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不准你加班，我们一起去看外婆吧。”
“我在成庆。”
接着电话的陈执坐在一辆已经熄火了的黑色越野车上，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在看着那个老旧的单元楼楼梯入口。
为了不过分引人注目，这辆“便宜”的车子是陈执找人特意安排过来的。
这个停车位的观察视角很好，离着楼梯口一点距离不容易被人发现，一抬头还可以看到二楼的房间。
“你...”电话那一头的陈舒没有接着往下说，像是妥协了一样，只是叮嘱着：“你答应过我，周一陪我一起去体检...”
“我明天会回去。”陈执指间转着那支从扶手箱顺手拿起来的钢笔。
再次得到允诺的陈舒没有再多说什么，挂了电话的陈执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一点。
今天的成庆之行并不在陈执原来的计划里。
针对肖明的案件有了重大的进展，翻案重审胜诉又多了一份筹码，按照律师团的意见，还可以追加申请赔偿...
他太想把这个好消息亲口告诉宋钰，可真正到了楼下之后，他又犹豫了。
——
“你为宋家翻案，是想让宋钰感激你吗？”
“一句喜欢抵消不了他因为你曾经的莽撞而受到的伤害。你为宋家做的这些事，我不知道宋钰会不会原谅你，但他绝对不会因此重新喜欢你。”
——
他想起了林培质问他的话，感激吗？当然不是，他只是想把属于宋钰的东西都还给他。
原谅吗？重审还没有真正结束，宋先和没有被释放之前，他似乎没有什么立场也没有理由主动出现在宋钰面前。
陈执想先离开，可又不甘心看都没有看上一眼就这样离开。这一等就是三个多小时，还是没有等到那个回家的人。
就在陈执出神的时候，后视镜里闪过一阵车灯，有一辆车子开了进来，就停在了楼道口的正对面。
主驾驶位上下来的那个男人，陈执认得，他想起了河清颂的话：
——“他的郁姓跟的是另一位母亲。在成庆，不少大佬都要卖郁家两分薄面。”
——“有钱低调，有长辈缘，口碑很好，连我舅这种谁都看不上的人都想过撮合我们。”
那辆车子没有熄火，借着车灯，陈执看着男人把人送到了楼道口。
他当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得见都带着笑意的脸，还有男人脸上的笑容十分刺眼。
从驻足道别到车子开走，其实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一支被人攥紧在掌心里的钢笔被掰断了。
陈执抬头看着二楼很快亮起的灯光，一种久违的、直接的危机感迅速席卷了他。
现在的宋钰，会为这样的男人心动吗？
*
回到家的宋从诫习惯性先到房间的阳台收拾晾晒的衣物。
一个不注意，儿子的一只小袜子掉了下去，掉在了一辆黑色越野车大灯的光线前面。
宋从诫没辙，只能再跑到楼下去捡小袜子，好在当初考虑老人小孩，咬牙租住了二楼，上下爬个楼也不算得太折腾。
跑到楼下把袜子捡起来，宋从诫有点疑惑的多看了一眼面前的黑色越野车，一转眼的功夫怎么就熄火了，四处也见不着个人影...
蓝天白云的车标，价值30w+左右，在这个只有两排车位，车位出租率不到三分一的小区来说，是妥妥的“豪车”级别。
宋从诫想着应该是这里的年轻租户买的，30w买不了这座城市中心的一个房间，相对比，分期买一辆好点的车算是绰绰有余的。
他本认不得这辆车子，是最近等着季度奖金下发想买一辆代步小车，裴梦有给他推荐过这款。
他当下就否决了，现在实车就在眼前，宋从诫还是坚持当时的想法。
小车嘛，能代步就行。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很多，钱还是得花在刀刃上。
忽然想起了自己人生的第一辆车，那台父亲送的敞篷欧陆Gt...宋从诫有些感慨，没有再多想什么，拿着袜子上楼了。
刚打开门，宋从诫发现应该在房间睡觉的婆婆坐在客厅的躺椅上。老人家一边手拿着老旧的蒲扇，一边手捏着那张唯一的“全家福”。
“婆婆，梦到爷爷了？”宋从诫轻声把门关上，走到了婆婆身边。他知道婆婆每次半夜不肯再入睡，多半就是做梦了。
“梦见老头子啦，他抱着我们章章，他说啊，都挺好的。”婆婆摇着蒲扇，笑着摸了摸照片里那个一边手抱着一个奶团子，身姿板正的老人。
宋从诫拿着小板凳在躺椅边坐下，他接过婆婆手里的蒲扇帮着老人扇风，老人家没有用风扇和吹空调的习惯，一把蒲扇用了几十年。
“婆婆，当年为什么会嫁给爷爷？”
宋从诫从前偶尔会听爷爷讲起往事，爷爷的性子比较寡言，但每每提到婆婆总是有很多话说。
爷爷说舍不得让婆婆洗衣做饭，婆婆出身富贾，深得父辈宠爱，在那个时代不用守在闺阁，还可以出门上学堂...
婆婆专心瞅着照片里的人，乐呵呵地回道：“老头子长得帅，是学堂里面最高的。”
顿了顿又追加了一句，“当时好多人追我，他的方法是最傻的。”
“婆婆，您这叫一见钟情。”宋从诫的眼光也落在那张照片上，照片里的是他的一双才六个月大的儿女。
爷爷和婆婆对拍全家福都很重视，爷爷穿上了一套旧西服，奶奶穿了一件旧旗袍。款式看得出岁月悠久，可是都被保存得很好。
婆婆摇了摇头，似乎不怎么赞同一见钟情的结论，“有一次他为了我，得罪了我父亲都得罪不了的人，可以说是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那时候我们还没在一起，我父亲也在风言风语里发现了端倪，打算把我送到远在国外的姑妈家。后来，我们就一起逃了，几经辗转就逃到了偏远的小村庄，这个小村庄后来就变成了小镇...”
婆婆三言两语就带过了那段老旧的岁月，而宋从诫知道，在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爷爷和婆婆要面临的困境远没有那么轻描淡写。
婆婆没有停顿，又主动告诉宋从诫一个秘密，“那时候，没有生过一男半女的女人会被人在背后非议。是老头子逢人就说是他的问题。后来好些年后村里义检，我才知道，其实，没有孩子，都是我的问题。”
宋从诫哑然，他从未听爷爷提过这个，原来，爷爷终其一生都没有活在世人的标准里，他给了婆婆力所能及的爱...
“那孩子是序序的另一个父亲吧？我们章章长得和他太像了...”婆婆话锋一转，忽然提到了上次陈执醉酒被人扶在家里的事。
布满皱纹的手也疼惜地摸了摸照片上，那个穿着粉色小衣服，笑得眼睛弯弯，只能看得见小乳牙的奶团子。
“嗯。”宋从诫没有隐瞒，他是没想到婆婆到现在还还记得女儿的相貌。
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女儿和陈执确实长得很像，可是和陈执给人的锋利感不一样，章章就完全是一个性格很好又很爱笑的孩子。
“孩子，别心软，不能和他好了，酒品不行，被扶上来的时候，嘴里啊，一直喊着宋钰宋钰的...”
婆婆知道自己的一些过去，包括他以前的名字。
“现在知道宝贝你了，早做什么去了，抛夫弃子。收音机里面的有声故事，说的，什么...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婆婆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是越说越义愤填膺。
宋从诫怕老人家太激动不好，只能哭笑不得安慰人，“好，不好，不会和他好。”
宋从诫没有解释陈执当初并不知道孩子的存在，他和陈执那些糟心事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完的，也不需要再细说让老人家徒增操心。
“你到底喜欢他哪啊？看起来，不太行...”婆婆拍了拍宋从诫的手，摇了摇头。
爷爷从前在村里的酿酒坊帮工，他的酒量很好，喝醉了也从不说胡话，这是婆婆鉴定一个男人行不行的标准之一。
“大概，长得帅吧。”宋从诫半玩笑半认真地回答，他其实也没有认真想过，为什么陈执当年可以轻轻松松地追到自己...
“宋宋啊，男人光好看不行，咱就找个粑耳朵，一定错不了。”婆婆拉着宋从诫的手，用了当地一个形容好男人的方言来给人支招。
“好，粑耳朵，我会努力找找看。”宋从诫笑着点头答应了，还顺着哄着老人家回房睡觉。
洗完澡躺在床上的宋从诫没有睡意，他想起了今晚那个并没有知难而退的郁行。
——“我不介意，我会把序序当成自己的孩子。”
——“就当给自己一次试错的机会，只要你的心还没有给出去，我会一直在。”
对仅有一次恋爱经验的宋从诫来说，郁行这样的告白，会让他觉得很不同。
他会不自觉地在心里对比。
和陈执带给自己的情绪完全不同，这是一个彬彬有礼，懂得尊重，不会越界，礼貌克制的的成熟男人。
连从来都不催促他找另一半的婆婆都开始操心他的感情事了，宋从诫不得不去想，他是不是真的该给自己一个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