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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不会结尾

第四十三章 梦碎情深

“麻醉大概一到两个小时苏醒。他腹部没有伤及内脏,手术很顺利。手部有点麻烦,手掌贯穿伤,肌腱、神经、血管都断裂了,主要是正中神经,尺神经背枝断裂。所以出现了拇指不能外展和内收。我们做了吻合手术。但他的贯穿伤很严重,局部组织在愈合的时候可能会造成粘连,后期要坚持康复训练,如果后期效果不好的话,可能还要考虑下一步肌腱松解手术。这种神经的损伤恢复是非常缓慢的。一般需要三个月到半年的恢复期。你大概能明白吗?”医生尽可能给温恪讲清楚。“还有个事,从片子看他曾经多处骨折,有很多骨痂。倒不影响现在生活,但看起来像是好多年累积的伤。”

温恪早就已经走进了陈劭的人生,接受了他的悲喜,共鸣着他的苦乐,但他却还是低估了命运给予陈劭的苦难,医生的话,在他听来几乎要窒息,陈劭你都遭遇过什么?你还要遭遇多少?

“他还能打羽毛球吗?”温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嗯,这个,如果不是竞技体育,只是强身健体的话,复健的好,以后过几年也是可以的。”医生说得很委婉。

温恪仿佛看见了太阳被冰冻,然后乍然碎裂,铺天盖地,轰然崩塌。

“谢谢,我知道了。我来告诉他,如果他醒了问你,麻烦你别跟他说,可以吗?”温恪脸上一阵茫然,眼睛雾蒙蒙的。

医生有些为难,勉强点了点头,默默离开了病房。

夜已经深了。温恪关了灯,清冷的月色透过白色的窗帘洒下一点点隐约的光。温恪坐在床边,弯下腰趴在陈劭缠着绷带的手边,似羽毛般拿唇轻轻蹭了蹭。

温恪哭的泣不成声,“对不起,我不该走进去,我不该让你带饭,我不该闹脾气,我不该想着你做那种梦,我不该喜欢你……陈劭,我是想你好的,我没想过会变成这样,那一刀本来应该扎在我身上的。你从水里救我,上次遇上精神病也是你救我,你还要救我多少回?我还要看你伤成什么样?对不起……”

陈劭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不停地在奔跑、跌倒,再跑,他很累很累,他想就那么倒下,任凭身后追他的是什么,踩过他去好了。一瞬间,他又到了那个他和温恪一起站着的山顶,这一次,因为缺氧,他还是跳了下去,不同的是,温恪牢牢抓着他的手,两个人都岌岌可危,温恪就是不松手。一瞬间,他又回到那个漫长的路上,他摔倒后躺了很久,却一直没有什么追赶他的东西踩上来,后来,有一个很温暖很轻柔的人趴在他背上,那熟悉的气味,是温恪。陈劭努力地攀上峭壁要爬上来,温柔地翻过身抱住温恪。他听见温恪在哭,哭得很伤心地跟他说喜欢。

陈劭吃力地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哐哐”敲门声。

温恪擦了擦眼泪,起身,“谁?”

李嘉嘉推开门站在门口。

“你来干什么?”温恪拧着眉。

“我来看看,陈劭,他还好吗?”李嘉嘉声音细弱。

“他不好。你走吧。”温恪冷声道。

“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也是……”李嘉嘉哭了起来。

“我知道你也是受害者,不用你强调,他要静养,你走吧。”温恪没有心思应付别人。

“我没想到你会救我,谢谢你。”李嘉嘉小声说。

因为李嘉嘉那句谢谢你,而不是你们,温恪情绪很糟,“我讨厌你,但并不妨碍我救你。”

“你为什么讨厌我?”李嘉嘉哭着问。

“你能不自找没趣吗?”温恪坐下沉声说,“你走吧。”

“我以前就发现你看我的时候带着明显的讨厌。不过今天还是谢谢你。”李嘉嘉哭着说。

“因为你虚伪。上次有几个人晚自习下了把你堵在楼梯口,周梦假装喊老师替你解围,后来说要向老王反应,你怎么说的?你说他们有钱有势,别没事找事。陈劭发光发彩的时候,你就凑过去搭讪,听说他身世之后,你就避之不及。你谢我救了你,却对着昏迷不醒的他就轻飘飘问一句还好吗,因为你瞧不起他,生怕你的同情会让他会错意缠上你。他救你一百次,你都不会说谢谢,说不定还会说他自作多情,多管闲事。我根本就不是乐于助人的人,跟他在一起久了,我都以为自己变善良了,说实话,我后悔了,如果我知道代价是陈劭受这么重的伤,我不会走进去的。”温恪确实恼火加上积攒已久的敌意,一字一句说得羞辱嘲讽。

李嘉嘉差点站不住,“我没有!你凭什么这么说我!陈劭是替你挡的刀,你凭什么把责任都怪到我头上!”

“对,是替我,所以我罪该万死,是我做错了,我最大的错就是走进巷子里。”温恪看着陈劭苍白的脸轻声说。

李嘉嘉哭着冲了出去。

温恪趴在陈劭手边,“我把她赶跑了,就剩我们两个人了。我很坏是不是?但我真的后悔了,我不该救她,更不该让你救我……”

温恪轻轻摸着陈劭露在外面的指甲,上面有刀的冲击力造成的劈痕。“你好不容易找到热爱的事情,你明明才开始尝到快乐,你的手才拿了一块金牌,你还说要拿全国冠军给我。陈劭,我该怎么办?”温恪的泪浸湿了大片床单。

陈劭从昏厥里醒过来,开始不住的心痛,麻木的四肢因为血脉流通,感觉到剌痛。他尝试伸一伸手指,发现又麻又肿,根本动不了。

陈劭蹭了蹭枕头,企图发出声音告诉温恪,他醒了。

温恪在窸窣中抬起头,红肿的双眼撞上了陈劭黑黢黢的眼眸,“你醒了!”

陈劭张了张嘴,找不准声音,“嗯。”

温恪情难自抑抱住陈劭,把头埋在陈劭脖子里哭。

陈劭艰难地抬起左手抚上温恪的背。

温恪怕压着陈劭的伤口,又坐回去,擦了擦眼泪,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陈劭勾着嘴角说,“难看。”

温恪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你不说我漂亮吗,又嫌我难看了。”

“不哭,好看。”陈劭因为麻醉原因声音沙哑。

温恪抹了一把眼泪,结果一低头看见陈劭的手,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陈劭也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沉默了一会儿。

温恪努力让自己微笑,“没事,医生说好好复健就行,不影响。”

陈劭笑得温柔,“当时我就知道,不行了。”

温恪闭着眼睛,怆然泪下,被刀贯穿的那刻陈劭就知道了,知道他要失去一切,可他还是挡上去了,义无反顾。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温恪垂下头痛哭。

陈劭挣扎着朝温恪伸去左手,温恪不知道陈劭需要什么,牢牢双手握住。陈劭轻轻抬手,左手大拇指抚摸过温恪哭肿的眼睛,“别哭。”

温恪握着陈劭的手捧在自己脸侧,侧身坐到床边,让陈劭胳膊不那么费力,“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不会有事的。”

陈劭轻轻摇了摇头,“你说过。把它当成一项运动而已。”

温恪泪流满面,“可它不是,它已经是你的梦想,你的快乐,你的成就了,都是因为我,因为我,你什么都没了,你明明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老天这么残忍,你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都要拿走?都是因为我,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想的……”

温恪哭地太厉害,陈劭左手伸到了他后颈,把他揽进怀里。

温恪趴在陈劭胸口止不住的颤抖。

“梦想就是用来失去的,你还在,老天就不算对我太坏。”陈劭的声音格外的温柔。

陈劭就像岿然不动的山,任凭雨打风吹、狂风骤雨剥夺他的一切,他都只是受着。他已经太习惯这种感觉了,在温暖的童年失去父母,在相依为命的时候失去奶奶,在一次次虐待中失去自尊,在一遍遍孤立中失去朋友,他早就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如果不是因为温恪,他根本不会有梦想,有快乐,所以,他守护了他最想守护的,时间就算重来一遍,他还是会这么做。

温恪闻声把头抬起来,在陈劭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里,他看见了自己,看见了一如恒星的坚定,“我喜欢你。”温恪是脱口而出的,说的时候自己都意识不到,陈劭那双眼睛蛊着他,那只手托着他,他相信,那个人也同样爱着他。

“我知道。”陈劭笑着说。

“你知道?”温恪依旧带着哭腔。

“嗯。”

“什么时候?”

“你约我看星星的时候,等我吃早饭的时候,或者是你本来打算约我看断背山的时候。”陈劭的拇指摩挲着温恪的耳朵。

温恪哭得一塌糊涂,背脊一抽一抽,倾身趴在陈劭身上,贴上了陈劭的嘴唇。

比起梦里,一切触感要清晰惊艳地多。

但温恪只是贴着,什么都没做,他太过青涩又太过伤心,只能感觉咸咸的眼泪不断的滑落。

陈劭任由温恪贴着他,左手轻轻揉着温恪的后脑勺,安抚着温恪极大的不安。

温恪哭累了,鼻尖抵着陈劭的鼻尖,“等你好了,我再约你看电影。你会好的,会比以前更好。”

陈劭笑得蛊惑人心,“那你得换部电影了,那个我看了很多遍了。”

“很多遍?”温恪出乎意料。

“你把碟掰了的那个晚上,我看了一夜。”陈劭的声音恢复如常,清冽沉醉。

眼看温恪又要哭,陈劭轻轻仰头,吻上了温恪。

陈劭的吻和温恪梦里的全然不同,温柔而笃定。温恪感觉到陈劭先是含住他的上唇,又用舌尖轻轻挑逗他的唇珠,摩擦着他的下唇,让他浑身颤栗,刚刚张口呼吸,陈劭灵巧的舌尖就长驱直入,他的舌头越往后退,陈劭就越往前,搅弄到没有一丝氧气。

温恪越是缺氧,越要和陈劭更近更紧,仿佛只有这抵死亲吻才能缓解他难熬的焦虑。

陈劭从温恪的头顶到后脑勺一路轻轻抚摸,然后托着温恪的后脖颈,拿下唇摩擦着温恪的下唇,最后,陈劭揉了揉温恪的耳垂,结束了这个绵长的吻。

这一连串动作让温恪浑身都流淌过一丝酥麻的电流,本能似的咬上了陈劭的嘴角,然后立即松开,拿鼻尖在陈劭脸上蹭了又蹭,又亲了亲陈劭的下巴,肌肤接触,让他充满了安全感。

陈劭笑着偏了偏头。

“幸好你不是石头。”温恪终于不再是哭腔,嗓音里沾染着还没散去的情欲,“我以为我还要追好久,等好久。”

陈劭任由温恪趴在他身上,捏着温恪的耳垂,愣了一下。在心里跟自己说,我不会是周启棠,温恪也不会是,我不会再是十四岁那个可怜的陈劭,温恪也不会是,我是我,我们是我们。

“所以,你喜欢我吗?”温恪抬起头,双臂撑在陈劭两侧,目光迫切,言语却又没底气。

陈劭觉得温恪的问题根本不成立,“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吗?”

问题回答问题。

“什么样的人?”温恪嘴唇不自觉抿住,“善良的,懂你的,好看的,聪明的?总不是李嘉嘉那样的吧!”

“那你是什么样的?”陈劭眼睛眨地很慢,好像不愿意错过温恪的每一个表情。

“我,除了聪明,和还算好看,其他也不沾边。”温恪垂着头,他时常觉得如果不是因为陈劭,他一定是个坏脾气,至于懂他,他如果真的懂他,怎么会迷茫这么久。

陈劭眼神温柔,捧起温恪的脸,“你漂亮、温柔、善良、聪明、勇敢,理解我、支持我,恰好,我很有眼光,只喜欢这样的。”

陈劭坦诚到没有一丝安慰或者鼓励,他就像在描述自己遇到的稀世珍品,满眼爱惜,说完,起身,靠近,吻了吻温恪的额头。

温恪猝不及防地又要流泪,他的心完全塌陷成柔软的一片。

“我喜欢你。不用怀疑。”陈劭说得冷静又郑重。

温恪觉得自己被泡在某种甜蜜的溶液里,他清晰的知道有数不清的哀伤遍布,但他不愿意去想,明天的事情留给明天,而他现在牢牢握着的,是全世界,“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