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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啦,不好啦!”

外面嘈杂异常,小院子的门被急促的拍响,

沛章猛的睁开眼,利落的翻身下床,打开院门,

朦胧的黑夜中,皓月当空,点点星光下,

白净的小道士剧烈的喘息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洗得发白的道袍也沾着些泥巴和草屑,像是不慎摔倒过又匆匆爬了起来,

“姑娘不好了,外面的人太多,趁着夜里攻势太猛,我们顶不住了,你们快从后院逃吧。”

沛章沉静的眸里没有一丝波澜,像是早就已经料到了这种结果,

她虚扶了一把那个小道士,真切的道谢,

“这些日子多谢你们了,一刻钟后就把门打开吧。”

小道士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的搓着衣角,面色涨红,

“姑娘,我们……尽力了,抱歉,”

“我尽力帮你们拖延时间,你们快走吧!”

小道士以为沛章所说的一刻钟是要带着云华离开,便想着尽量帮她们多争取一些时间,

望着小道士匆匆离去的背影,沛章身上却并没有逃亡的紧迫感,

她抬头看向孤高皎洁的月,沉默几息,

月光下恍惚的树影斑驳摇曳,破碎不堪。

云华从那场记忆里幽幽转醒,沛章也恰巧进了屋,

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不知道现在是昼还是夜,云华有些糊涂,

但又担心沛章还想提起要出去的事,只能弓起身子将自己缩在床上,只留一个倔强的背影,

一片黑暗里,屋子静的出奇,两人谁也没有动作,

沛章轻轻从怀中拿出那支银镶梅花步摇,死死攥在手心。

心口跳得忐忑,云华从被子里探出头,凝神感受着屋内的动静,

什么也没有,但是琼鼻微皱,云华眉心紧促,

她好像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阿章?”

看不见究竟发生了什么,云华的声线颤抖着,

一阵摸索下了床,云华伸手触到了跪坐在地上的沛章,

“阿章!”

沛章紧抿唇瓣,跪坐在地上的身子被薄汗浸湿,

时间不多了,一刻钟快到了,

沛章轻轻扶住了云华,将云华结满血痕的手掌牵住,

误以为沛章又想说要出去的事情,云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边向后退回了床边,

若是以往,沛章见到云华如此抗拒的样子一定不会再勉强她,

可当下情况紧急,沛章上前一步,用不容拒绝的力道紧紧牵住了云华的手掌,

她给云华披上一件衣裳,点缀其上的小珠子叮当碰撞着,很是艳丽,

紧闭双眼的云华下意识攥住手心,哪怕掌心刚结痂的血痕又破了开来,也不敢松手,

可沛章没有试图展开她的掌心,只是拉过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触到湿润的狰狞的道道痕迹的时候,云华身子一僵,

血腥气越发重了,就缭绕在鼻尖,

云华松开握拳的手掌,指尖轻轻探去,

沛章白净的胳膊上,遍布蜿蜒的血痕,没一处好肉,

那支银镶梅花步摇还被她攥在手里,

云华的指尖颤抖的不成样子,一寸寸仔细摸过沛章的手臂,

苍白的双唇嗫嚅着开合,却发不出声音,

喉间翻涌起腥甜的滋味,云华软倒在地,屏息分辨。

云华将掌心划毁,不愿与沛章沟通离开的问题,

现在沛章却在自己手臂上,以近乎是自残的方式写下,

“往西四百米,将盒子埋进去。”

外面天是黑的,云华的心头也是漆黑一片,

她浑身发软,站也站不住,怀里抱着沛章递过来的盒子,

没想明白沛章写这句话的含义,但是却清楚的感觉到沛章的坚决,

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沛章不会如此,

况且只是将盒子埋进土里罢了,不是让沛章离开。

云华存了一丝侥幸,踉跄着出了门,

西边,四百米,

一点点摸索着,云华跌跌撞撞走过去,

怀中的木盒很沉,触感一片冷硬冰凉,

拢了拢身上那件沛章亲手所做的嫁衣,

云华在心头默念数着步子,大约走了六百多步后停了下来,

跪伏在地上,云华伸出满是血痂的手掌,刨了起来。

皎月挂在头顶,散发着淡淡的光,

在冲云观最西边的院墙下,一个纤弱身形的女子正在一声不吭的掘着土,

原本算不上松软的土层被她挖的飞快,一眨眼已经出现了一个一尺宽的小洞,

正好能够容纳下那个盒子,

由于云华拼命的掘土,掌心重新破裂的血痂渗出了鲜红的血,

地上堆着的土里也染上了斑斑点点的暗色血痕。

月光渐暗,照在云华身上的光线愈发稀疏,可那件大红的嫁衣上点缀着的珠子配饰依旧闪着耀眼的光芒,

西边,冲云观最角落的院墙下,灾民潮涌般攻势中被遗忘的角落里,

也是月亮西沉的方向,

当阴霾的夜云堪堪遮住明月之时,云华挖成了一个小深坑,

颤抖着满是血丝的手,将那沉重的小盒子缓缓放入坑里,

里头的东西撞在一起,发出砰砰的闷响,

不大的坑洞正好容纳下那方小盒子,

乌泱泱的夜云被凉风吹散,被遮挡的月光从缝隙里钻出来,落到云华头顶,

心神疲惫之下,云华的手抖了抖,小盒子掉进了坑底,

下意识去够,却发现那盒子盖已经被摔裂开了,

隐约有什么东西散落在里头,

云华俯下身去探摸,

触手是一卷冰凉的画轴,

缓缓展开,

未干的墨痕有些湿凉,

云华指尖一寸寸摸过去,

画上是一个女子,

鬓发微乱,像是已经累极,

但身体姿态依旧端庄,

她的手臂前伸低垂,

手心里捏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盏,

脑袋蒙的一下,云华胸膛沉重的起伏着,

画中这一幕显然就是沛章梦中,她被苏苏等人刁难的场景,

没想到会被沛章再画出来,

难道……沛章竟然记得那场梦中发生的一切……

盒子里又滚落一个粗糙硬实的东西,云华反手握住,

那是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块头不小,难怪盒子这么沉,

可沛章为什么要在盒子里放块石头呢,

云华指尖游走在石块尖缘,异常的熟悉感袭来,

碰到上面一处已经干涸的痕迹的时候,终于醒悟过来,

正是她杀阿钦时捡起的那块石头,

那是云华第一次杀人,为了沛章,

刻骨的记忆慢慢回笼,

她举起石块狠狠砸在阿钦脑后,血痕也粘在了石块上,

沛章将石块收起,说明她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甚至沛章当时就在旁边看着,

可阿钦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吗,

那或许……沛章早就从阿钦的口中得知了一切……

手背又碰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云华从盒子底部拉上来一件外裳,

明明目不能视,但云华知道,这该是红色的,

没有云华此时身上披的这件嫁衣一般精致华美,

而像是随意做出来的,或许是时间太赶了,也或许是做的人其实并不在意衣裳的精致与否,

她曾问过沛章为何只做一身嫁衣,却没想到原来沛章是做了两身的。

在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里,云华差点栽倒在地,

这幅云华的画卷,她杀人的石块,

都是沛章最触动、珍惜的东西,

此刻云华身披沛章亲手所做,鲜红的精美嫁衣,

而沛章本应穿在身上的嫁衣,却被装进冷冰冰的盒子,

与她最珍视的东西一起埋进土里,

云华知道,这叫做……

衣冠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