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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沛章睡的并不安稳,

床上铺盖是绵软丝滑的,但她心里总不踏实,觉得好像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不见了,

等她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烧了一夜的身躯还有些酸软,

抬手揉着胀痛的额间,沛章推开门,

因缺水而沙哑的嗓子还未出声,便听见了彪哥和素客的欢笑声,

入眼是一家三口晒太阳的温馨场景,

“宝宝,笑一个,笑一个。”

继续向前走着,翘着兰花指的郑老大靠在船头训斥手下,

“你们速度加快些,赶紧将皇宫收拾好,主子的登基大典马虎不得。”

朝着阳光前行,迎面撞上抚须含笑的符老将军,

“抓紧将身体养好,我们便不必在这船上待着,皇宫才是新帝该住的地方。”

身边穿行而过许多灾民,他们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喘,

“三公主安好,三公主吉祥。”

恍恍惚惚朝前走着,冷寂的眸底满是茫然,

好像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在按照他们的计划行进着,

可为什么……

沛章抬手抚上胸膛,那里好像空缺了什么,

一路走至甲板上,沛章心口疼的忍不住弯下了腰,触到了栏杆上的一段扭曲,

那是攻城之时,云华在紧张之中太过用力掰坏的,

沛章皱眉抚过,断片的记忆在这一刻回笼,扭头看向众人,

颤抖着问道,

“云华去哪儿了?”

当他们终于找到云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斜阳夕照,晚霞漫天,

叛军跟在沛章身后大肆搜寻着,终于撞见了一叶鬼鬼祟祟的小舟,

那小舟剧烈的摇晃着,像是要往水里抛什么东西,

领头的沛章暴呵一声,舟上的人便立马弃船逃了,

没顾得上去追,沛章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小舟里静静躺着的身影上,

云华身上依旧裹着那沾满暗红血迹的披风,汗湿的碎发黏在一起,看不清神色,

沛章呼吸急促,快步踏进小舟,柔声喊着,

“云华,醒醒,我带你回家。”

可她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的躺着,像一尊瓷玉做的娃娃,

精致,美丽,了无生气,

只有胸腔还在微弱的起伏着。

沛章双眼猩红,她不知道这些人究竟对云华做了什么,

修长的指节慢慢勾起,撩开云华眼前的鬓发,

大约是感受到了触碰,云华终于有了反应,

她拼命瑟缩着躲开那手的触碰,将自己蜷缩成小猫似的一团,浑身筛糠似的抖着,

“云华?”

沛章不可置信的收回双手,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触碰会让云华如此害怕,

“大夫呢,把大夫叫来。”

云华被抱起,期间有过剧烈的挣扎,任凭沛章如何解释,都没有停下,

沛章怕她掉下去,又怕伤着她,无奈只能暂且打晕,才得以顺利带回,

回到大船上,呵退所有人,只剩下沛章自己守在房门口,

大夫在里头诊脉,不时有叹气声传来,

“三公主,你……最好自己进来看看。”

听见大夫的声音,沛章忐忑着抬步走了进去,

床上,云华静静的躺着,像是什么都感知不到,

大夫摇摇头,为难的开口,

“这位姑娘,伤势极重。”

明明云华看上去完好无损,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怎么会伤势极重呢,

沛章清冷的眉宇布满担忧,焦急的等着大夫把话说完,

大夫又长叹一口气,一处一处给沛章指出,

“她的耳朵被极细的匕首探入,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她的眼睛被刺瞎,看不见东西了,”

说着,大夫最后又指向云华紧闭的檀口,

“她的舌头……被生生割去,再也不可能开口了。”

一股热流直冲脑门,直到大夫离开,还没有缓过来,

拼命忍住一阵阵的头晕目眩,沛章的眉毛拧成一团,双手紧紧抓着床单,

抬手抚过云华红肿的耳道、眼睫,紧闭的檀口,

她又颤抖着蜷缩在角落,

沛章看着云华如今的模样,突然感觉胸膛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

痛意袭卷全身,四肢百骸都跟着颤抖起来,

当那阵疼痛冲破心口的时候,一幕幕哀痛的画面、被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幽秘的暗室里,馨软的娇躯和柔腻的声线,“夫君,喝汤。”

深夜的墙角,戴月而归的游人,背着她小心翼翼窃来的珍宝不舍得归还,

莲动鱼戏于轻摇慢晃的小舟旁,隔着轻纱缱绻一吻,

树林间,和亲路上,艳羡的目光,对云游四海的憧憬,

再到被暴怒的人群淹没的视线之外,响起的绝望悲鸣,

沛章清俊的脸上只剩下惨白,豆大的汗珠细细密密的冒出来,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刻骨铭心的痛渐渐散去,滚烫的泪从眼眶滑落,垂至酸涩的鼻尖,

沛章难忍呜咽,上前搂住了蜷缩在床角的云华,

她想起来了,一切都想起来了,

被剜去双眼、割下舌头、戳聋耳朵,抛尸水中的人,本该是她呀,

是云华穿着她的披风,硬生生替她扛下了这一劫。

被紧紧箍住不得动弹,云华拼命挣扎着,

一夜一日的折磨让她痛不欲生,任何的触碰都恐惧非常,

她听不见,看不见,说不了,

只觉得坠入了魔窟,受尽折磨,

直到带有余温的泪液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在她颈间的时候,才在抱着自己的这双臂弯里察觉出几分熟悉感来,

红唇轻颤,檀口中空空如也,只涌出了浅红的血迹,

含糊的呜咽着,云华扑进了这个令她熟悉安心的怀抱里,

无数的辗转挣扎、难熬的折磨都已经过去,可是身上的剧痛从不曾平息,

感觉到怀中人渐渐放松,沛章终于松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得以片刻缓和下来,

将脸颊抵在云华额间,心疼和后悔蔓延在心扉,

她绝不舍得让云华代替自己受这样的苦,

哪怕已经在梦中体会过这种看不见、听不见、说不了的感觉,还是心痛的无法呼吸,

在被抓走折磨的无助剧痛之中,在丧失感受的一片茫然之中,云华该有多害怕,

掌心突然被勾了勾,沛章低头看去,云华在她手心一笔一画写着什么,

两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在无边夜色里,在清冷月光下,抱了整整一夜,

在云华看不到的地方,沛章的泪打湿了大片大片的衣襟,

在云华听不见的地方,沛章泣不成声,

在云华说不了的时候,沛章呜咽着嘶吼,

云华花了一整夜的时间,在沛章掌心一遍遍写下,

“好痛。”

“阿章,我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