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以父之名
方家俊暂时为庙街统一了思想，那就是拒绝立令的进入。
其实所有人都清楚，庙街的巨变才刚刚开始，一个时代结束了，不过他们此时还没有讨论到那个话题。
立令的人确实在庙街露过面，不过被赶走之后，就没有再来讨打了，局面就此僵持下来。
谁都知道，这是暂时的。
“阿俊呐，你不用每天都来看我们，我们两个老东西，没事的。”
“唐叔，十二少现在不在，但庙街还是你们的家。为了提防立令使坏，最近还是尽量少出门。”
“明白。”
唐秋水满口答应，对凤凰女表示要送方家俊离开，走到她听不到的地方，才敢说几句悄悄话。
“阿俊，十二仔还是没什么消息吗？”
“唐叔，你知道，眼下这种情况，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是，是，我知道。”
唐秋水虽然点头称是，但显然无法放下担忧，唉声叹气感慨连连。
“我早知道，叫他不要自不量力，去做那个什么街道理事长。但是十二仔他年纪小，好耍威风，不听劝。”
“大家当着他的面叫一声十二少，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议论呢，毕竟他契爷再厉害，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人物了……”
“唉，算了，不说了不说了。”
“总之阿俊，这次多谢你，有十二仔的任何消息，千万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唐秋水跟十二少的关系有些别扭，尽管后者是他一手养大，但他一直强调十二少的收养人是三支旗陈志超，自己只是受其所托代为抚养。
可能是觉得，他一个替工不够格做十二少的父亲。
所以十二少从来没有叫他老豆。
方家俊第一天去拜访的时候，唐秋水和凤凰女受宠若惊。
第二天，战战兢兢。
第三天，再三推辞。
他们真的有点承受不起，还有点怕方家俊带去关于十二少的坏消息。
方家俊一连三天造访，连带的好处是他们的安全非常有保障，就算立令想要钻空子也找不到机会。
不过他不打算再等了。
三天，火候够了。
方家俊从那边告辞出门，然后独自拐进了一条偏僻的窄巷，庙街这里地形复杂四通八达，非本地人难以摸清。
“出来吧。”
方家俊前后皆没有人影，他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看上去有点诡异。
他很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终于，在方家俊快要决定放弃的时候，他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十二少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方家俊成功把躲藏在附近的十二少诈了出来。
其实这件事倒不难猜，因为外面到处都是立令的人，十二少撞到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十二少从小在这里长大，所以他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庙街本来就乱，想找个地方暂时藏身不在话下。
方家俊来唐秋水这里找他，因为除了德兰之外，这是十二少唯一的牵挂了。
“躲够了吗？”
“什么？”
“我说你躲够了没有，逃避不是办法，有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我给了你三天时间冷静，不短了。”
十二少现在的形象十分邋遢，蓬头垢面十分憔悴，躲躲藏藏这三天搞不好连澡都没洗过。
比那更糟糕的是，他表情颓废，好像一条丧失斗志的败犬。
“你说得对，阿俊。可是我没有听你的劝告，现在被立令逼到了这个程度，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面对其他人了。”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躲起来的时候，只能在心里默默期待，最好有个什么人突然把立令抓走吧，就像四年前那次一样。”
“可是，这一次我没有等到。”
十二少脸上露出了一丝自嘲：“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我居然会把希望寄托在那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我以前一直对你不太服气，心里一直和你暗暗比较。不过经过这件事我不得不承认，你比我适合得多，也许这个街道理事长本来就应该你来做。”
十二少话里满是退位让贤之意，方家俊却没有感到多么高兴。
很明显，十二少受此打击，精气神已经垮掉了，连带着他隐藏多年的迷茫和困顿，一股脑都露了出来。
十二少的毛病，用现在的话说，叫作“身份认同障碍”。
他的身世，对于外人来说是一段津津乐道的传奇。但是对于他自己，是少年难以承受之重。
十二少从小是被唐秋水抚养的，但却一直被告知，唐秋水不是他的父亲，而一个他一面都没有见过的，也没有任何联系的，名叫陈志超的枭雄才是他的父亲。
那个人远在天边，却依旧庇护着他，使他成为了“十二少”。
他无从拒绝，却也无法表达感激，只能默默地接受所有的一切，接受馈赠，也接受这种无声的距离。
当十二少再次遭遇困境的时候，他潜意识地求助于那个人，但对方没有出手，不知道是失去了这种能力，还是已经把他遗忘了。
这一切他都只有被动接受的份，连个对质的机会都没有。
十二少算不上懦弱。
方家俊没有对他过于苛责，毕竟除了被赶鸭子上架的“十二少”这重身份，他不过是个刚刚成年的小伙子而已。
“你不在这两天，唐叔他们两口子都很担心你，我猜你应该偷偷看过他们吧。”
“那天我赶去医院的时候正好碰到立令，如果再晚几步的话，可能他们俩就要被立令带走了。”
“立令是什么人，你很清楚。”
“十二少，不论你是怎么走上的这个位置，但都无法摆脱你必须承担的责任。如果你没办法承担，那就会由你身边的人去承担。”
“如果你不能振作的话，我也不能保证护住他们一辈子。”
十二少闻言潸然泪下，他对唐秋水和凤凰女当然有很深的感情，想到方家俊说的那一幕心如刀绞，终于将心底按了很久的称呼呢喃出声。
“老豆，老母……”
方家俊没有打断他此刻情绪的宣泄，等他略微平复之后才说了另外一个消息。
“对了，阿茅也没有背叛你。”
“大个你记得吧，阿茅的表弟，当时看他长得壮实像是能打架的样子，所以你把他留了下来。”
“他死了，死在立令的手上。据说是因为这小子跟立令说好，杀你之后占了庙街会给他好处，结果立令根本进不了庙街，他还上门去讨，就被立令干掉了。”
“所以，背叛你的并不是阿茅。”
十二少这次遭到重大打击，阿茅的事情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毕竟在方家俊告知之前，他还以为是最信任的阿茅出卖他。
原来，当时并不是阿茅良心发现，他一直对十二少忠心耿耿，至死都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想到他最后的惨叫，十二少当时甚至来不及回头去看，此刻回想起来只剩下无尽的悲痛，还有刻骨的仇恨。
仇恨也是一种力量。
很汹涌的力量。
十二少被重新唤起了斗志，眼中一边含泪，一边几乎要喷出火来。
“立令，我要你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