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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A;口语

风停了,雪住了,天也亮了。

周大爷喊起刘裁缝,离开火堆去找良补锅匠他们。不久,他们一趟跑起回来,惊风火扯说道:“陈秀才,我们一满都挨壳子1了。”

陈秀才赶紧问道:“咹?你说甚么?”

周大爷说:“人些都扯起走2了。”:

云三嫂打惊失诧说:“人些好久扯起走了?”

刘裁缝说:“到处都没得人,估计天不亮就走了。”

云三嫂说:“天不亮就走啦?”

陈秀才问:“脚印是向何方而去?”

周大爷说:“几个方向都有脚印,整不醒惑是朝哪里走的。”

刘裁缝说:“这回子重角了3,走的尽是一坨是坨的人些。”

陈秀才眼睛一挤,打哭哭声说:“难道人情,真就这么虚伪……”

周大爷历来都很瞧得起良补锅匠和杨郎中他们几个,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悄悄咪咪劈开大家跑了。天不亮就抽身4,还有意把去向搞混,真的太刮毒5了。云三嫂气得脑壳精痛,她自言自语说道:

“讲得浪么硬扎,要带我们去找曹王坝,结果呐?丢死耗子6……”

“良补锅匠本来心好,是孙大贵给他跳蹦蹦。”黄大嫂说,“他受不了这块窝囊气……”

“啥子受不了这块窝囊气哦?”李幺姑说,“人心隔肚皮,关键时候才看得出来。”

“就是嘛,做人,有哪块不现实哦?”刘裁缝说,“丢嗨誓7也是等于零。”

郭二公子听大家议论纷纷,到信不信地问了一句:“补锅匠大叔他们,硬把我们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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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挨壳子:被人欺骗。2扯起走:带起走。3重角了:过度集中。4抽身:走人。5丢死耗子:故意丢下同伴。6太刮毒:很不够人情味。7丢嗨誓:赌咒发誓。

“啧?你还不信嚯?”云三嫂硬着喉咙说道,“人影子都没得了。”

郭二公子说:“可不可以追他们去呢?”

“枉自,他们是起了心的。”云三嫂把脑壳两摆,说,“究竟朝哪个方向走的,也整不清楚。你往哪里追呢?”

孙大贵扯起要走,是他输不起,耍丑牌子,晓得大家把他看白了,我们可以理解。人家杨郎中,本身有手艺,怕大家连累,他走,我们不怪他。但补锅匠大哥,就是再大的委屈,也不该走呀。还有陈纸匠,一路到头装得飞像,表面上不说长短,还假过是帮这个帮那个。其实呢?既然见不得我们,就嫑在我们面前绕过去绕过来吧。整得我心头,真的太难受了。

云三嫂抬起头来,看着刘裁缝,看着陈秀才,看着郭二公子,看着周大爷,看着大伙,心中一片茫然。迁徙出来,她本想依靠别人,谁知半路上被人抛弃了,她是多么的难受呀。

丢下的五六十人,偏偏尽是些体弱多病的老娘老嘴、孤儿寡母和半截子幺叔儿。这对云三嫂来说,就好比正在发炎的伤口,鼓捣撒上了一着盐巴。漤得双脚跳,整得心头慌。

云三嫂的泪水,像涌泉一样猋了出来。

陈秀才哭稀了,陈二嫂哭稀了,郭二公子哭稀了,马马儿哭稀了,张幺妹儿、大脑壳儿也哭稀了。岩窝下的所有人,都哭稀流了。

清晨的山野里,响起了一片“嗡嗡嗡”的哭叫声。

云三嫂哭了一阵,心里道:算了,会怪怪自己,不会怪才怪别人。如果站在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什么补锅匠大哥呀,什么杨郎中呀,什么陈纸匠呀……人家本身又不欠哪个的,凭啥子不该走呢?走与不走那是人家的权利呀。我们有什么理由埋怨他们呐?应该说,背得人家不落板1,而是我们过度依赖了别人。

“陈秀才,黄篾匠,大家勇敢点!我就拜信求得2,没得红萝卜不办席了是不?”周大爷首先止住哭声,他似乎晓得卯巧3在哪里了。“走到这一步,哭,背得办法。既然变泥鳅,那就不怕泥糊眼。就是整来九死一生,我们几十个人,也要想尽办法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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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落板:不义气。2拜信求得:不相信。3卯巧:头绪,结症。

“说得好,哪怕我们尽都是肌肌妈妈的,只要大家团结起来,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活下去。”黄篾匠说着,把东西抓了起来。“陈秀才,我们起身吧。”

“不。”陈秀才昂口疾声说道。

“你?”黄篾匠诧异地看了看陈秀才,“你害怕啦……”

陈秀才没有直接回答黄篾匠的问话,而是把大家看了看,然后又踱了几步,方才说道:“咋天,云三嫂一句话,把我点醒了。山林这么大,要想顺利走出去,我们应该先拿一个计划出来。”

听陈秀才说要拿一个计划出来,乡亲们便一把连都车过头来,把云三嫂盯到。云三嫂揩了一把眼流子,说:“不瞒大家说,昨瓦些,我的的确确想过一下。但这合儿,他们都走完了……”

“他们走完不走完,不管我们的事。”黄篾匠说,“我们说我们,不怕得,你说吧。”

“昨勾儿,我们虽然走了很多路,但只是乱走一通。”云三嫂不慌不忙说道,“今天,我们应该认准一个方向,看清楚了才走。”

听了云三嫂的建议,陈秀才、黄篾匠、周大爷他们都很赞同。云三嫂便抬起右手一指,说:“这边应该是东方吧?”

周大爷看了看天,说:“是的,东方,它要亮些。”

云三嫂又抬起左手指着西方,说:“那曹王坝,大致就在这个方向,对不对?我们就朝这个方向走吧。”

大家点了点头。

“但是,我们必须要找一个显眼的山峰作参照。山上树子多,不然,几钻几钻又把方向整错了。”云三嫂说着,上前几步,走到一个高坎康上,说,“前面那座山,尖溜溜的,样子有点与众不同。我们把他记到,就按到哪个方向走。”云三嫂跳下坎来,接着说道,“只要走出山林,实在不行,就是昨天在八层寺说的,管它曹王坝还是李王坝,反正要找一个落脚的地点。”

“听你说来,”刘裁缝说,“我心头终于有点眉目了。”

“大家都晓得,按拢八层寺,我们就已经没得抓拿了。再拿得棒客些突头突脑把我们撵起出来,心头更见没得底底。”云三嫂说,“我们再也经不起折腾啦。”

“云三嫂说得很对,我没有意见。但我看来,只有计划,还是不够。”陈秀才说,“自从曹兴发和张端公一走,这里面,谁都把人搞不到一块。不是这,就是那,反正要出点杂阵。结果,大家都吃亏。所以,我建议找一个人出来,统一指挥。如何?”

“对,我也有这个想法。”黄篾匠忽然想起往瓦兮所做的梦来,但他正要推举云三嫂的时候,却见陈秀才大声说道:

“为了让大家能够尽快找到栖身之地,我们请云三嫂出来承头吧。”

黄篾匠一听,大声吼道:“我赞成!”

接着,周大爷、刘裁缝、陈二嫂,还有好几个乡亲,也是不约而同大声说道:“我赞成!”

“洗我脑壳是不?一个女流之辈,承头,没得那块本事。”云三嫂接连摆着手说,“能不殊,能不殊1。”

陈秀才说:“云三嫂,你能得殊。”

“不。我真能不殊。”云三嫂说,“陈秀才,你就嫑乱点花戏了,免得浪费时间。”

“云三嫂,”黄大嫂说,“就你,没得拐。”

“黄大嫂,”云三嫂说,“你也乱开玩笑。”

“云三嫂,”黄篾匠说,“万一我们一定要你来承这个头呻,你又咋整咹?”

“我是半斤还是八两,我最清楚。”云三嫂说,“做这些事,障手,稳不动2。”

“云三嫂,我问你。”刘裁缝说,“你是打主意把我们往岩头推呐?还是想把我们朝生路上揎嘛?”

云三嫂说:“肯定不可能把大家往岩头推3噻。”

周大爷说:“既然不把我们往岩头推,那就把我们朝生路上引嘛。”

“问题是众么多人在手头,我拿到哈不转(没办法)。天生脑壳暮,背得提领口的材料呀。求你们不要逼我了。再逼,走出山林,我嫁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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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能,乃带切,音奈,泰韵,通耐。能不殊,没法胜任。2稳不动:搬不动。3推:读潮。

“不是逼你,我们真的不是逼你。”陈秀才说,“事实证明,你支得上前,?得上阵。出门以来,你的组织才能,在无形中已经表现出来。第一,你非常出展,说话有分量,句句都在点子上;第二,你看得清楚问题的实质,应变能力强;第三,你为人实在,一满都买你的账;第四,你体质好,精力充沛。眼下不是你行不行的问题,而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

“陈秀才说得非常实在。”周大爷说,“如果你再不出来承头,只怕我们都要困死在这个山林里面呀。云三嫂,希望你一定要担当起这个责任。”

“这又背得逗玩艺儿的事情。你们叫我咋整嘛?”

“嫑想浪多,云三嫂。”黄篾匠生害怕云三嫂就歇火了,“拽行你咋整,都行,该对呗?”

“黄篾匠,你也嫑得儿随口打哇哇了。”

云三嫂心潮起伏,像有许多话儿想说,像有许多忧虑想讲,像有许多遗憾想谈。但她寻了1一阵,没有开腔,只是轻轻抬起头来,抖了抖长气,又凝视着远方……

待云三嫂慢慢回过头来,她突然发现大伙的目光,都在紧紧的望着她。突然,几十个人异口同声喊了起来:“云三嫂!”

云三嫂感到乡亲们的呐喊,仿佛就是一种哀求,仿佛就是一种期盼,仿佛就是一种重托。她再次抹了一把泪水,慢慢说道:“我们命不好,遇上战乱,整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出来以后,砍竹子处处遇节。如今被人抛弃,就像落棍棍的瞎子,找不到路在何方。苦难的命运让我们成了一根藤上的苦瓜。从今以后,我们这群苦命人,就是一个大家庭。你们要我承头,我叫喊明叫现。生,生在一路,死,死在一块。无论遇上多大的困难,都要互相帮忙,互相照顾。”

“云三嫂放心,我们一定支持你。”陈秀才说,“生,生在一路,死,死在一块。无论遇上多大的困难,都要互相帮忙,互相照顾。”

“好吧。”云三嫂握着拳头,喊了一声,“我们走!”

大伙在云三嫂的带领下,起身了。黄篾匠、冯水生走在前里,陈秀才、陈老幺、周大爷他们都跟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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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寻:这里读xin,动,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