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一诺……”
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呼唤着他。
这个声音是……
今姐？
他张开嘴，想要回应今姐，但是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响。
“小刘……小刘……刘一诺……醒醒……”
孙队？
他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一艘小船上，随着波涛在摇晃着。
有点晕船……
而后，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整个世界依旧在晃动，两张脸挤在了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谢天谢地，一诺你终于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左侧的女人满脸焦急。
“臭小子，吓死大家了！”右侧的男人如蒙大赦。
他张了张嘴，发现依旧发不出声响来。
“放心，人抓到了，你小子也太废了，我要再晚去一分钟，眼看你就得交代了”，男人眼见地松了一口气，有些后怕地编排着劫后余生的傻小子，顺便抓住一旁的医生，继续啰啰嗦嗦地问道，“大夫，他没事儿吧？怎么看着还是糊糊涂涂的？”
“孙警官您放心，ct和磁共振都做了，刘警官没事儿，除了外伤，多少有些脑震荡，恢复几天就可以了，您别担心”，说着医生安慰地拍了拍孙队的胳膊。
“谁担心他了？这臭小子，真不知道他怎么毕业的？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好了，孙队您就别骂他了，这不也是多亏了他，您才能顺利逮捕嫌疑人吗？”
“唉……也是……臭小子，放你几天假，好好休息，剩下的事儿交给我们吧！”
刘一诺此刻的脑花依旧像飘在长江里的一叶扁舟，正在随波逐流，找不到北，于是，他的眼皮挣了挣，终于，又闭上了。
等他彻底清醒过来时，时间又过去了三天。
那天是腊月二十九，也是除夕。
茹今坐在窗边，安安静静地削着一个苹果，旁边的床已经摇起了一个角度，受伤的小警察刘一诺正歪在枕头上，也安安静静地望着茹今手中正在削的苹果。
“今姐，这些天麻烦您照顾我了，我……”
“好了，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的，快过年了，药房里也没什么人，时永自己也盯得过来。”
“那……时哥他……不介意吗？”
“介意啥？”
茹今头也不抬地问道，顺便将那个削好的皮递了过去。
“好难得，竟然没有削断皮？”茹今拿着那条苹果皮，开开心心地闭上眼许了个愿。
刘一诺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脸却“唰—”地一下，红了，于是他赶紧低下头，去咬那个苹果。
“哦，对了，今姐，我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过孙队的声音，他来了吗？”
“嗯”，茹今点了点头，“你刚刚被送到医院时，孙队一直跟着，听他说，当时你的情况很危险……”
刘一诺低头沉默了。
“对不起……”
“你有什么可对不起的？你可是大英雄哦。”
茹今说着，伸出手揉了揉刘一诺的前额。
他的头发柔软滑顺，跟他的性格一样，很是乖巧温和。
刘一诺有些羞赧，过了一会儿，他又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茹今。
“今姐……孙队他……还说什么了没有？”
“哦，他还说，这几天你先好好休息，剩下的事儿就交给他们，你啊，什么都不必挂心，好好休养就行，乖哈！”
茹今挂着满脸笑意，再次摸了摸他的头。
夕阳西下之时，茹今回到药房，时永正脸色不善地站在门口，冷冷地盯着她。
“时老板，您这样站在门口，生意可是不会进门的哦！”
她嬉皮笑脸地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时永冷冷地跟在她身后，顺便将店门关闭，打了烊。
华灯初上之时，茹今身上裹着毛绒绒的小熊家居服，从浴室中走了出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漫不经心地从时永面前经过。却不想时永猛地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左臂。茹今冷哼一声，时永却似没听见般，狠狠地将她往自己的怀里一扯。
“咚——咚——咚——”
微弱的心跳在他的怀里跃动着。
“值得吗？”
他喃喃自语的声音，在茹今耳边响起。
茹今正欲张嘴反驳，那个紧箍的怀抱却突然松开了，时永轻轻叹了一口气，把她摁到了旁边的摇椅上，而后将她左袖轻轻撸起。
自肘弯以下，一截森森的白骨映入了眼帘，茹今紧紧地咬住了下唇。
时永摇了摇头，回身拿起绷带，绕着那截白骨，一圈一圈地，缠绕了下去。
“不要介入太深了。”
“我知道”，茹今点点头，“就快结束了……”
“谢谢你……还有，春节快乐！”
时永回头看着她，却只看见她眼神中的一片宁静，如同深潭。
大年初四的早上，头上还缠着绷带的刘一诺准时回到了岗位上。
“怎么不多休息几天？”孙队看着他颇有些意外。
“没事儿，您别担心，我已经好了，不信您看？”
说着刘一诺扬起大臂，行了一个大力水手礼。
“行了，别贫了，上班了就赶紧来干活。”孙队拍了拍他的胳膊，往前走去。
明亮的审讯室中，一个头发凌乱的男人坐在审讯椅中，左臂被吊在了脖颈上，脸色苍白，双眼下挂着两片青黑，赫然就是平安小区24号楼2单元601那个一张笑脸的邻居。
“于冬至，老实交代吧！”孙队冷冷地，“十天前，也就是20xx年腊月二十四日晚上，是不是你将曹年年诱拐至家中，并任由她被你儿子奸杀？”
“一人做事一人当，人是我弄去的，事儿也都是我干的，跟我儿子没有半点关系。”
于冬至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但是人却异常冷静。
“警官，你们应该也调查过了，我儿子他……他只是病了……”
男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孙队沉默了，只有这些时日一直在医院中休养的刘一诺仍在状况外，于是，赶紧低头，将前些时日的调查情况报告细细地看了一遍，而后，抬起头来，一脸的五味杂陈。
“我们前期调查发现，你儿子于龙原本也是d城附中高二四班的学生，而且，还曾是一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但是，在升入高三后的上学期，他突然被学校劝退了，通过实地走访，包括询问你儿子之前的班主任和代课老师，每个人都遮遮掩掩，好在，最后，我们从网上发现了一段这样的视频。”
孙队将手机打开，举了起来。
视频中传来了一阵嘈杂，有人在喝着彩。
“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
视频像是在一个天台上，而视频的后方，是一个男孩绝望的脸，他已经被逼退到了角落，半个身子，已经几乎要仰出了天台。
视频一转，一个男孩的侧颜一闪而过，只见他伸出一只手，像抓住小鸡的老鹰般，狠狠揪住男孩的衣领，将他往前一拽，男孩的脸一下子被放大，怼满了整个屏幕。
“大家快来看强奸犯啊！”
“嗷嗷嗷嗷——”
周围又是一片狂呼。
“老子的女人你也敢动？啊？”
那只拽着男孩的手松开了，转而拍打着男孩的脸，“啪啪啪——”地作响，男孩的半边脸接着红肿了起来。
周围的欢呼声更加激越了起来。
突然镜头一个晃动，那原本像是待宰的羔羊般，满脸恐惧和绝望的少年，眼中突然闪出一丝狠厉，接着他猛地暴起，一张嘴，狠狠咬住了对面那个男孩的手腕。
“啊————————”
一声惨嚎，从镜头背面发出，接着便是一阵凌乱的摇晃，和一堆乱踏的脚，视频戛然而止。
“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你要行凶的理由吧？这个男孩，是不是于龙？”
于冬至原本冷淡的脸上，像是突然裂开了一条缝，他用双手捂着头，爆发出一阵狼嚎般的痛哭。良久后，待他情绪稍微平复些，刘一诺眼疾手快地将一杯水放到了他的手边。
“警官您说对了”，男人擦了一把脸上的涕泪，“您前几天也盘问过了，想必您也查过了，我就个普通工人，在厂子里挣这点钱，好不容易买了个学区房，全家的指望都在儿子身上。我儿子从小就不爱说话，但他一直是个尖子生，我们两口子也一直很放心。果不其然，即使到了附中，他也还是名列前茅，只是没想到，附中里的尖子生也多，我儿子不知道怎么就招来了别人的嫉恨。”
“我平时三班倒，不怎么在家，孩子他妈一开始注意到他身上有伤，还曾经问过几次，结果儿子什么都不肯说，她一直很担心，后来，她就去问过他的班主任和老师们，大家都说，孩子在学校一切都很好，没有跟人打过架。”
“然后，有一天我上着夜班时，被医院通知，说，我儿子从教学楼上跳下，警方当时说，他是自杀。幸亏教学楼只有6层，我儿子好不容易捡回了这条命，可是等他醒来……醒来后……他就……他就成了个傻子……”
男人捂着脸，再次痛哭了起来。
“孩子出事后，孩子他妈受不了这种打击，总觉得是她没照顾好儿子，之后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过世了。要是只有这样也就罢了，我们认命，可偏偏……就在我准备放弃之时，我从网上看到了一段视频，我儿子大声喊着，被人推下去的全过程，我才知道，我儿子在学校里，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于冬至再次擦了一把眼泪，眼神中满是愤恨。