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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不会结尾

第七章 摆脱泥淖

江耳东和陈劭并排坐在医院等候区的椅子上,诊室门口挤满了人,有医生护士,还有福利院的老师们,还有个穿警服的人。

陈劭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t恤下摆还粘着周启棠的血迹,他吃力地挪了挪手盖住血迹,向后仰着头跟江耳东说,“我去自首,你以后。”以后怎样,陈劭也不知道。

江耳东握住陈劭的手,“不用。他不会报警。”

陈劭不解。

江耳东的声音就像是从遥远的地狱传来,“那个穿警服的人,叫耿逸风,鼓楼区的公安局局长,和他一伙的,不过喜欢女孩,估计周启棠那几间福利院的姑娘都被他糟践了。周启棠不会把这事说出来的,你别管了。”

陈劭一脸震惊的看着江耳东,那是十四岁的陈劭无法理解的世界。

陈劭呼吸急促,“那我去市公安局。”

江耳东苦笑着,“你以为我没去过吗?我连大门都进不去,更不会有一个人来听我说话,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我们这种人是透明的。这世上不会有一个人相信我们。只有他们这种光鲜艳丽的人会被当成人对待,我们这样的和下水道里的耗子没有区别。”

陈劭把头埋进膝盖间痛哭,“他是不是逼你了,你是不是因为我,因为我,他逼你,你为了我,为了我。”陈劭说不出口,说得语无伦次。

江耳东故作轻松,“陈劭,别这样。真的,我早就想通了,就当是被狗咬了。你别想这些,你好好学习,别像我,你要考出去,去上大学,逞凶斗狠算tm的屁本事,只有成为有钱有势的人才能不被欺负。我这辈子早就完了,你不一样,答应我,别再像今天一样。我不会再让他碰你一下的,相信我。”

陈劭抬头看着江耳东,“你要干什么?”

江耳东冷笑,“他今天不提照片我都忘了。照片里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他再来,我就把照片撒到人民广场去,我有什么好看的,别人更爱看他这种有头有脸的,有种大家就鱼死网破,我光脚不怕穿鞋的。”

“没事。”江耳东看着陈劭的眼睛,拿额头抵住了陈劭的额头,宽大的手掌捧着陈劭的脸,“会没事的。”

2010年的元宵节来临之前,十七岁的江耳东在残忍世界来临的时候溃不成军,却单枪匹马地要给十四岁的陈劭镇守山河。

时间回到2013年。

因为想起了陈年旧事,馄饨店里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沉默让食物变得难以下咽。

江耳东把陈劭送到家门口,“我走了,下次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人注意安全,好好吃饭。”

陈劭十六岁的时候拿着帮补习班做辅导材料挣的钱,离开福利院出来租了房子,是间半地下室,需要从路面下几个台阶。

江耳东每次看着陈劭背影的时候都会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和福利院一起从陈劭生命里消失。可每一次回到渝州,他都会忍不住想见陈劭。陈劭像是他对自己无法企及的世界的肖想,是他可望不可得的一切,他不愿意放弃这一丝联系,不管是金钱还是感情还是什么,他都想抓着陈劭。

陈劭犹豫了一会儿,“他再找过你吗?”

江耳东回答得很快,“没有。”

陈劭点点头,转身离开,手刚搭上扶梯,听见了江耳东的摩托马达声,借着喧闹轻声说,“你知道吗?你每次说谎的时候都回答的特别快。”

说完,不等回复就开门进屋,反手落了锁。

陈劭背靠着屋门,心下生出绝望来。他不想揭穿江耳东,他想让江耳东永远是自己记忆里的盖世英雄。但他又想把江耳东从那个荒诞不经吃人的泥淖里拽出来,他不想再从别人嘴里听到关于江耳东的一切,他想让他自己坦诚,不管是多血淋淋的,只要江耳东说,他就信。

八月底的这一天,夏天好像底气不足似的,输给秋天,失了大半城池。

知了在一夜之间噤了声。

月色平等的照在城市里的每一个人身上,唯独这半地下室里看不见半点光。

温恪今天打游戏一直输,从心不在焉到心烦意乱,索性扔了游戏遥控器躺倒在了床上。

谢弛背靠着床柱,一手搭在床边,“温哥你今天状态不行啊。”

温恪却望着窗外的月亮出了神。脑海里都是陈劭跟着江耳东上摩托的背影。那瞬间他觉得他好像并不认识陈劭。

他和陈劭,其实根本算不上熟悉。儿时的一面之缘,做了同班同学后也没说过多少话,他单方面对人家示好,却不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的。他之前觉得陈劭看起来太孤独,他想做陈劭的朋友,可却恍然间发现,也许陈劭并不需要朋友,在那段自己没有见过的时光里,在另一个世界里,陈劭早就有了并肩作战的人。

夏天还没彻底过去,班主任王志雄就换了保温杯穿了长袖衬衣站在班里,“一个个的都给我坐好,以为自己周考考得很好吗?练过多少遍的题还是有人错!别人脖子上是脑子,你们脖子上长的是瘤子吗?”

王志雄唾沫横飞地激情批斗,说到关键还不忘记喝口茶,倒口气,“特别提出表扬的是才升入我们一班的陈劭,从第28名变成了年级第15名,尤其是英语,进步还是非常大的。但!有的同学竟然掉出了年级前30,我说的就是你,谢弛!你在后面叽叽咕咕什么呢?你天天跟温恪在一起,话还没说够吗?他说一万句话他还是年级第一,你呢?我说过多少遍,不要以为周考成绩不影响调班就不重视。要把每一次小考都当作高考来对待。”

“叮铃铃”语文早读的铃声已经响了,王志雄还在滔滔不绝,语文老师何丽娟站在门口直翻白眼。

王志雄终于注意到了这道恨不得吃了他的视线,“好了好了,我不跟你们废话,现在所有人起立,带着你的书包站到走廊上去,我叫到谁谁进来挑座位,5分钟之内,所有人换好座位开始早读。”

温恪桌子上家当多,收拾地慢,好不容易收拾完刚要出去,王志雄瞅了一眼温恪,“你还是老地方吗?是的话你就不用动了。”

温恪嘴角绷得直直的,起身拿起书包站到了第三组第二排。

王志雄纳闷,“以前喊你坐前面你都不来。”

温恪胡说八道的理由信口拈来,“最近熬夜视力下降。”

王志雄不疑有他,让温恪直接坐下,“我就说你坐姿有问题,上课的时候往椅子背上一靠,做题的时候东倒西歪,你看看,眼睛不行了吧,你再这样下去,脊柱也得出问题,你好好坐!”

温恪垮着一张脸,“是。”尾音拖的长长的,以示不满。

谢弛隔着教室后窗往里一看,一周前还抢座位的温恪竟然换了座位,立马站在走廊上拿墙当掩体,掏出手机就给温恪发微信。

趁着王志雄去走廊上指点江山,温恪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螃蟹:哥,你这是要跟我两地分居啊!我现在可是倒数,你坐那么靠前,咱们俩就要牛郎织女两相望了。

温恪:坐你后面你就只会给我传破书,我要坐到前面掌握主动权。

螃蟹:温恪!你怎么这么小心眼!陈劭不都给你换了本新的吗。

温恪:给我换书的是他又不是你,我报他的恩,记你的仇有什么问题?

螃蟹:哭哭哭!我错了哥,你不能不要我!

温恪抬眼看着那本立在书档里的数学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但他又是真的想躲着陈劭,想让上一周那个跟个哈巴狗一样的自己消失,但心底里又隐隐约约希望陈劭能给他发个微信,跟他说句话。

温恪没看见陈劭一直拧着眉头望着他。

陈劭早上在巷口等了40分钟也没见到温恪,踏着铃声进的校门,一口早饭没吃却差一点迟到。跑进教室的时候,就看见温恪早就坐在了班里,心里忍不住嘲笑自己,温恪并没有跟自己约过每天一起吃早饭,也不知道在傻等什么?

陈劭刚抬起手想跟温恪打招呼,却看见温恪拿书盖住头睡起了觉。

温恪好像,不想跟他说话了。

以往大家想离第一名近一点,还要顾虑一下不想坐后排,现在送上门的机会,温恪前后左右坐了4个女生,连王志雄都看不下去,但按成绩挑座位是他说的,这会儿又不能反悔,怒其不争地翻了个白眼走了。

英语课代表周梦选了第二组第二排,和温恪成了隔着走廊的同桌。谢弛坐在第一组最后一排,看着周梦扎着高马尾却时不时侧着头往身边瞧的背影,苦笑了一下。

陈劭进班的时候,还有大半空座位,他却还是坐在原先的位置,第三组最后一排,排在他后面的不少人觉出点庆幸来。

陈劭点开微信,在和温恪的对话框里徘徊了好久,却还是删删减减,什么也没发出去。他宽慰自己,也许是想太多。

但糟糕的预感往往会变成现实。

一连三天,温恪没跟他说过话。

准确的说,温恪跟谁都没说话。

晚自习的时候,周梦递给温恪一张小纸条。

温恪看着放在自己桌子角的粉色便签纸,信手打开,里面是女生娟秀的字体,“下周就要英语竞赛复赛了,但长听力我错的有点多,你有时间帮我看看吗?”问号后面还画了一个笑脸。

一中每天晚上三节晚自习,第一节老师辅导,第二节自己自习,第三节可以讨论也可以去老师办公室问题,这会儿班里三五成群,讨论哪个科目的都有。

平时除了谢弛偶尔走投无路来问温恪,基本没人找他辅导,尤其这几天,谁都看出来这位大爷心情不好,上下学都是自己一个人,中午也不去食堂吃饭,满脸写着“生人勿近”。

周梦问题是真,想缓和温恪情绪也是真,只是她掂量不准温恪会不会迁就她。

没成想,温恪直接拉了椅子坐到了周梦桌子侧边,“卷子。”

温恪眼睛大,深棕色的瞳孔流光溢彩,就算是再怎么冷着一张脸,望着这双眼睛也能瞧出几分情意来,周梦不争气地又红了脸,捏着卷子小心翼翼递过去。

温恪倾身凑过来,“the lightships made noise from to blasted the sailors who lived on board. ”温恪念英语的时候就像变了一个人,都说换一种语言,能换一种人格,这样的温恪看起来就像是笛福作品里的杰克上校,善良又慷慨。

“Longer conversation时间长,你可以尝试做速记,比如expensive就写 Ex,earthquake就写eq ,像yesterday这种就记ys,你现在在选项旁边写的预测和记录都太完整,会影响听的进度。”温恪因为心情不好的原因,整个人说话都变慢了,还格外的有耐心,班里同学都朝这边看过来。

温恪就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听一下这段,卷子做过太久我忘了。”说着,径直勾过周梦桌上的耳机线,塞进了自己耳朵里,看着周梦说,“放下这一题。”

周梦看着平时自己用的白色耳机正躺在温恪的耳蜗里,心跳地要飞出嗓子眼,就看见温恪修长的手指捏着另一只耳机递给了她,示意她一起听,给她做速记的示范。

全班都没人说话,但又全都炸开了锅。

等到三晚晚自习铃响的时候,一班到二十班都在传,温恪和周梦好了。

陈劭默然收拾书包离开了教室,心想,也许温恪是恋爱了,也许上周只是他说的那样,偶然的大发慈悲,是他的一时兴起,仅此而已。

蜚短流长,夏日流火,少女怀春,都是人群里的秘密,少年的怅然若失显得不足挂齿,却只有他自己难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