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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昏暗的房间里醒来,云华只觉得头疼欲裂,

抬手一摸,后脑还有些肿起,

迷迷糊糊的朝四周看了看,凭着依稀的记忆,认出这里是岳府的栖荇阁,

岳老夫人住的地方。

奇怪,她不是一路跟着沛章的囚车吗,

怎么会在这里醒来的?

正欲起身,突然听见门外的脚步声,

云华装作仍未睡醒,重新闭上眼睛躺下,

有两道脚步声一前一后踏了进来,在床边的小桌上坐下,

随后,一双苍老浮肿的手在云华面上细细抚过,抚平了云华皱起的眉头,

岳远坐在小桌前,从怀里掏出一个长命锁放在桌子上,正是柳氏留给云华的那只,

而云华又托新帝将长命锁送到了岳远手中,

“云华是个好孩子。”

岳远叹口气,没了下文,

那双手还没有从云华面上移开,温柔慈爱地一寸寸摸过去,

岳老夫人温和无波澜的声音在云华头顶响起,

“是啊,三公主正触众怒,出了城门下场如何谁都不知道,华丫头不能跟着去冒这个险。”

云华适时嘤呜一声,睁开眼看向两人,

“父亲,祖母,我不怕危险。”

簪着素雅木钗,手持桃珠的岳老夫人顿了顿,没想到云华其实早就醒了,

她露出个不赞成的眼神,

“华丫头,听话。”

云华起身从床上下来,跪倒在两人面前,

“她身陷险境,我一定得去。”

岳远一手摸索着长命锁,垂下的眼里存着不舍,

“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孩子,可你哪怕去了,也帮不了她什么。”

“帮不了,也要陪着她。”

云华急声道,眼中含泪,却异常坚定,

岳远还想再劝,岳老夫人却伸手拦下了他,

慈和温厚的眼神落在云华身上,声线低柔,

“拦不住的,既然你意已决,就去吧。”

岳远艰难地看了云华一眼,起身去替云华准备马匹,

房里只剩下了岳老夫人和云华两人,

岳老夫人手中转动着桃珠,身上弥漫着令人安心的檀香,

云华看着那道阔别已久的慈爱眉眼,只觉得陌生又熟悉,

幼时她跟在岳老夫人身边长大,也算是亲厚,

可后来她被常松晖休弃丢在门口的时候,岳老夫人为何连看也不看一眼呢……

云华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轻缓出声,

“祖母,为何不拦我了?”

岳老夫人手中的桃珠未停,

“我自然不希望你再与三公主扯上关系,可你心意已决定,世上没有人能拦得住你。”

颤抖着双手,云华问出了那个困惑自己上一世的疑问,

“祖母,若是有一天,父亲他们都不在了,府里只剩下您和弟弟妹妹,我被丢在门前,您会救我进去吗?”

岳老夫人身形一顿,睁开眼看向云华,

似是不解云华为何有此一问,可她思量了片刻,还是诚实地答道,

“不会。”

“为何?”云华不死心的追问,

杏眸眨也不眨盯着岳老夫人,

“若真有那一天,府里一定是由你弟弟妹妹支撑着,我一把老骨头只是个累赘,在这府里说不上话,有什么本事救你。”

眼中盈满泪水,云华哽咽着又问了一句,

“当初母亲身死,祖母为何立马送我去道观里?”

岳老夫人放下手中的桃珠,抬手替云华重新挽起散乱的发髻,

“别怪我狠心,你母亲的死若是被人追查起来,你往后可怎么办?早早送去观里,好叫人注意力落到你身世可怜上,这桩事,便也就过去了。”

门外,岳远已经牵来了一匹黑马,站在院里等着,

云华起身,从桌子上取过纸笔,寥寥几字笔走龙蛇,

写完后回过神,端端正正跪在岳老夫人面前,行了个大礼,

岳老夫人拿起云华所写,瞬间老泪纵横,

“岳氏云华,自愿与岳家断绝关系,不再往来,”

“从今往后,画地为牢两分离,断情绝交不再会。”

云华知道自己这一走,仁帝一旦得知消息必定会借此发作,连累岳家,

故而提前做好防备,若是仁帝真的借此发作,介时,岳家大可以拿出这封信,免被她所牵连。

云华深深一礼,额头在冷硬的地上磕出红痕,拼命压抑着哽咽的嗓音,

“祖母,是云华不孝。”

岳老夫人将自己手中的桃木珠串套在云华臂上,擦了把面上的泪痕,朝云华挥挥手,

“去吧,华丫头,”

“去吧。”

脚下的步子有些虚浮,云华喉咙发干,走到院里,站定在岳远身边,

岳远沉默着将马匹的缰绳塞进云华手中,而后不死心似的,又提醒了一句,

“若是留在岳府,你不必忧心余生,我与你祖母还可以为你再择良婿,可今日你一旦去了,便是凶多吉少,你明白吗?”

云华清浅一笑,在月光下渺远孤凉,

“父亲,我想好了。”

牵着马,走出院子那一刻,云华回过头,红着眼眶,朝岳远喊道,

“父亲,万望珍重,后会……无期。”

小院子,风萧影斜,

岳远站在阴影里,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只是挥挥手同云华告别,

云华心口发酸,盈满眼眶的泪珠沿着面颊落下来,

像是从前压抑在深井中,现在才寻到机会纷纷涌出来,

没有人比云华更明白,这只是一场梦境,

可也只有在梦境里,她才能对这些真实世界里早已死去的人说说心里话,

她有太多委屈,太多不舍,

今日一别,便是永别,她的家人,都只能留在梦里了。

走出岳府大门,云华正欲上马,却见一个孤苦伶仃的身影站在岳府门口,

云华望望天,忍下泪意,强撑着过去,

“外祖父,你怎么来了?”

柳霖笑眯眯地站在原地,手上拿着件绫缎披风,

他答非所问,沧桑的目光里含着浑浊的泪意,

“她,是女子,你确定舍下一切去追她?”

云华两手交叠在一起,纤长浓密的羽睫簌簌抖动着,

“外祖父,我不后悔。”

柳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僵硬地笑了笑,将手中的披风给云华穿上,

“夜里风凉,你路上当心,外祖父不拦你,”

“当年我家念舒,你小姨,也是深夜悄悄跑了,我老头子至今后悔的很,不知道她那些日子是怎么过的,”

哪怕手抖的几乎捏不住细细的绑带,他还是笨拙的固执的将披风的系带系好,

柳霖倔强地抹一把面上纵横的泪珠,挤出一个高兴的笑容,

“我……不迂腐了,不强求了,”

一手高高的抬起,微微的颤抖隐入夜色之中,他朝云华挥别,

“孩子,你放心去吧。”

云华孤身一人,纵马出发,

出城后,沿着和亲的路,一直向西北的方向前行,

因为岳家出于好心的介入,云华没有直接跟沛章一起走,而是迟了大半天,

云华特意轻装,一人一马,加快速度,

终于在第三天早晨,追上了和亲的队伍。

西北一开始传来和亲的消息时,沛章是女子之身的事情还未被戳破,

所以当时和亲的公主定的是四公主李含光,她早就已经上路了,

而现在沛章恢复了三公主的身份,被派去和亲,路上自然要停下来与先前四公主的队伍互换,

沛章出城时坐的是囚车,这实际上也是仁帝深思熟虑过的,

一来是要羞辱这位占了二皇子的名分登上帝位的三公主,

二来是方便激起那些灾民的愤怒,将遭遇水灾流离失所的无力感狠狠发泄在这个命格不祥的三公主身上,

三来则是和亲公主的陪嫁已经跟着四公主的队伍出发了,无需再给沛章准备一份,路上交换即可,

因此,当云华纵马赶到时,两支和亲的队伍正在原地歇着,准备互换,

四公主的队伍将陪嫁交给三公主这边,随后原路返回,

而三公主则要换下囚衣,穿上和亲公主的嫁衣,前往西北完成和亲的使命。

两支队伍,不下百人,此时正默契地坐在河边,并不见喜色,

这里已经临近边线,马上就要到西北了。

沛章从囚车上下来,微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

常松晖扶着李含光从马车上下来,紧挨着坐在河边,

两人肩并着肩,从包袱里拿出几块松仁奶油糕,甜蜜地相互喂着,

还不忘也给沛章几块,

“表哥,真甜。”

李含光羞怯的将常松晖喂到她口中的糕点抿开,唇齿间充满了清甜奶香的滋味,

常松晖将李含光的脑袋靠到自己胸膛,手里掰好了适口的小块,只等着李含光吃完再喂下一口,

沛章默默收回眼神,控制自己不去看两人你侬我侬的模样,

将手中的糕点草草塞进嘴里,却没尝出什么味道,只觉得有些酸涩,

抬头望天的功夫,忽然听见河边哒哒的马蹄声,

沛章诧异地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她日思夜想的身影正朝她奔来,

使劲捏了一把胳膊,沛章怀疑自己是深受常松晖和李含光的刺激,所以产生幻觉了,

可手臂上传来的不容忽视的痛感,已经马蹄扬起的尘烟却不似作伪,

等到云华下马走到沛章身边,沛章才终于反应过来,

云华是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