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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章一直觉得,整个皇宫、符氏都是亏欠自己的,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无根的浮萍,被抛弃在道馆里,生死不顾,直到遇见云华,

可是当符后为了救巴塔舍弃自己被水冲走后,谁能告诉她,为何还是痛得喘不上气,

“母亲!”嘶哑的吼叫被溺死在喉间,她发不出声音,

符后将巴塔抛过去后,背对诸人,朝沛章所在的方向露出一个释然又慈爱的笑,

沛章看到了,读懂了,

符后用自己的性命给沛章上了最后一课,

成大事者,要做到什么都能拿得起放得下,哪怕是生命,也可以是达成目的的手段,

可是当众舍身救人的恩情并没有存在很久,莫镇众人对黑袍仍旧抱着不冷不热的态度,随着大水接连冲跑了四五个人后,人们甚至对黑袍的怨恨更加深重了。

今天已经是大水漫灌莫镇的第五天了,堤坝修得几乎和墙头一样高,每天众人都分出一批去矿山的废墟里清理,试图找到大水喷涌而出的破缺口,

矿山本就是整个莫镇地势最高的地方,现在废墟堆堆积水还不足小腿高,

云华今早醒的特别晚,玉雨去叫时,发现云华似乎是被梦魇住了,满脸是汗水,

被玉雨推醒后,云华缓缓回神,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个梦了……

无边无际的水,鼻尖缭绕着难言的腥臭味,

水中飘着五具浮尸,被塞在竹笼筐里的女子仰面朝上,像是安静地睡着了,

远处四个黑影缓缓飘荡着,一个接一个翻过面来,分别是岳老夫人、岳远将军、常文钰以及孟昭,

五具尸首轻轻围在云华周围,随着水流的摆动起起伏伏,

远处,有密密麻麻的黑影浮在水面上,朝这里靠过来,

云华借着苍白的月色斜瞥看去,一具浑身是伤、血红浸染的浮尸首当其冲,

近了,再近了,

那浮尸身后跟着黑压压一片尸潮,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随浪移来,

擦过云华身边时,那具浮尸鬼使神差般停了下来,

浪花温柔地拨开浮尸面上缠着的黑发,一张清冷高洁的面庞露了出来,

她身上的血晕开一层又一层,云华周身也被血意包裹着,

只是一眼,云华也绝不会认错,

那是沛章……

匆匆洗漱过后,云华又准备出门前往矿山废墟了,以莫镇如今的情况,不出一个月便会成为下一个凫州,止水迫在眉睫,

临出门,云华总觉得今日有些心神不宁,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一扭头,娜塔端坐在椅子上,自从矿山被毁那日,娜塔就是一副失了魂的模样,

她面无悲喜,垂着脚,反复哼唱着,

“黑洞洞,锁龙渊,水流尽,淹四方,大雪降,可暂停,水火济,天下安……”

等云华来到矿山废墟边,发现今天来清理的人格外多,

大约大家都坐不住了,必须尽快将水止住,

陈叔带领的将士、莫镇居民、黑袍三伙人聚集在废墟边,闷声清理着满地的碎石,

经过几日的清理,废墟大约被清理出了一半,越挖越深,矿山驻地的帐篷也被刨了出来,一具具裹着草席的遗体被拖拽着运会镇上,

众人面色凝重,没有丝毫说笑声,

陈叔挤到云华边上,压低了声音,

“大姑娘,你可知道那些黑袍的来历?”

陈叔作为李朝戍守在边线的将士,目光何其毒辣,黑袍早已引起了他的注意,

云华望了一眼埋头挖着的这些黑袍,嘴里满是苦涩的滋味,

“陈叔,我也不知,但想来也是热心肠要帮莫镇的吧。”

陈叔不赞成地摇摇头,劝了云华一句,

“居心叵测,大姑娘一定要离他们远些。”

陈叔的担忧不无道理,慈爱之心也令云华久违感受到了长辈的关切,

“知道了,陈叔。”

云华答应了下来,可不时看向黑袍的眼神却怎么也止不住,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人,

可在陈叔眼皮底下,终究不敢做得太过分。

莫镇众人对黑袍的恨意与日俱增,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撺掇着黑袍,让他们去乱石最多最尖利的角落清理,一众黑袍仍旧是任劳任怨的模样,乖乖去了,

等到天色微暗的时候,云华注意到,这些黑袍清理的地方离他们足有百尺远,

心头划过一丝担忧,当人们招呼着回去休息时,云华没有立时回去,而是默默看着那些黑袍,

黑袍也留意到天色渐暗,成群结队往回走,

乱石堆中,云华注意到一个黑袍还在独自清理着碎石,

那身影熟悉异常,

云华抬步朝那个黑袍走去,可走到一半的时候,废墟顶端却依稀传来些窃笑声,

抬头看去,是几个莫镇的青年,奇怪,刚才他们不是已经离开了吗,怎么去而复返?

他们身前有几块庞大的碎石,正随着他们推的动作摇摇欲坠,

下方正对着那个还未离去的黑袍,

还未等云华出声提醒,几块极大的碎石从废墟顶上滚落下来,将那个黑袍压在了下面,

青年嬉笑着离开了,云华飞奔着跑到巨石旁边,伸手试图将石块推开,

许是推动的动作牵动了那人的伤势,巨石底下传来微不可闻的抽气声,

云华不敢再贸然动了,她蹲下来,将小石块丢开了一些,巨石底下露出了一道间隙,

一只素白骨节分明的手艰难地从缝隙里伸了出来,

云华将那只手紧紧握在掌心,鼻子一酸,泪就大颗大颗掉了下来,

“阿章……”

她不会认错的,哪怕只是一眼,一道声音,一个背影,

这只手她再熟悉不过,她也曾牵着她去看似锦繁花,

“云……华……”

沛章仰面被压在巨石底下,动弹不得,借着这道缝隙看去,外面是暗淡的月光,

有一双温热柔软的手将她握在掌心,沛章知道,云华一直在,

喘息了一会儿,忍下身上渐渐麻木的痛楚,沛章努力勾了勾指尖,

“云华别管我了……”

“我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劫走凫州的救灾物资,眼看着矿山被炸,他们想杀我也是理所当然,这就是……报应吧……”

“阿章你胡说什么!我会救你出去的。”

沛章通过那个缝隙,看到云华四处张望但无人可求助的着急无措,心脏抽疼着,

她感到掌心被烫了一下,是大滴大滴的泪水落在掌心里,

“云华别哭……你很好……你值得更好的人……”

过了不知多久,沛章感觉眼皮越来越沉,几乎都睁不开了,

清冷的月光铺洒在废墟之上,却照不进那道缝隙之中,

云华尝试了很多次,巨石每一次微微的挪动,都会自缝隙中渗出血水,

沛章被巨石砸中,恐怕伤得很重,

好累啊……沛章感觉很冷,冬日的寒风顺着缝隙钻进来,像是要直接融入骨髓的寒意,

云华为了移开巨石,手被磨破了好几道口子,染在石块上,与底下渗出的血迹交叠在一起,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血,

抬手抹一把汗,云华另一只手依旧紧紧握着沛章,

沛章酝酿出最后一丝气力,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香囊,

看着静静躺在沛章掌心的香囊,云华觉得分外眼熟,颤抖着手打开,里面是当年她们和老道士换来的花种子,

那花叫做谚绝花,沛章为她种了许多,在道观里,在东风寨的院子里,在岳家的院子里,

说来可惜,沛章费心种了那么多,那花却一点没有发芽的迹象,

云华抬头,昔日的月顶矿山不复存在,明月依旧在,

可是现在,月亮即将西沉……

沛章的呼吸渐弱,意识飘散,任凭云华如何呼唤也再给不了一点反应,

最后,沛章感觉掌心触到一个轻盈又冰凉的东西,鹅毛似的轻轻落在掌心,

意识消散前一秒,沛章听见云华风中颤抖的声音,

“阿章,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