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了。
自打跟母后大吵一架,我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彻底颠覆我对她的固有印象后,我就病了。
这一病非同小可,连带着我自从回宫后的所有积压的负面情绪一同爆发,我迷迷糊糊的烧了好几天。
梦里有阿爹,有阿娘,姚叔姚婶,还有脸色苍白的阿七,他站在不远处,似担忧似指责的看着我。
我叹口气,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想把他推的远些,再远些。
从认识他那天起,他就干净的不像个凡人,从前我都舍不得他上树下河的,唯恐弄脏了他,遑论我如今深陷紫禁城,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廷呢。
可阿七好像不肯走,无论我怎么推他,他都站在原地,牢牢的,坚定的。
梦终于还是会醒,几天后我醒来时,母后正趴在我床前睡着。
我动动手指,想摸摸她,最后又放弃了。
自打知道她杀母夺子,且她把那些腌臜手段视为真理开始,我就知道,我注定无法对她敞开心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这样吧,熬一天算一天,熬到我出宫嫁人,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自打我醒来后,宫里谣言四起,说毓妃是妖怪,小萤私下里同我仔仔细细的讲了一遍毓妃起死回生的事。
即便我在蓬莱呆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过听过这等怪诞之事,人都死透了,竟然还能自己推棺材坐起来?!
怪不得宫里炸锅了。
可我再好奇,也被母后关在偏殿里养病,那段日子我几乎与外界隔绝,任凭外面闹翻天,也和我无关。
直到,父皇亲自来找我。
我是十分意外的。
他不喜欢我,哪怕他掩饰的很好,我也能感觉的到。
因为被阿爹真心实意的爱过,我更能明白一个父亲真正爱孩子的模样。
他从没对我露出过同看蕴玉令萱时一样的眼神。
所以我单独面对他,忐忑敬畏居主要部分。
直到他开口,问我愿不愿意离开我母后,出宫去。
我一愣,在那一刻我有无数的念头在心头转动,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父皇又解释一遍:“你同你沈娘娘一起出宫一阵子,散散心,在外头也好养病。”
出宫?
还有这样的好事?
我当然愿意了,是以忙不迭的点头,生怕父皇反悔。
他倒有些意外:“你不怕你沈娘娘么。”
怕倒不怕,只是有些好奇。
“儿臣不怕。”
正是这一句不怕,让我认识了沈今若,这个我生命中带给我生机的女人。
那天天不亮,我便同沈今若一起出宫了。
恰如我去年进宫时一样,摸黑进宫,摸黑出宫,我堂堂一个嫡公主,搞得像见不得光似的。
出了宫后,我感觉自己像活过来一般,连空气亦是新鲜的。
我忍不住掀开车窗回头看淹没在黑夜里的紫禁城,那样浓稠的墨色里,隐隐的微光,不知怎的,我心里竟有些牵挂。
皇后,毕竟是我的亲生母亲,相处这些时日,虽然我和她许多事情上想法不同,但我与她都能感应到,彼此的心里是想亲近的。
她就在这座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啊。
我忍不住去想,要是我也生活这么多年,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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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今若把我带到了一个叫梵若山的地方。
虽然她和我母后是死敌,但我在她面前却不用低声下气,毕竟我救了承灏,她对我反而更加和颜悦色了。
“这山庄大的很,我住这边,你想住我隔壁院子或者住到哪里,都随你挑选。”她道。
“多谢沈娘娘,我哪里都可以,全凭沈娘娘安排。”我乖巧道。
她笑了笑,便让我去了隔壁的院子,一样的风景别致。
刚开始的几日,我并不敢同她太过亲近,主要是不熟。
可后来混熟了,我俩就经常钓鱼。
她身体不好,不能陪我玩,大多数都是我说着,她听着。
我从她眼神里看到了深深的向往。
从这些日子里,我也能看出来,她和宫里的女人们,是不同的。
换言之,她和我一样,不适合在宫里生活。
我曾经的生活,亦是她的心之所向。
可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她终究要回宫去斗,而我,则要挑灯夜读,头悬梁锥刺股。
没错,我把课业带了出来,如果不带出来的话,等我回宫那天,只怕又要开启地狱模式了。
“公主,你看谁来了?”小萤兴高采烈的对我道。
我咬着毛笔杆子,正对一篇文章犯困呢,抬头就看到小萤和阿七一前一后进了门。
我惊讶的张嘴,毛笔掉在了桌案上。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我惊的起身,上前主动拉他进屋,反手关门。
阿七低头看看我俩交握在一起的手,抿了抿唇,没说话。
我自然是不在意的,因为从九岁认识他开始,我俩就没什么男女大防,拉拉扯扯打打闹闹也这么大了。
他闷声道:“我没走。”
说着话,我俩面对面坐了下来。
半年多不见,他高了,也瘦了,如今十四五岁的他,已经出落成俊俏的少年模样,声音也从小时候的清澈变的哑哑的,还有点低沉。
“那你一直在京城?”
他点点头。
我疑惑的道:“你跟着我呢?”
他又点头。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太明白。
他跟着我做什么?
我如今是一国公主,衣食无忧万人之上,他守在京城,总不会盼着我能像现在这样出宫吧。
“你想起什么了?”我试探的问。
提起这个,阿七皱眉:“想起一些,但不完整。”
我还是一喜,忙不迭问道:“那你叫什么?”
阿七很头疼的样子,脸色更白了:“依稀……仿佛姓曲?”
得,看他这快炸开的样子,我也不好问,只能作罢。
“那你不去找你的记忆?或者找线索,或许能回家呢。”
阿七沉默了片刻,抬起头,单刀直入又坚定非常的道:“你在哪,我就在哪。”
“你……”
我嗫喏着说不出话,他这话说的古怪,他又不是我什么人,充其量是我家曾经的小厮兼朋友,没见哪个朋友能跟别人一辈子的。
屋里的气氛逐渐变的奇怪,迟钝如小萤都觉得不对头了。
她挠了挠自己头顶的鬏鬏,道:“我在这儿,是不是有点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