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没有改善，长期压迫脑神经不是小事，一定程度的损伤后很有可能会造成行动受限，甚至会带来其他病变。”
温丞放下手里的仪器检测报告，眉头紧皱地看着坐在对面，一脸冷静的陈执。
他知道，如果不是把药吃完了，这个人是绝对不会乖乖地过来进行检测治疗的。
“不能再拖下去了。你需要削减工作量，减轻压力，甚至换一种轻松的生活方式。”作为医生，温丞实在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病人病情在恶化。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完。”陈执不为所动，仍旧坚持继续用药物控制，“给我开点药吧。”
温丞不能理解陈执的坚持，他想起那个不放弃“骚扰”自己的陈舒，忽然就有些怒其不争：“不能再等了，身体比任何事情都重要，你的家人会很担心你的健康。”
“他也会担心吗？”
陈执没有任何指代地问了一句，按照他们现在的语句顺序，任何人都会误解为家人，可是温丞偏偏就懂了。
陈执话里的那个“他”是宋钰。
温丞知道陈执并不是真的需要他的回答，陈执问的是他自己。
温丞下意识看向桌上那张三人合照，看着少年人清隽的眉眼，他忍不住劝慰了一句，“会的，他最容易心软。”
说完，温丞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陈执探究的眼神，他下意识含糊着找补道，“我是医生。”
“谢谢。”陈执没有多想，接受了这个在他看来就是安慰的说法。
温丞最后没有办法，为了让陈执定期过来复诊，只给人开了短期的药。
陈执刚离开诊室，温丞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下班就接到了钱子瑜的电话，“温大医生，我们来接你下班啦！”
温丞心里咯噔了一下，怕人已经来到诊所门口，那份慌张已经吊到了嗓子眼，他着急着问钱子瑜，“你们到哪了？！”
“哎呀，刚刚停好车！从宋伯伯的墓园回来的那一段堵了一阵，不然我早就...”
刚缓了一口气的温丞又怕他们会在同一栋楼的电梯遇上，他打断了钱子瑜，胡乱提议道：“钱子瑜，你别上来。我今天不太想吃外面，你和宋钰先去超市买点菜吧，隔壁那栋楼二楼有一家新开的超市，回我家打火锅去。”
站在好朋友的立场，温丞并不想让从小就容易心软的宋钰知道陈执生病了，不想让他知道，陈执的病情和他有很强的相关性。
*
“陈执，晚上来我家吃饭吧。千万别跟我说你要加班！你已经加班一个多月了！我和闺蜜团打算成立一个创投\/\/公司，你就帮我们出出意见...”
陈执这两年私下有投资许多创业公司，凭借独到的眼光得到了极其丰厚的回报，其中就包括目前火得一塌糊涂，已经成功上市的短视频平台，他是这家平台的隐形大股东。
“好。”陈执抬手看了一眼时间，没有拒绝。
在走进电梯后，电话还没有挂，陈执看到一家大型超市投放的电梯广告，破天荒地问了一句，“我在超市附近，需要我买菜吗？”
“得七八个人，料理吃腻了，搞个火锅吧，锅底要鸳鸯的...就拜托我们陈总咯。”陈舒的语气轻快。
挂了电话之后，许是记得陈执根本没下过厨，陈舒把需要的东西都列了一个清单发过来。
这家超市太大了，陈执对调料又十分不熟悉，最后还是在导购员的指引下才找到了摆放火锅底料的货架。
陈执推着购物车来到了琳琅满目的货架前，还没有开始按清单上的品牌找寻火锅底料，就被货架另一头站着的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吸引了。
男人的侧脸有着漂亮流畅的下颌线，他推着购物车在和自己身边的孩子说话...
抱着孩子的男人正脸被挡住了，他们靠得很近，看起来就像亲密又融洽的一家三口，场面十分温馨...
陈执其实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脑海里却忍不住去想象那些亲密又日常的话题...
脚下似乎被千斤绳索困住了一样，完全不听使唤，陈执只能呆站在原地。
天真的以为用高频的工作可以麻痹自己，陈执现在才发现，在这样的现实面前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紧握着购物车把手的指节因为过分用力而泛着惨白，像是被无数巨石压住胸口，濒临窒息。
直到他看清楚了那个男人的脸...
那些滚落的巨石才被挪开，一丝新鲜的空气得以重新流进已经被击穿的胸腔里...
*
钱子瑜喜欢抱孩子，宋序从下了车后就理所当然地被他抱着。
还没有消耗完精力的宋序自己嚷嚷着要下地玩。被放下来后又扯了扯自己爸爸的裤腿，小手指着跟前的一包火锅底料，小小的脑袋大大地疑问，“爸爸，鸟\/鸟？”
宋序小盆友的汉字储存量有限，只会念自己认识的字。
钱子瑜猝不及防地被逗笑了，他直言，“宋钰，你可生了个大宝贝！”
宋从诫无奈白了钱子瑜一眼，他蹲下来拿起那包火锅底料，开始耐心地教学，“不是鸟\/鸟哦，这两个字念鸳鸯，会游泳的哦。”
“是鸳鸯~~啊~”宋序有模有样地点着脑袋，转着转着忽然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人，很是兴奋地喊道，“陈叔叔~！”
被人发现的陈执身形僵了一下，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天宋钰质问自己的话。
——“她比序序还要早一点会坐起来，就是不怎么爱爬，我还记得她会走路那一天，微微颤颤的脚步，歪歪扭扭又坚定地向我走来...”
看着儿子心无旁骛地朝着自己跑过来，他该是高兴的，可一想起他们的女儿，想起自己没有见证过她的成长，想起宋钰经历的那些痛苦和绝望，陈执不由得心间胀满酸楚。
换做以前，他只是知道自己做错了，可现在，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有罪。
两种对立的情绪压在陈执的心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资格去拥抱。可他又怕人跑得急了，还是下意识地绕到购物车的前面，半蹲了下来。
就像玩游戏一样，宋序一头扎进了陈执的怀抱里。
眼前的这一幕父子天生的默契，让宋从诫微不可察地怔了一下。
“陈执？！你...”回过神的钱子瑜第一个不乐意了，生怕有人抢孩子似的，就要冲过去把宋序抱回来。
就是他人还没走过去，被面上恢复了平静的宋从诫拉住了，“没事。”
孩子的世界本该是童真的，只要确定了陈执对孩子无恶意，宋从诫并不想干涉儿子的“交友”自由。
宋从诫一直以为想要避开那些回忆的痛苦，他要回避的人是陈执。
而当他把心里压抑了那么多年的“恨”都说出来后，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放下，才是真正的不在意。
宋序从陈执的怀里抬头，扁了扁小嘴，“陈叔叔，你送我的机器人都拼好了，你怎么都不来找我玩。”
说完莫名又有点小委屈似的，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爸爸。
陈执也看了一眼站着不动的宋从诫，才低头耐心地回答，“叔叔还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完...”话说到一半，他又在宋序的耳边说了一些悄悄话。
陈执的话一说完，宋序又学着大人的样子，想要说悄悄话。
奈何他踮了踮小短腿还是够不着，陈执领会到儿子的意图后，又往下低着头，让人凑近耳边说悄悄话。
这样“父慈子孝”的亲昵看得钱子瑜后牙槽紧了又紧，等人说完了，实在忍不住走上前，“序序，温叔叔还在等我们，干爹带你到那边买超级多的机器人，我们拿去找温叔叔玩好不好？”
钱子瑜以为宋序口中的机器人是那种一般的遥控玩具，这玩意超市最多了，他想先把人哄回来。
宋序看了看很多钱钱的叔叔，不是很愿意撒手，又眨眨眼，冲着一直没走过来的父亲叫唤，“爸爸~爸爸~”
宋从诫不得不走了过去，他顺着钱子瑜的话，弯腰哄着儿子，“去吧，爸爸和陈叔叔还有话要说。”
钱子瑜把人抱走之后，陈执站了起来，他朝着宋从诫又走近了半步。
介于亲密和普通朋友之间的社交距离，宋从诫没有退后。
出挑的外貌，最佳情侣身高差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很是养眼，连恰好经过的年轻女顾客都忍不住捂着嘴多瞄了几眼。
该来的总是会来，宋从诫不想浪费时间，他刚要开口，陈执先说话了。
“最近还好吗？”
这句话在宋从诫听来，是和前任身份适配度很高，很平淡的一句问候。
在今天之前，宋从诫没想过他和陈执，竟然也会用上这样“心平气和”的问候。
他接着陈执的话，淡淡地回应，“都挺好的。”紧接着又指了指钱子瑜的方向，“我朋友还在等我，先失陪了。”
“好。”
陈执说不出一个不字，也不会像从前一样把人拉住，只是在原地看着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刚才一句简单不过的问候并不是真的寒暄，是他在努力克制自己。
——“陈执，我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你啊...”
——“可以让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吗？！”
宋钰还能平静地和自己说话，这样已经很好了，陈执这样安慰自己。
这段时间来，他没日没夜的工作，试着麻痹自己，克制着不去想，把可以弥补的事情都竭尽所能地去弥补...
可他现在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他想见这个人，他想要的更多，这些日子以来努力压在心底的坚持，又有了崩塌的迹象...
*
宋从诫晚上在温丞家里留宿，“晃荡”了一天的宋序不到九点钟就困了。
钱子瑜和温丞还是跟以前一样，在家聚会的时候就喜欢窝进影音室，再挑一部电影。
和整\/套\/大平层的英伦精英风不一样，这间影音室设计“独特”，里面放的不是常见的质感舒适的观影沙发，而是直接放了一张定制版的超大超软的灰色榻榻米。
上面摆了一张放满了零食的小长桌，简单得就跟旧时代的集体宿舍似的。
喜欢喝的啤酒喝没存货了，温丞下单点了个外卖。
半小时不到，外卖小哥的电话打了进来，温丞一脚踢开把“猪蹄”搭在他腿上的钱子瑜，边回复小哥：“稍等，我现在出去拿。”
“客官~别走~”喝高兴了的钱子瑜“不依不饶”地滚到了温丞的前面。
“贱婢，退下！”温丞一脸嫌弃，正要站起来走开，又被人踢了一脚p股。
两人瞬间回到了小时候，在房间偷偷玩游戏，打打闹闹的日子...
二世祖钱总大战精英范温医生，两人顿时是把“男人至死是少年”这句话演绎得淋漓尽致。
哄睡回来的宋从诫从推门进来听到温丞接电话到两个人扭打一团，不过一分钟的时间，他见怪不怪地笑着说：“你们继续，我去拿外卖。”
宋从诫刚把门关上，动手永远比动嘴慢的钱子瑜，提了一下今天偶遇陈执的事情，试图用来转移“敌人”的注意力。
温丞一听，果然把人放开了，他眉头紧蹙地坐了起来，“他有没有和宋钰说什么？！”
继续摊躺着的钱子瑜对温丞的反应没有多想，他枕着后脑勺，使劲回想了下，“说什么？我不知道啊。”
“我带序序先走了，不过宋钰很快就跟过来了。估计就跟离异夫夫一样吧，随便寒暄两句完事。”
看见温丞一脸沉重的表情，钱子瑜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追问道，“陈执骚扰你了？诶，不是，他应该不认识你呀。”
温丞摇了摇头，拿过桌上剩下的一点啤酒，咽完之后顿时觉得舌根有些发苦..
对他们的聊天内容是一无所知的宋从诫，此时正好走到了正门。
门一开打，外卖小哥是没有见着，倒是十分意外地撞见了对面抱在一起的两个男人。
对门的大门半掩着，人应该是正好也从里面出来。
略高些的那个男人循着开门声看了过来，宋从诫愣了一下。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亲眼看着陈执抱着别的男人。
甚至是在看到他之后，还把怀里的男人抱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