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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不会结尾

第十四章 因为不懂

陈劭抚摸小黑的时候极其温柔,还专挑让猫咪舒服的地方,一会儿双手抓挠小黑两侧脸颊,一会儿轻轻拍小黑尾巴根附近,小黑舒服的抬起屁股翘尾巴,扭动着身体,滚来滚去。

“你怎么这么会逗猫?”温恪蹲在一边看。

“以前福利院经常有猫来。”陈劭边说,边找到小黑耳后方的凹陷处,轻轻揉按打转,小黑舒服得呼噜。

温恪想拿手机拍,才想起来手机交给陈劭了。

陈劭指了指桌子,温恪的手机已经在充电了。

温恪边走过去边问,“我们手机不一样,你什么时候买的充电器,我怎么不知道?”

陈劭把猫放进猫窝,“你还是给家里打个电话吧。小时候出去玩,我奶奶总会念叨,不要站在太阳下面,打雷的时候不要站在树底下,不要玩的太久,早点回来吃饭……家里人会担心你的。”

温恪沉默了一会儿,给手机开了机,一百多个未接。

“喂,是我。你别吵。我好着呢。嗯。报警干什么!我这么大个人。我一会儿自己回去。嗯。我说了,我自己回去,你能不能听我说话!嗯。知道了。挂了。”温恪语气不是太好。

陈劭拧着眉望着温恪。

温恪立马换了表情,笑地无忧无虑,“你抱着小黑,我给他拍张照。”

温恪挑剔,“你这样抱,托怀里,把尾巴露出来,朝我转过来一点···”

陈劭举着猫往前,“你拍猫,别拍我。”

温恪本来是打算连人带猫拍下来的,“为什么?”

陈劭表情很坚决,“不为什么,不喜欢拍照。”

温恪只能作罢,连拍了不知道多少张才罢休。

温恪换好衣服,赖在沙发上半天没动,“充电线就放你这,我下次来还能用。”

陈劭轻笑,“下次?”

温恪不满意,“嗷,你嫌我烦不想让我来啊!”

陈劭站在那,双手插兜,低声笑,“不敢。”

温恪犹豫着说,“我本来是想收养小黑,但是那个汪小雨,就那个我爸找的对象,她怀孕了,我在想,我把猫带回去,可能对孕妇不好,能不能先放你这?我会经常来看他的,行吗?”

陈劭心说,你这不仅有下次,还有下下次。耸耸肩,表示没意见。

温恪还是没动,陈劭直接把人拽起来,“好了,回去了,记得去家附近的医院输液,还得再输两天。”

温恪还有什么要说的,但人已经被陈劭又推又拉带到了路口,塞进了出租车。

温恪看着车窗外朝他挥手的陈劭,气不打一处来,心说,他怎么跟送瘟神似的。我有这么招人烦吗?

回去的路上,温恪饶有兴致地选照片,一眼望过去,上百张看起来差不多的照片,他倒是火眼金睛似的能瞧出区别,一张一张放大看细节,不过看的不是猫。

照片里没有露脸,只能看见少年怀里抱着一只猫,黑色的t恤和黑色的猫几乎融为一体。猫眯着金黄色的眼睛躺在过分白的小臂里,反差格外明显。

挑了半天,温恪选了一张换成了微信头像,把微信名字改成了“黑嘿”。

螃蟹:哟,温哥换头像啊。

黑嘿:so?

螃蟹:稀奇啊。你养了只猫啊?

温恪自己点开头像放大,仔细看,被猫肚腩挡住的手腕上能看见一小段红绳。拿陈劭当头像的事,没由来让他有些暗暗的高兴,全世界只有他知道。

温恪忘了,还有照片本人也知道。

陈劭本来想发微信提醒温恪,国庆假期后执行秋冬作息,就看见对方换了头像。

陈劭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叹了口气,蒙了被子睡觉。

这几天先是在白羽那熬大夜,又是陪温恪去医院,他基本没怎么睡过觉,这会儿雨也停了,四周也安静下来,小黑轻手轻脚地卧在床边,陈劭感觉自己的上眼皮重重搭在下眼皮上,一点点勉强支撑的眼缝也终究是合上了,交给了漫漫黑夜,沉沉地睡了过去。

出租车还没停,温恪就看见温季明站在路口四处张望,脚底下来回踱步,神情十分不安。那双和自己很像的眼睛,好像一下子不再炯炯有神,看起来充满了无助。

温恪左脚刚落了车,就被温季明一把拽进了怀里。

温季明抱地很紧,很用力,竟忍不住趴在温恪肩上哭起来,过一会儿,猛地推开温恪,怒火中烧,温恪做好了被打一巴掌的准备,却没成想巴掌落在了温季明自己脸上。

刚给出租车司机付了钱的小林叔一转身就被这一幕吓了一跳。

小林叔拉住温恪,“那个,温总太担心你了,都报警了,”

温季明苦笑着,“以后别这样了,好吗?”言语间近乎乞求。

温恪半天没回过神,被推着进了屋。

客厅的沙发上闻声站起一个人,身穿警服,“温总,孩子回来了是吗?”

温季明勉强在憔悴中挤出一副商务派头,“谢谢耿局长,孩子不懂事,现在回来了。”回身朝温恪招招手,“来,这是鼓楼区警察局局长,问耿叔叔好。”

温恪微微欠身,“耿叔叔好。”打量着这人,虽然穿着警服,举手投足却像个商人,饱满的鼻子、双下巴,连颧骨都堆着肉,说起话来亲和谦恭,像是长期浸淫在生意场上似的。

刚把人送走,温恪就问,“这人谁啊?警察局长来干嘛?找我?”

温季明往书房走,“耿逸风,不是为了找你我搭上这种人干嘛。”

温恪纳闷,“这种人?那种人?”

温季明眼神晦暗,“你管这些干嘛,进书房,我们谈谈。”

温恪大剌剌地瘫坐进书房沙发里,“谈什么?又没什么好谈的。”

温季明并没有坐进老板椅里,倒是坐在温恪旁边的单人沙发里,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叉,整个人身体前倾,“崽崽”,只是念了两个字,温季明就长长叹了口气。

“小雨”,嗓音发涩,急急改口,“汪小雨,她有心脏病,本来是想治疗好,稳定了,再···”温季明没说两句就空咽口水,“再要孩子。这个孩子不是计划里的,身体情况也不允许,医生建议打胎,孩子没了她难过,跟我哭,结果就被你听见了。”

温恪越听越脊背发凉,不知不觉已经坐直了身子。

温季明手掌撑住膝盖,整个人就像被架在那,继续说,“她现在在休息,等身体恢复了,我会跟她商量好,我跟她,签了婚前财产协议,问题也不大。以前,我看我交女朋友,你没什么反应,我就想着是不是其实你也可能挺需要一个完整的家的,是我想岔了,把自己想的事拿你当借口给自己找补,现在我知道了,以后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温季明实在说不下去了,他从没有对谁这样低声下气,这样交待自己,但温恪失联的时间里,他真的崩溃了。

谢楠病的早,温恪是他抱在怀里、捧在手心,一口一口喂大的,小时候温恪粘人,他不回来,温恪就不洗澡,也不睡觉,从开裆裤到校服,都是他一件一件穿上身的,有时候温季明觉得自己的心脏长在温恪身上,那天温恪冲着他哭喊,他觉得自己失败透顶。自己早就忘了什么爱不爱的,谢楠走的时候,他竟然还觉出一丝解脱来,他给自己寂寞的后半生作了安排打算,却没想过温恪这么抗拒。

温季明沉默了很久,“对不起,崽崽。也许你觉得我对不起的是你妈妈,但平心而论,我没有歉意,她给了我婚姻,给了我一个你,我很感激她,你可能觉得我做的那些不算什么,但多年守在病床前,真的是一件比想象地要折磨地多的事情,我不是在开脱,我只是,在那时候日复一日,忘了初心。你不理解,怪我,都可以,只是以后别再这样了。”

温恪流下泪来,声音很轻,“你和那个汪小雨领证的时候难道没有互相承诺吗?不是都会说什么生老病死、富贵贫瘠、不离不弃之类的话吗?你答应了人家,却不肯为她争取一次。这话,我说出来很不合适,但你交那么多女朋友,却娶了她,她大概有什么是你珍惜的吧,反正你已经不爱我妈了,你可以试试看是否能跟她走完一辈子。”说完,温恪离开了书房。

刚推开门,就看见汪小雨把手背咬在嘴里,忍着不发出哭声,却已经满脸是泪了。

温恪皱着眉,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浮现了生物书上的胎儿样子,那个孩子没了,就算以后有孩子了,也不会是那个孩子了。

温恪也不知道自己这多余的同理心是哪儿来的,和汪小雨擦肩而过回了自己卧室。

陈劭睡醒的时候已经第二天中午了,天光大好,雨过天晴,推开窗,风带着些凉意,好不惬意。

陈劭吃过饭回来,没进屋,坐在铁栏杆上。一半身子在楼宇间的阴影里,一半身子沐浴在阳光下,人字拖时不时因为晃动的腿磕到栏杆发出细碎的声音。

坐了一会儿,光线移动,陈劭整张脸暴露在了太阳底下,有些刺眼,他又往阴影里挪了挪。他脑袋里有些混乱,就像线索过多的数学题反而无从求解。

陈劭掏出手机,在浏览器搜索框里输入了萦绕在他心头的那三个犹如魔怔的字,同性恋。

一个精神卫生中心的医生写着:想确定自己的取向,可以通过自己的一些心里想法,比方说,你没有办法与异性沟通交流,是否没有办法与异性很亲密的相处···

陈劭想,我可以和她们说话···

网上说:成因目前仍有争议,目前研究尚没有定论,但遗传基因、大脑发育、激素分泌、后天环境、生活事件等都是其中一种。

陈劭想,好像也没有···

一个中医医院的医生写着:这样的现象不属于遗传,有可能某个无意的瞬间对同性产生了好感,这个要治,也能够治疗。

陈劭想,这要治吗?

陈劭点开了附带的链接,2012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的(Good policy and practice in hIV and health Education-booklet 8: Education Sector Responses to homophobic bullying)···恐同欺凌的形式多种多样,包括孤立、侮辱、戏弄、公开嘲笑、散布谣言、恐吓、殴打、偷盗或毁坏财物、网络欺凌、人身攻击、性攻击以及死亡威胁等···

陈劭已经停止了思考,脊背发凉。

看了一大圈,陈劭觉得是自己想多了,看情况自己应该不是,他明天就去和班里的女生说说话,温恪人好,自己觉得他好,是应该的。退一万步,就算自己真的是,那现在应该还是初期,是可以干预矫正的,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变成周启棠的,一定不会。

陈劭收了手机,下定决心,要理智友好地和温恪相处,对,保持理智,和平友好。

陈劭像想起了什么,又拿出手机,给自己换了微信头像,一片空白,又换了微信名字,改成了一个点,顺便把给温恪的备注也取消了。

黑嘿:咿,你换头像了?

·:嗯

黑嘿:一片白?

·:嗯

黑嘿:你就会打一个字吗?

·:···

黑嘿:手机是有全拼键盘的大哥!

温恪看了半天手机屏幕,陈劭竟然没再回他。

温恪写了删,删了又写,最后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身为男人,不能太小心眼。

黑嘿:明天去图书馆吗?

·:不了。

黑嘿:有事?

·:嗯。

温恪觉出哪里不对来。

黑嘿:你不高兴?

·:没有

黑嘿:有心事?

·:没有

陈劭想了半天,觉得温恪实在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本事,得快刀斩乱麻。

·:这两天有事,复课见。

温恪的手指在键盘上徘徊了半天,终究只能回复“好”。

温恪以前觉得自己是懂温季明的,也是理解陈劭的,但他只知道温季明是寂寞的,却不知道温季明也是受伤的。他只知道陈劭是美好的,却不知道陈劭也是遥远的。他恍然间发现其实他不懂温季明,也不懂陈劭,甚至不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