还藏了其他人。

“啥子刁民是纵块起哦?硬是长不醒呐。”

“奏到,奏到。”军兵啪声把鞭子一甩,“快点把他奏到,快点把他奏到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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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齽牙:牙齿受到酸冷果子刺激。2夺:戳。3斗到(短到):堵到。4看巴放抹了:巴,把他的合音。放抹,抹读mǎ,别让他放跑了。5奏到:堵到,拦下。

躲在茅杆儿笼笼头的人,晓得毛了4。他害怕军兵给他收拾起,“轰”声?出来,一趟跑到李茂盛背后蹄跍到5。

“唓,给李大爷两块逮藏藏猫儿。”李茂盛就起6手杆,一把就把勾儿后头的人抓到不放。“跑哇,这下跑哇。妈依把我斗毛了,老子啥子事都干得出来。不信你告,捶你的骨油,掌断7你的螺丝拐!”

军兵塳拢面前,不由分说,提起鞭子,就是狠狠的抽。

“龟儿子,不弄得你鸡呜叫唤,嫑得好歹。”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饶命?还要逃跑不?”

“背得逃跑,背得8逃跑。你们听我说吧,军爷,我们妈死了,想几下把她窖到9算了。才将个儿把坟院头去挖坑坑,转来看见你们腰杆上那把刀,好吓人,心想等你们走开了我就出来,哪晓得恰巧叫你们看见。当真背得逃跑,当真背得逃跑。维修城墙,嫑得好久才能回来,干脆等我把我们妈埋了就去吧。要不到好一气气儿10的。”

“这才怪了,你们妈早不死迟不死,单单维修城墙她就死。说来哪个相信?”打人军兵提着那人领口说道,“兴起瞎编嚯?”

“哟喂,哪个愿意瞎编自己的妈死了嘛?那块龟儿娃娃说句白话,硬是死了……”

“军爷面前,”李茂盛说,“还狡辩?”

“不信?你们去看吧。”

“看啥子看?”李茂盛把阵相搬起,“军爷说没有死,就没有死嘛。”

“……呦喂,当真的……”

“你看哇,”另一个军兵?起眼睛吼道,“你有好多门枋,他就有好多对子。”

“不给你两个说浪多。”李茂盛大声说道,“还有人些喃?他们藏到哪里去了?”

“嫑……嫑……嫑得他们,藏……藏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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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毛了:躲不脱了。5跍到:跍读gu,藏到。6就起手杆:反过手杆。7掌:捶,但不是用手,而是石头等。8背得:不是。9窖倒:窖读告,窖倒,掩埋。10好一气气儿:多久。

两个军兵见对方吞吞吐吐,默到他不老实,随即又是一灿1密密实实的鞭子。

“呦喂,军爷吔,呦喂,呦喂呀。”所谓逃跑者被军兵打得抱头乱跳,几下就得憨了。“军爷吔,饶命吧,呦喂呀,呦喂……”

“逃跑者”被军兵毒打一阵,环勒鼓筋2拖起过来。

大路这边,正准备去县城的一二十个民工,看到“逃跑者”被打得缩成一坨,一个个心都紧了。他们气愤地围上前去,一看才知:“逃跑者”背得别人,正是江泥水匠。

江泥水匠,年龄二十五六的样子,单枝单杆。虽然是个干筋筋3的寡骨脸人,但背背儿一点不抗4。他人大面大,挨了许多家伙,还大话都不敢说上一句。其实,江泥水匠根本背得逃避徭役。天快亮的时候,他娘饿死了。当他正要请人帮忙掩埋的时候,恰遇李茂盛和军兵在村子头催促乡亲们。江泥水匠不仅请不到人,连自己也不敢现身。他想:“正县城墙,早就整得稀耙烂了,这一去嫑得要耽搁好久才能回来。就是照以前的惯例,最起码也要二三十天。如果等拢那个时候,只怕娘的尸体,早被野猫子黄鼠狼吃来光剩一副骨头腔腔了。”于是,他带上工具,溜进坟园,挖好坑坑,正准备把娘背去窖倒的时候,被李茂盛和军兵逮了个正着。

“李大爷,看在近邻的分上,拿慰5你帮我说点好话吧。”

李茂盛见江泥水匠挨了不少家伙,心就有点软了。“军爷,要不……就宽限他一下吧。”

“不行不行!”

“他屋头当真死人了。”李茂盛心想给他半天时间也无大碍,反正要到淡黑时儿才点脑壳,只要点脑壳的时候,人到就行了。“给他半天时间,看行不……”

“说不行就不行,必须马上走。”

军爷说不行,李茂盛没得法,他车过头来随口说道:“管求他了,反正这是大冬天,错搁几天(尸体)也臭不到,回来再弄去窖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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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灿:一阵。2环勒鼓筋:被强行拖走。3单枝单杆干筋筋人:身高人瘦。4抗:像扛重物使背弯曲,属尪背病态。5拿慰:难为。

“李大爷,你说娘兮1疯话哦?安心要当干挣狗儿2是不?”一旁的周大爷见军兵不进油盐,他不敢去惹军兵,就把气发在李茂盛身上。“人都死来摆起了,还不让人家拿去窖倒。不窖可以,那抬到你屋头去,你干不干哇?兴说黄话嚯?”

“咋整吧?”李茂盛也没奈何,“你是看到的,军爷说不行得嘛。”

周大爷瞪了两眼,没有说话。

“要不,我再给他们说一下。”李茂盛硬起头皮,车过头去说道,“军爷,这个……这个江泥水匠嘛,他想逃避,果然是他的不对。但他家里呐,确实死人了,根据这个……这个实际情况……就宽限他半……半天吧……”

“叭!”

李茂盛话还没有说完,就遭军兵给了他一耳巴子。

事实上,李茂盛当里长多年,还从来没有众么窝囊过,竟然成了老鼠子钻风匣——两头受气。

江泥水匠见李茂盛整得瓜眉日眼3,心头也有一些过意不去。他暗暗骂道:狗娘养的军兵,简直就是不通人性的畜牲。

军兵不仅不考虑江泥水匠的感受,甚至还不给里长李茂盛面子。虽然李茂盛脸皮厚,可江泥水匠多而不少还是有点脾气得嘛。当然,他这个脾气绝不是那种胀爸儿德性4,也不是那种生吃卵子活吃求的咬卵匠5。此刻他捏紧拳头,挖眉恨眼,看样子叫冲上去与军兵恶干的架势。一旁的周大爷慌了,一把抓住江泥水匠,低声劝道:“千万行不得黄事6啊。”

江泥水匠看着周大爷,喉咙都硬了:“这人还有嬢勾儿7做头哦?”

李茂盛灰溜溜的吆喝其他人去了,周大爷便拉着江泥水匠,向正在聚集的人群中间走去。

突然,前面军兵又发现了马马儿。“妈哟的,那边还藏得有人嚯。”

“是觉得咋看不到人影子,原来四到处都藏得是嚯?”李茂盛见军兵发现林子里面还有人,顿时毛了,“得我两块活臊8,活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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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娘兮:什么。2干挣狗儿:1,为了挣表现,一味出风头;2,认真过头。3瓜眉日眼:傻子样样。4胀爸儿德性:脾气大,一股冲,不听劝。5咬卵匠:认死理的人。6行黄事:行(过激)事。心头想不通,乱来。7嬢勾儿:什么。8活臊:调皮捣蛋。

“哪个?哪个?”李茂盛一趟撵上前去,说,“安心要把我整垮杆是不?守到老子都挨了,龟儿子还不来给我抽威1。我叫无言不得把脚杆给你摌断了。”

马马儿晓得这盘滑不脱2了,诧乎乎的走了过来。

“滚你妈哟的,铁棒罗娃娃嚯。”军兵嚷道,“一把把儿子3。”

“管他喽,小是小,可以装个4脑壳吧。过来过来。”李茂盛一看,是马马儿,“哧,原来是你嚯?头发剃了就认不到你啦?龟儿子,在流沙堰整到利活5拉嗻?状多天了还不走?唉,幸好没有走喃,不然老子还嫑得把哪合儿去找人呢。”

马马儿不敢靠近军兵和李茂盛,站在两丈多远的地方,憨痴痴地把他们盯到。

“聋啦?喊你过来你就过来吧。”李茂盛吼道。“搞点把家具拿起,去给老子修城墙。”

“修城墙去?”马马儿搞不懂什么是修城墙。“有饭吃呗?”

“滚你妈哟呐,喊你去你就去吧,给老子讲价钱。”李茂盛按到小肚子,说,“讨口子样样做起,那低低儿大块肚皮,赏你一瓜瓢,肚皮给你胀得爆。”

马马儿听说肚皮都胀得爆,怕是李茂盛说来楔笃他6。他把脑壳车过去往后面一看,果然也有小娃娃。于是说道:“等我去把东西拿起,大合儿7就来。”

“不准耍抽扯嚯。”

“说得笑人巴沙。”

“要是煞勾儿8没有看到你,谨防老子弄死你!”

马马儿一趟跑回紫竹寺,几法式把铺盖裹好,背在背上。走进村子后,又在一处没人居住的院子头,寻了一把锄头,然后跟在江泥水匠后头,一起把县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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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抽威:支持。2滑不脱:跑不掉。3低低儿大,一把把儿子:很小。4装个:凑一个。5利活:好处。6楔笃:过意夸得很大的赏赐或给与的气话。7大合儿:一会儿。8煞勾儿:等会儿。

b:普通

昨晚上,李茂盛在衙门里面吃多了。

清早起来,他接连拉了好几次。走出郭家,小肚子又隐痛隐痛的,一点不舒服。他不得不跑到林子里面,去蹲着。可他一不小心,叫野茅草把屁股蠚起楞楞,便折起裤子走了出来。没走多远,感觉小肚子还是叽叽咕咕,老是想解大便。可事情太多了,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找厕所,整来屁股上夹起??,裤裆里面臭汹汹的,难受极了。

李茂盛按着肚子,在村子里面跩了一阵,没有找到几个民工。他想不出办法,只好弓起背,忍着肚痛,又把铜锣拷打起来。

“当——当——当——”

“各家各户注意了,维修城墙,娃儿大小都要去。装病的,逃避的,通通都要绑起去……”

“当——当——当——”

接连不断的铜锣声传到了紫竹寺,马马儿搞不清楚,寺庙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顺着声音,悄悄走进村子,发现一边拷打铜锣,一边喊话的人是李茂盛。虽然他非常害怕李茂盛,但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见的声音,心里有些好奇(这时,马奶奶已经死去几天,马马儿的心情,也稍微平静了一点),便远远地跟在后面,当尾巴跟。

马马儿打着吊线,走了几户人家,才知道敲打铜锣,是为了提醒村子里的人去修城墙。马马儿最不喜欢的人,就是李茂盛,他便往树林里面一钻,独自走了。

马马儿来到高坎底下,在一个偏僻的荒草丛中,发现了一棵红柑树。树上挂满果子(那是秋天成熟后,无人采摘的果子),他以为那是不能吃的野生红柑子,没去管它。

一只小鸟飞来,歇在用竹筒培育的(为了繁殖优良果树,在竹筒内加细土,将切开的半边树枝插入土中,让其慢慢长出根来)树枝上,他随手捡个石头,嗖儿声甩去。小鸟飞了,但咚声掉了个红柑子下来。他搣开一尝,一点不酸,而且,回口还是甜的。就找根杆子,戳了许多下来,用衣服包起,拿回了庙里去。

马马儿把红柑子放好以后,又拿家伙,准备把树颠上剩余的红柑子,全部摘了。

当他第二次走进村子时,前面传来了惊恐的敲门声。他躲在竹林里面一看,是李茂盛在村子中间吼闹。马马儿害怕他,不敢走过去。他东躲西藏,绕了一圈,眼看高坎已经不远了,谁知对面路上,有一些乡亲,被两个军兵押了过来(这两个军兵,就是先前的两个军兵,他们在半路上把第一批民工交给接应的军兵以后,又回来了)。马马儿感到事情不妙,唰声蹲下身子,躲了起来。

“有人,有人!”押送民工的一个军兵,大声吼道,“这边有人!”

“哪里哦?哪里哦?”李茂盛在前面路口上,听见军兵呐喊有人,哗声骂道,“他妈的!”

马马儿以为军兵发现了他,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出不出来?”李茂盛把敲打铜锣的棒棒唰声一举,“不出来老子弄死你!”

马马儿见李茂盛和军兵们凶神恶煞的样子,抖着身子正要站起身来。可军兵却朝旁边一趟跑了过去:“妈哟的,朝哪里跑?”

“截住,截住。”李茂盛也闹了起来,“把他截住。别把他放走了。”

马马儿这才明白,李茂盛和军兵并非冲着他来。而是前边茅杆丛中,还藏了其他人。

“是哪个刁民哦?真是不像话呐。”

“截住,截住。”军兵啪声把鞭子一甩,“赶紧把他截住,赶紧把他截住。”

躲在茅杆丛中的人,知道躲不过了。他害怕军兵收拾他,唰声走出来,一趟跑到李茂盛背后躬着。

“唓,给李大爷调皮。”李茂盛反起手臂,一把就把后面的人抓着不放。“跑哇,这下跑哇。把我惹毛了,老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信不信?捶你的骨油,打碎你的踝骨!”

军兵跑过来后,不由分说,提起鞭子,就是一阵狠狠的抽。

“龟儿子,不整得你惊呼叫唤,不知道好歹。”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饶命?还敢逃跑不?”

“不是逃跑,不是逃跑。你们听我说吧,军爷,我妈死了,想抓紧时间把她埋了。才将把墓地里去挖坑转来,看见你们腰上那把刀,好吓人的,心想等你们走了我就出来,谁知叫你们看见了。真的不是逃跑,真的不是逃跑。维修城墙,不是三两天的事情,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等我把我妈埋了就去吧。用不了多长时间的。”

“这才怪了,你妈早不死迟不死,单单维修城墙她就死。说来谁信?”打人军兵提着那人领口吼道,“兴编白话嚯?”

“哟喂,有谁愿意乱说自己的妈死了嘛?说半句白话我都不算人,真是死了……”

“军爷面前,”李茂盛说,“还狡辩?”

“不信?你们去看吧。”

“看什么看?”李茂盛凶神恶煞说道,“军爷说没有死就没有死嘛。”

“……呦喂,真的……”

“你看哇,”另一个军兵咬牙切齿吼道,“你有多少门枋,他就有多少对子。”

“不说那么多。”李茂盛大声说道,“还有人些呢?他们究竟藏到哪里去了?”

“不知……不知道他们,藏……藏在哪里……”

军兵见对方吞吞吐吐,以为他不老实,随即又是一阵密密实实的鞭子。

“呦喂,军爷吔,呦喂,呦喂呀。”所谓逃跑者被军兵打得抱头乱跳,很快就整来起傻像了。“军爷吔,饶命吧,呦喂呀,呦喂……”

“逃跑者”被军兵毒打一阵,又被强行拖了过来。

大路这边,正准备去县城的一二十个民工,看见“逃跑者”被打得缩成一团,一个个心都紧了。他们气愤地围上前去,一看才知,“逃跑者”不是别人,正是江泥水匠。

江泥水匠,年龄二十五六,个子不矮,但身体瘦弱。他人大面大,挨了许多家伙,还话都不敢说上一句。

其实,江泥水匠根本不是逃避劳役。天快亮的时候,他娘饿死了。当他正要请人帮忙掩埋的时候,恰遇李茂盛和军兵,在村子里面催促乡亲们去维修城墙。江泥水匠不仅请不到人,连自己也不敢现身。他想:“正县城墙,早就垮得不像样子了,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就是照以前服劳役的惯例,最起码也要二三十天。如果等到那个时候,只怕娘的尸体,早被野猫子、黄鼠狼吃来只剩一副骨头架子了。”于是,他带上工具,溜进墓地,挖好土坑,正准备把娘背去掩埋的时候,被李茂盛和军兵逮了个正着。

“李大爷,看在近邻的分上,求你帮我说句好话吧。”

李茂盛见江泥水匠挨了不少家伙,心就有点软了。“军爷,要不,就宽限他一下吧……”

“不行不行!”

“他家里面,真是死了人。”李茂盛心想给他半天时间也无大碍,反正要等到淡黑才点脑壳,只要点脑壳的时候,人到就行了。“给他半天时间,看行不……”

“说不行就不行,必须马上就走。”

军爷说不行,李茂盛没法,他车过头来随口说道:“反正这是大冬天,错搁几天(尸体)也不会臭的,回来再掩埋吧。”

“李大爷,你说什么疯话哦?挣表现就连良心都不要了是么?”一旁的周大爷见军兵不进油盐,他不敢去招惹军兵,就把怨气发在李茂盛身上。“人都死了,还不让家属拿去掩埋。不掩埋可以,那抬到你家里面去,你干不干哇?连人性都不要了嚯?”

“怎么办吧?”李茂盛也没奈何,“你是亲眼看见的,军爷说不行嘛。”

周大爷瞪了两眼,没有说话。

“要么,我再给他们商量一下。”李茂盛硬着头皮,车过头去说道,“军爷,这个……这个江泥水匠嘛,他想逃避,果然是他的不对。但他家里呢,确实是死人了,根据这个……这个风俗习惯……就就宽限他半……半天吧……”

“啪!”

李茂盛话还没有说完,就遭军兵给了他一耳光。

事实上,李茂盛当里长多年,还从来没有这么窝囊过,竟然成了老鼠钻风匣——两头受气。

江泥水匠见李茂盛也整得难堪,心里面也有一些过意不去。他暗暗骂道:狗娘养的军兵,简直就是不通人性的畜牲。

军兵不仅不考虑江泥水匠的感受,甚至还不给李茂盛面子。虽然李茂盛脸皮厚,可江泥水匠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脾气呀。当然,他这个脾气绝不是那种性情暴躁、一味只认死理的一根筋。此刻他捏紧拳头,黑着脸色,看样子马上就要冲上去与军兵打斗的架势。一旁的周大爷慌了,一把抓住江泥水匠,低声劝道:“千万不能冲动啊。”

江泥水匠看着周大爷,喉咙都僵硬了:“做人还有什么意思哦?”

李茂盛灰溜溜的吆喝其他人去了,周大爷便拉着江泥水匠,向正在聚集的人群中间走去。

突然,前面军兵又发现了马马儿。“妈哟的,那边还有人嚯。”

“是觉得有点很不正常,原来到处都藏了人呢?”李茂盛见军兵发现林子里面还有人,顿时毛了,“给我捉迷藏,不想活啦?”

李茂盛一趟撵上前去,说,“哪个?哪个?安心要把我整垮杆是么?看到老子都挨打了,还不给我支持。”

马马儿知道这次跑不了了,胆怯胆怯地走了过来。

“滚你妈哟的,这么小的娃娃嚯。”军兵嚷道,“一把儿。”

“管他喽,小是小,可以凑个脑壳吧。过来过来。”李茂盛一看,是马马儿,“唓,原来是你嚯?头发剃了就认不出你啦?龟儿子,流沙堰是你家婆屋嗦?这么多天了还没走?唉,幸好没有走呢,不然老子还不知道把哪里去找人呢。”

马马儿不敢靠近军兵和李茂盛,站在两丈多远的地方,傻乎乎地把他们盯着。

“聋啦?喊你过来你就过来吧。”李茂盛吼道。“快点把家具拿起,给老子修城墙去。”

“修城墙去?”马马儿搞不懂什么是修城墙。“有饭吃呗?”

“滚你妈哟的,喊你去你就去吧,跟老子讲价钱。”李茂盛按着小肚子说道,“讨口子样样做起,那么小个肚子,赏你一瓜瓢,把肚子给你胀得爆。”

马马儿听说把肚子都胀得爆,心里面不敢相信。他把脑壳车过去往后面一看,果然也有小娃娃。于是说道:

“等我把东西拿起,等一会儿就过来。”

“不许骗人嚯。”

“不骗人。”

“要是等一会儿没有见到你,谨防老子弄死你!”

马马儿一趟跑回紫竹寺,把铺盖裹好,背在背上。走进村子后,又在一处没人居住的院子里面,找了一把锄头,然后跟在江泥水匠后面,一起往县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