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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A:口语

正月十二,天气晴朗。

许多人在小溪旁边开垦荒地,劳动了一个上午。午后,男人们休息去了,女人们开始打整卫生。黄大嫂、李幺姑、陈二嫂,以及好几个妇女和幺姑娘,来到温泉旁边洗衣裳。她们一边做事,一边说笑。

“身上的圿圿都可以肥二亩地了,这儿间都是清一色做鞋的,我来洗个澡。”李幺姑脱了裤儿衣裳,跳进水里,说,“你们几个下来不?这水不冷不热,将合适。”

“洗就洗。”黄大嫂说,“不然一身大汗气,哪块男人都见不得。”

温泉与小溪相连,水不深,也不急。其他几个女子看到洗得安逸,也跟到下了水。这时,云三嫂与张大疙瘩帮黄幺娘搭棚棚,各家扛了几根斑竹,路过溪边。李幺姑呐喊说:

“唉,云三嫂,下来洗澡不?这儿的水硬是安逸。”

云三嫂累得满头大汗,正想找个塌塌擦擦汗。听见李幺姑喊她,轰声甩了斑竹,一趟跑了过来。“乖,你们都洗好一气啦?”

“才下来一合儿。”李幺姑说,“快点来吧。”

几个女子,你不夺我鼻子,我不戳你眼睛。大白天的,公然勒脱光赤板儿1,一起泡在温泉里头,打蹦得儿,灒水花,搋圿圿,你追我赶,开玩笑,说怪话,你的大,我的嗨,看得现得好的2,逗得嘻合儿连天。

洗过大水澡,各忙各的去了。陈二嫂、李幺姑回到小山脚下,见杨大嫂一个儿坐在石头上发呆。李幺姑问:“杨大嫂,你咋不出去走下子呐?”

杨大嫂不仅没有答应,反而把头低了下去。陈二嫂忙问:“你咋了?哪合儿不舒服?”

“哟喂,龟儿子一走就是众多天。”自从杨郎中走了以后,杨大嫂黑白连夜都担心。但达尔齐太远,她去不了,只好哑在心头。“是死是活都嫑得,咋舒服得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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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勒脱光赤板儿(或光胴胴):脱光衣服。2现得好的:清楚。

“你……”李幺姑说,“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昨瓦些,梦见他被人甩到河头去……”杨大嫂说着,“汪”声哭了起来。

“梦是乱做的,”陈二嫂贵兮安慰杨大嫂说,“你咋信这些呢?”

“在杨家林没有遭军兵杀死,在路上没有遭饿死,在雪地头没有遭冻死,走拢坝子头,眼看就要出头了,哪晓得……哟喂,早晓得是这样子,我就不吼他了吧……”

“以前,连他都经常鼓励我们,这下轮到他了,”陈二嫂说,“我想不应该有事的。”

“是吧,我也巴不得1没得事。”杨大嫂哭着道,“可是一走就是众多天,要是没有死,那咋不回来咹?”

李幺姑和陈二嫂劝不住杨大嫂,只好去找云三嫂。云三嫂又把杨大嫂的情况给补锅匠大哥一摆,良补锅匠说:“这事与我有关,无论如何,我愿再把达尔齐去走一趟。”

说实在的,从流沙堰一步步走来,大家经历了一次次生与死的考验。所有人都非常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友谊和感情。

杨郎中十多天没有回来,大家肯定要为他担心。经云三嫂提议,当初一路去达尔齐的几个乡亲,都愿意再去达尔齐找杨郎中。

“毕竟背得去打锤割孽2,而且,坝子头还有浪多事情要做。”良补锅匠说,“江泥水匠和周大爷就留在坝子头,我们去几个就够了。”

当晚,大家准备停当,只等天亮出发。哪晓得不到半夜,云三嫂头晕脑胀,四肢无力,一身刮耙。本来吃野芋禾毒到3都还没有完全好愈体,这合儿又搭病了。云三嫂把细一想,才晓得是白天头,大汗淋漓就下水洗澡,闭汗了。

天亮以后,云三嫂立不起来,逼到由良补锅匠带几个人陪杨大嫂去找杨郎中。良补锅匠他们将子起身,郭二公子跑了过来,悄悄提出一包银子,塞到良补锅匠手头,要他帮忙再买一些东西。良补锅匠刚把银子捅在4身上,冯水生惊讻讻跑起过来,一把就把郭二公子拉到侧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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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巴不得:很希望。2打锤割孽:干架。3毒(药):方言读痨,动。4捅:装或揣。

“银子喃?”

“给补锅匠大叔了。”

“啥子咹?”冯水生脸色一沉,“拿得他了?你硬是。”

“爪子哦,害怕我把郭二公子打来吃起是不?你硬说得仆儿味1。”

冯水生手手防着良补锅匠,良补锅匠心头很不了然:“我这块人的心究竟好黑呀?往回子2就干过一另3了,那你把达尔齐去吧。假过事腰杆痛,豁他们嚯。”

“不不不,补锅匠大叔。你嫑多心,没有说你。他说的背得这块事情。”郭二公子贵兮说道,“时间不早了,你们走吧。”

离开坝子,杨大嫂寻夫心切,加上良补锅匠路径已熟,他们当天擦黑就到了达尔齐。怕出意外,他们也在西番人废弃的马棚里呆了一个晚上。

天亮以后,杨大嫂与陈二嫂扮成男人模样,与良补锅匠、吴根根一起,摸到了达尔齐街上去。他们一边走一边留意着每一个摊点。但来回寻了许多遍,始终没有看见杨郎中与何老二的人影子。杨大嫂涨紧了,大家就四处打听,谁知西番人个个都像故意装怪一样,要不就是嫑得,要不就是听不懂,要不就是当哑头神。最后没得法,良补锅匠逼到去找彭大胡子。恰恰彭大胡子不在,他妻子央金也同舅母子一起朝觐去了。

回到马棚,杨大嫂大哭不止。

大家在马棚的柴草堆里又熬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良补锅匠便和几个男的,先去寨子头寻了一转,还是没有找到人,良补锅匠才把杨大嫂和刘裁缝喊起,再次来到彭大胡子家门口。彭大胡子的门关得梆紧,三人就坐在林子里等他。等呀等呀,他们一直等到小晌午,彭大胡子终于回来了。

“彭大老表。”

“啊呀,补锅匠大哥。”彭大胡子把刘裁缝和杨大嫂看了看,说,“你们,稀客稀客。”

大家站起身来,在屁股上拍了拍,彭大胡子问:“你们来好一气了?”

“昨天就来了。”良补锅匠说,“没有找到你。”

“对不起,咋天有事没有回来。”彭大胡子问,“表妹呢?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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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说得仆儿味:说得难听。2往回子:上次。3一另:一次。

“她有事。”良补锅匠说,“走不到。”

彭大胡子沙酥1,一点也不怀疑良补锅匠他们是打冲拳2,立即就把大家请到家里,坐了下来。良补锅匠坐定以后,说:

“今天我们来找你,是想问你见过杨郎中不?”

“哦,杨郎中呀。”彭大胡子说,“看到过。看到过。”

“他两师傅,”杨大嫂问道,“人没得问题吧?”

“娘兮问题哦?在寨子头摆了一块摊摊。”彭大胡子说,“都好几天了,他两师傅,还整得相当不错呢。”

“老实话,还没有给你介绍过。”良补锅匠说,“这是他老乡。”

“老乡?”

彭大胡子见杨大嫂女扮男装,有点回不过神来。杨大嫂贵兮把头上的瓜儿皮揭起下来。彭大胡子忙说:“嫂嫂好。”

良补锅匠又指着刘裁缝说:“这是刘裁缝。”

彭大胡子说:“刘师傅好。”

刘裁缝也礼貌性地回应了一句。

“一点不遇巧。”彭大胡子说,“单单这儿两天,他们两师傅把土司屋头去了。”

杨大嫂说:“怪不得找不到他们。”

良补锅匠问:“你晓得他们啥子时候转来呗?”

“今天晌午就转来。”彭大胡子说,“土司女儿久病,他们每隔两天就要上门去一趟。本来昨天就该转来,土司泽巴喊他们顺便去给他老丈母把把脉,所以耽搁了。”

“两师傅出来十多天,把他们老乡担心来担心不得。”良补锅匠说,“晓得他平平安安,大家都放心了。”

“我说纵块吧,彭哥,在这儿间紧倒把你耽搁倒,”杨大嫂说,“我们把街上去等他算了。”

“不,我马上煮晌午。”

“不麻烦,晌午就不煮了。”良补锅匠说,“我们还有几个人在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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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沙酥:耿直。2打冲拳:用语言欺骗。

“走都走拢这儿了,哪有饿起肚皮走的哦?补锅匠大哥,麻烦你走一趟,把几个乡亲一起请到屋头来,吃顿便饭。大家都背得外人,自便点1。”

彭大胡子一人在家,拿足不手,便把舅子差过来帮忙。良补锅匠把黄篾匠、王瓦匠、吴根根、陈二嫂、竹哑巴他们喊起过来,摆了一气气儿龙门阵,杨郎中和何老二也来到了彭大胡子家里。

杨郎中?进门槛,杨大嫂心中大喜,可黄篾匠和王瓦匠就有一些不观瞻了2。不过,杨郎中对着他们笑了笑,气氛也就一下子融洽了下来。大家话明气散,都劝杨郎中一路回坝子头去,可杨郎中说土司女儿身体太差,医拢半中腰了,暂起来一下走不脱。

饭后,彭大胡子又帮忙搞了一些大麦和小麦。

第三天,东方将将子发白,良补锅匠他们背起粮食,便离开了彭家。走过吊桥以后,大家使劲赶路。不久,他们就走过河谷,进入了山林。

忽然,天空一下子明亮起来。良补锅匠抬头看了看,说:

“不对,开雪眼了,很快叫下大雪。”

“大雪没来头。”王瓦匠说,“只要背得大雨就好办。”

“唓,好办?”良补锅匠说,“你晓得山里头的雪是啥子样样不?”

“随便它好凶。”刘裁缝说,“反正不湿衣裳。”

“是不咋娘湿衣裳,”良补锅匠说,“光是3冷得死你。”

良补锅匠话刚说完,突然一阵狂风,呜儿啦呜儿的吹来。

“日你的归4,”吴根根嚷道,“干脆我们返回达尔齐算了。”

“干不过5。”刘裁缝说,“走都走众加远了。”

“你看这块劲仗。”吴根根说,“如果跑拢到中间不两头呻咋整咹?”

“风里来雨里去,才第一回嚯?”黄篾匠说,“你要晓得,坝子头的人些还等着我们哩,硬扎起。”

大家转过山头,密密麻麻的雪花铺天盖地撒了下来。那一阵紧一阵的寒风,又把偎在地上的雪花卷来团团飞。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白茫茫一片。

“大家注意到,千万嫑蹅抹脚了。”良补锅匠心头焦急,不停地吼着道,“?快点。像你纵块起,走拢坝子头合是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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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自便:随便。2不观瞻:尴尬。3光是:可是。4日你的归:惊讶。5干不过:不划算。

翻过山坡,大家实在有些老火了,吴根根说:“找个岩窝歇一下不?风雪太大了。”

“歇不得,天黑以前,必须按拢木屋。”良补锅匠大声吼道,“这是一场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大雪。一旦偎1厚了,连路得找不到。”

大家冒着风雪,又鼓住劲走了一阵。

“单麻硬要歇一下哦。”王瓦匠说,“看都看不见,咋走吧?”

“看我给你日几火2嚯,没得浪多馿子价讲。”良补锅匠性格屈犟,码起脸色不认黄3。“如果大雪封山,就嫑得要耽搁好久,才走得拢坝子头。那不而把婆娘娃娃些饿死完,那不而把乡亲们些饿来一块都不剩?”

“对,歇不得。”黄篾匠说,“把吃奶奶的力气拿出来。”

“杨大嫂、陈二嫂。”良补锅匠回头呐喊道,“把眼睛?大点。”

“晓得,晓得。”

杨大嫂与陈二嫂,把良补锅匠和黄篾匠拽得绑紧4,咬住牙巴嗨疾跑5。

暴雪偎得越来越厚,大家只好杵起棍棍,一起往木屋赶去。

下午过点,大家终于走到了木屋。在木屋住了一晚,第二天麻乎乎儿亮起来,良补锅匠与黄篾匠走出木屋一看,日他温伤6,天上仍然是大雪纷飞,地上白雪已经偎了多加厚一层。良补锅匠省了一下,差不多一大胯深,顿时心得紧了。

“日塌了。”黄篾匠问,“咋整嘛?”

“咋整,咋整咹?”良补锅匠说,“还是要走哇。”

“可是走得动呗?”

“走得动要走,走不动也要走。鼓捣7都要走。”

“那好吧。”

良补锅匠与黄篾匠一趟跑回木屋,把大家吆了起来。

大家背着东西,走出木屋,根本嫑得哪里才是下脚的地方。良补锅匠和黄篾匠省到省到走在前里,可是后头几个跟不上,他们走了好半天,才走一截截儿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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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偎:堆。2日几火:打燃火,发脾气。3不认黄:不讲情面。4拽得绑紧:紧紧跟着。5嗨疾跑:加油跑。6日他温伤:惊讶。蹅抹脚:跌到岩下。像你纵块:像你这样。7鼓捣:强行。

良补锅匠鬼火直见冒:“杨大嫂,把你身上的东西匀一坨给我。陈二嫂,把你身上的东西匀点给竹哑巴、吴根根他们两块。”

一路八个人,鼓到走了一截。刘裁缝掉下山崖,雪他塕拢颈项,险些丧命。尽管良补锅匠和黄篾匠都很行什1,但他们还是整了好半天,才把刘裁缝以及他身上的麦子拉起2起来。实在没法走路,大家只好返回木屋。良补锅匠又找来门板和棕绳。把东西捆在上面,气力大点的过拉,气力小点的过爬,结果还是不行。

就这样,他们反反复复,告3了浪多回,就是走不出去。逼到住在木屋,等待天气好转。可是他们一等就等了许多天。

真是人要发狠,天又不肯。

木屋到中间不两头,他们既不知道坝子里头的情况,也不知道究竟还要困上多少天,一块二块急得都快疯了。

这天半夜,良补锅匠实在睡不下去,轻轻撑起起来。隔壁屋子里,杨大嫂、陈二嫂又在哭泣,良补锅匠的眼泪也封不住地流了出来。他一个儿走出木屋,见山野里还是茫茫白雪,他想起坝子里的亲人,心中万分焦急:

山野里茫茫一片,

没有人知道,我在长叹。

抬头望去,来时的石径已经不见,

怎么办?怎么办?

只能急出一身冷汗。

三更夜半,哭声惨淡,

那老弱病残的身影,又在脑海里浮现

思前想后,惊悚抖颤。

恨不得立马飞到你们中间,

紧紧依偎,让我们生死相伴。

那年,我曾经撑住了一片天。

如今,却撑不过这一场难。

难道当年的豪情,就这样休克?

真的,让人遗憾,甚至不知道今生

还能不能够再见。

一个霉运,毁了一条好汉。

好汉?一腔滚烫的热血

洒不出二里路远。

所以我不得不祈求老天,

保佑我的乡亲们平安!

来世做牛做马,我加倍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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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行什:能干。2起:读几。3告: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