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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声,于官员而言很重要,影响着自身的仕途;于家族而言很重要,决定着一大家子的兴衰荣辱;于女子而言,那就更是重要了,女子若是名声不好,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活活淹死她。

云华此前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全因当时柳念舒生下孩子没多久,岳老太太的人便撞了个正着,瞒不住以后,云华便被岳老太太接到了栖荇阁里,一应吃住都不再回东苑里,那时起云华见柳夫人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匆匆见上一面,只觉得母亲看上去消瘦了些,憔悴了些。

那件事后来究竟是怎么处理的,云华不得而知,只知道发现以后柳念舒与那个孩子便离开了岳府。

现在听到常文钰提起名声、多个孩子,云华才越想越不对劲,这事被捅破离柳夫人突然病逝中间只隔三个月,而且,当时素客并没有像玉雨玉茗一样跟着云华去栖荇阁,而是留在了东苑,难道……

云华再也坐不住了,她让玉雨玉茗去外院找找,一年前伺候柳夫人的那些仆从可还在府中。

“杨妈妈已经回老家颐养天年了。”

“春祺姐姐已到了婚嫁的年纪,被放出去嫁人了。”

“秋祉姐姐家中有事,回老家去了。”

一圈问下来,当年东苑中侍奉的仆从竟一个不留,全不在岳府了,这太奇怪了,云华知道这事必定有古怪,可是当时目睹之人又都不在了,无法查问,云华不可能直接去问岳老夫人,毕竟黑衣人的来历还未查明,岳府上下都无法排除嫌疑,眼下还有最后一个人,他或许会知道内情……

柳府门外,柳霖在一众门生的搀扶簇拥下走下马车,看着样子,是刚下朝回来。

云华笔直地站在柳府门口,看着这位两袖清风、精神奕奕的老人,“云华拜见外祖父。”

柳霖挥退了那些门生,带着云华走进了内里的书房,“坐吧,岳丫头。”书房里冷冷清清的,墨香清浅悠长,就像眼前这位老人一样,给人感觉十分儒雅随和,和云华想象当中的倔强老头不大一样。

“说说看,你来有什么事?”柳霖亲自泡了一壶清茶,递到云华手中,一双苍老却清明的眼直视着云华,仿佛是透过她在看什么人。

“外祖父……”云华突然噎了一下,不知这话该怎么问出口,难道要直接说,你知道你女儿是怎么死的吗?

柳吟淮身死,必然与当时柳念舒的事情有关,事情虽在岳府里被撞破,但是说到底也关乎到柳家,岳老夫人不可能不过问柳霖的意见就直接处置,所以柳霖一定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云华斟酌了一会,方才开口道,“外祖父,我母亲去得急,还没来得及带云华来拜见外祖父,实在失礼……”

柳霖饶有兴致地盯着云华,点了点头,又突然抬手摸了摸花白的胡须,“岳丫头,你给我说说你母亲在岳府里的事情吧。”

云华与柳霖面对面坐着,讲述了许多柳吟淮在岳府的事情,讲到东苑里柳吟淮最喜欢的书桌,讲到岳远曾经月月寄来家书,讲到柳吟淮日日教她读诗,讲到柳吟淮喜欢的衣衫首饰,点心吃食,讲到柳吟淮病故……

手中的茶喝得见底,云华讲得口干舌燥,柳霖端坐在椅子上,笔直的坐姿丝毫没有动过,看不出什么情绪,“外祖父,母亲病去得太急,云华总觉得有些蹊跷……”

闻言,柳霖陷在椅中的身子微微斜了斜,端起茶盏的手在空中愣了许久,沉默了片刻,方才吹了吹已冷的茶水,送入口中,“你是个聪明的丫头,哪怕今日我不告诉你,总有一日你也会知晓的。”

“你猜的不错,吟淮这孩子不是病故,她,是为柳家死的。”

云华屏住了呼吸,她苦想猜测了一个月,此时终于要亲耳听到真相了吗。

“丫头,想必你也知道你小姨当年的事情吧,那时她产下一女,被岳府发现了,岳府也想私下与我协商,两家私下处置了,也算保住两家的颜面。那个孩子和念舒被悄悄送回了柳府,岳府就像无事发生一样,可惜啊,纸包不住火,嚼舌根的人越来越多,岳府多出个孩子成了人人皆知的秘闻,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我没有办法,只能在两个女儿里做出选择……”

若是柳念舒出面承认是自己生下了孩子,与柳吟淮无关,那么这未嫁女私相授受产下一女,必定让柳府蒙羞,再也抬不起头,若是就这么糊弄过去,让人们猜测柳夫人暗通款曲生下孩子,那么不仅岳府的颜面尽失,柳府也同样抬不起头。

“当年我与你祖母好几次商谈,都是不欢而散,”柳霖声音微微颤抖着,“我保不住她们两个。”

“后来,吟淮主动提出,若是她受罚,再对外宣称病故,便可全了两家颜面与名声……”

虽然柳霖并没有直言是什么罚,但是云华明白,对待名声有损的女子,家族往往会采用一种刑罚,叫做浸猪笼……

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这一趟果然值得,云华擦去面颊滴落的泪水,深深吸气,忍住不在柳霖面前崩溃痛哭,起身福了一礼,正想离开,却又被叫住了。

柳霖眼眶微红,泪光在眼里打转,“丫头,你在岳家过得好吗?”

云华张了张嘴,不知道他问的究竟是自己,还是柳吟淮,然而岳府的日子究竟好不好呢,无论是被抛弃的柳吟淮,还是被送去道观又被刺杀的云华,都说不出一个好来。

看着云华这欲言又止的模样,柳霖突然笑了笑,呛到了什么,又咳了起来,咳得费力,咳得差点喘不上气,咳得弯下了挺得笔直的腰,咳得泪流满面,“我就知道,知道……我早就说过,那些武将都是黑心的人,我朝江山已定,哪里需要这样多金费去支撑西北战事,安抚南边流民才是正事啊,为的利益罢了,罢了,这些武将都是黑心的,安能托付终生,咳咳,我知道,我就知道……”

发已花白的老人,始终等不到女儿低头认错了……

云华回到东苑,将自己紧紧的裹在被子里,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管,就这样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无边无际的水蔓延在脚下,淹上了脚踝,有人在哭喊,有人在奔走,一股股腥臭味夹着凉意扑面而来,水中隐约飘着五具浮尸,一具尸首突然整个浸到了水面下,朝云华靠了过来,渐渐浮起,露出竹编的笼子与框线,云华看清了那具尸首的脸,文意婉约,哪怕闭着眼也看得出生前必定是个极温柔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